第二百三十一章 吾皇盛世

在比今日清晨還要更早一些的時候,天還未亮賢一便下了山,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麵前的這道大門沉默而堅定地存在了無數個歲月,經曆不知多少朝代,能清晰可見歲月在上麵留下的斑駁痕跡。

大門敞開,門後燈火通明,明亮的光芒被白玉瓷磚反射出,像是一條神道。

賢一搖了搖頭,往前繼續走出幾步後停了下來,因為有一位身穿紅衣的女子攔住了去路。

“我今天很趕時間,有什麽事情能不能緩緩再說?”賢一說道。

紅衣麵無表情,依舊站在宮門前。

賢一指著宮內,說道:“國師大人還在裏麵等我,昨天不是說好了,等我忙完事情再去帶你找紅果葉?”

無人應話,賢一狠狠說道:“別以為地榜第一我就不敢動手,我跟你說,惹急了我我連自己都打。”

“打敗我你就能過去。”紅衣語氣冷漠,開口說道。

賢一訕笑兩聲,說道:“有話好好說,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害怕你,隻要我大喊一聲救命我師叔祖立刻就會趕到,莫非你還能是他的對手?”

緊接著賢一語氣心長說道:“我們出家人最講究一個緣字,你我二人相遇便是有緣,萬萬不要傷了和氣。”

紅衣沉默,一時間場間的氣氛有些僵持,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麵。

賢一有些惱怒,說道:“你到底想怎麽樣?你什麽話都不說就跟傻子一樣攔著我,我怎麽能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

“你不能當國師。”紅衣突然開口說道。

賢一愣住,要安穩坐在墨玉神座上自然會遇到困難,這也能理解,但這件事情又關你紅衣什麽事?昨天夜裏雖說兩人不是把酒言歡,卻也並肩作戰過,算得上半個戰友,莫非是睡一覺給睡糊塗了,翻臉不認人不成?

“為什麽?”賢一茫然問道。

紅衣沒有說話,腦袋也低下了幾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按道理來說這種模樣萬萬不會出現在她身上,這隻能說明她阻止賢一的那個理由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如果你成了國師,我再請你辦事,有點說不過去。”

賢一等待片刻後聽到了這個答案,險先跳起來破開大罵,指著紅衣喊道:“這算是個什麽理由!你要再攔住我去路,當心我不留情麵!”

話雖如此,但實際上兩人真的沒有什麽情誼可言,隻看見紅衣臉色一冷,抬手將別在腰間的長劍抽出。

“你敢上前一步。”

賢一氣極反笑,正打算上前時,感應到一股龐大的氣息從宮內散出,從天而降籠罩了下來。

頓時間紅衣無法動彈,自然再也不能攔住賢一。

“來啊,來打架啊。”賢一朝著宮內走去,不忘回過頭挑釁兩句:“我可是給過你機會了,你不敢來那我就走了?”

在長安城往南數十裏外,有一處能容納上十萬人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人高的圓形石台,上麵刻著無數神秘的線條,在白日時分都隱約能看見有光芒流動。

這是一座祭壇,用作祭天。

儀式要等到正午時分才開始,但台下十丈開外已經圍滿了民眾,更有數百名羽林軍在維持秩序。

祭壇最下方跪拜著滿朝身穿朝服的文武官員,低頭望著身下還有些濕粘的泥土,沉默不語。

事實上不僅僅是他們,連整片空地上都沒有半分嘈雜的聲音,在這種場合無人敢議論,生怕破壞了這神聖的一刻。

時間過了很久,那些跪拜的官員和信徒早已經雙腿發麻沒有了知覺,卻還是不肯動彈。

所幸的是,暴雨過後今日是個大晴天,野草間和泥土上沾著的雨露被迅速蒸發,甚至時不時還會吹過幾縷清涼的山風,帶走一些燥熱。

終於,有一位年邁卻並不顯得死寂的老人,緩緩踏著石階,走到了祭壇最中央。

老人身穿華貴長袍,手持金鑄禪杖,每一步落在石台上都會讓那些泛著光的神秘線條更加明亮一分,直到有一道大陣升起,無數的光芒自下而上,刺穿了雲霄。

這是儀式的開始,立即有八位身穿藍袍的神官上前,將雙手托著的一顆巨大的晶石鑲入石台邊緣的孔洞中。

光芒更甚,隱約組成了一副複雜的圖案,中間還有一個個的金色字符升起,隨著往蒼穹飄去。

千尺全身被這些光芒籠罩,要眯著眼睛很認真地打量,才能看見他的身影。

祭天,便是禱告。

這個時候,千尺緩緩彎下身軀跪伏在石台上,神情愈發肅穆而顯得虔誠。

他臉上的那些皺紋仿佛又深了一分,如一柄鋒利的柴刀砍在一株千年古樹上,每次落下都會多出一道醜陋的疤痕。

千尺唇齒微張,發出的聲音無比微弱,卻清晰傳入了每一人的耳中。

“上天吾蒼,恤我生民兮,俯罩四疆。”

“孕千古之靈氣兮,育數代之雄皇。使江河之長流兮,潤戾氣之乖張。起峰巒之疊嶂兮,定海內之規量。”

“令紅日之高懸兮,普萬物於蒼茫。**汙濁於海內兮,指日月為陰陽。加忠義於萬物兮,布仁化於八荒。降大才於寰宇兮,治亂世於惶惶。”

祭壇上響起的聲音像是一道漣漪般,不停朝著四周擴散,漸漸傳遍了整個天地間。

這篇祭文很長,但沒有人表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而感覺身心越來越寧靜,猶如在酷熱的夏天躲進了陰涼的地窖中,連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舒緩了下來。

“敬哉!上天吾蒼,哀爾生民,緊鎖天狼,勿使生靈之塗炭,當禁妖物之狂猖。然後出龍鳳以示祥瑞,使佳物富而民康。吾輩敬爾於惶惶,祈停鑾駕,享我蒸嚐。”

“願斯願之聖聽兮,哀生民而周章。”

祭壇上鑲嵌的那八顆晶石的光澤越來越暗,仿佛隨時要熄滅。

直到此時,誦念祭文禱告上蒼的儀式終於結束,隻見千尺額頭觸地,緩緩道出最後一句話。

“我誠懇而卑微的發出請求,請繼續庇護您億萬子民,讓我們永生永世供奉,直至下個大輪回世代的到來。”

千尺握起九錫禪杖重新站起,而他四周的那些光芒也逐漸散去,重新回歸到了石台上的那些線條中。

最莊·嚴而不容打擾的時間已經過去,台下跪拜的那些人依舊沒有發出喧囂,膽子大的一些人卻已經悄悄抬起了頭,用餘光瞥向祭壇上。

好奇心是人類的弱點,往往能惹出無法承受的禍端,但一旦戰勝了理智後,就會開始變得無畏起來。

台下的這些人,包括仁生及他的三位師弟,都想知道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陛下是什麽模樣。

也就是這個時候,南宮天聖牽著一名不足十歲的男童,走上了祭台。

這名男童便是南宮天聖最小的一位子嗣,南宮順儀。

四周鴉雀無聲,呼嘯的山風也蟄伏,連呼吸聲都刻意壓到了最低。

南宮順儀麵容清秀,眉宇間猶帶著屬於這個年齡應有的稚氣。身上穿著亮黃的衣袍,上麵刻畫著五爪金龍,大小適中無比合身,看樣子是宮裏最頂尖的匠人連夜趕工製成。

南宮天聖走到祭台的最前方,麵向台下數十萬民眾。

他沒有開口解釋,因為退位的緣由早已經昭告過天下,更因為他此刻依舊是一國之主,根本不需要解釋。

隨後他轉身,說道:“跪下。”

南宮順儀便跪了下來,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麵上,未曾動容。

他年齡尚幼,身高隻夠得著南宮天聖胸前,當他跪下來的時候更是顯得渺小,如同在他身前麵對的是一座大山。

孩童本應該是玩鬧的年齡,但因為在宮中長大的緣故,要讓他比同齡人更加懂事不少,在這種場合也麵容嚴肅,一舉一動都無法挑剔。

下跪,磕頭,然後重新站起,再低頭。

低頭,方能承其冠。

樹公公托著皇冠走上了石台,南宮天聖接過,動作緩慢而平穩地戴在了南宮順儀的頭頂。

龍袍能定做皇冠卻不能,所以戴在他頭上的時候很不合,更加顯得有些好笑。

但是無人敢發笑。

“吾皇盛世,千秋萬代。”

那些跪拜的大臣的腦袋壓得更低,緊接著,一道接一道整齊而洪亮的聲音響起。

“吾皇盛世,千秋萬代...”

“吾皇盛世,千秋萬代!”

在這些下跪的人中,最前方的是皇後娘娘以及幾位一品大臣和鎮國將軍張逸,還有兩位年齡看上去不過二十的年輕人。

他們其中一人臉色蒼白麵如死灰,另一人眼神中猶有恨意與惡毒,正是大皇子與二皇子。

台下數十萬人都低著頭,可南宮順儀卻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在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他藏在袖中的手有些發抖,指甲陷入了掌心也沒有辦法製止。

他偏過頭,看見千尺微笑。

這一刻,就像一顆滾燙的火星投入了無垠的大海中,所有的不安都瞬間平靜了下來。南宮順儀深吸一口氣,抬手上托,便有道稚嫩的聲音在場間響起。

“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