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剃發

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浮出在許龍虎額頭上,然後匯聚的越來越多,順著滑了下來。

這種感覺就像有千萬根無形的銀針,刺入了他的血肉中。

唐小佳第一時間清楚發生了何事,但她剛打算開口說話時,發現自己不僅口舌麻木,連四肢也同樣無法動彈。

跟隨在賢一身後的紅衣大主教便是離老,此刻他臉色沒有變化,雙眸微垂,仿佛是一個睡不醒的老人一般。

賢一停下腳步,轉身說道:“離老,他是我的朋友。”

離老睜開眼,他眼中滿是渾濁,像是一潭沉寂了無數年的死水,緊接著躬身行禮。

“見您不跪,大罪。”離老說道。

賢一想了想,腦海中將大南律法和國教教規飛快的回憶了一遍,說道:“我允許他不跪。”

離老再無多言,重新低下了頭。

再看那邊的許龍虎渾身已經被汗水浸濕,在即將承受不住時,身體上所麵對的壓力陡然盡數消失,讓他險些跌倒在地。

之前一直在不斷的承受,此時放鬆時,身體上無數的痛感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將他淹沒。

唐小佳攙扶住許龍虎的一隻手臂,上前,麵無表情說道:“南天院教習唐小佳,見過國師大人。”

賢一苦笑,說道:“你在外麵等我把。”

還不待離老說話,賢一便朝著南天院內走去,對方也沒有跟上來。想來也是,上一次若不是南宮天聖默許,連王雪峰也不可能輕易進入長安城,更何況現在還有一位張逸的存在,又有誰能威脅到他的性命?

待四人走了一段路程,賢一才帶著歉意說道:“真不好意思,連累到你們兩人了。”

許龍虎自然不會介意,擺手表示無恙,又因為牽扯到了酸痛而倒吸一口涼氣。

“還不老實點。”唐小佳見狀訓斥了一句,雖說如此,可還是立刻從懷中取出了幾個瓷瓶,倒出好些丹藥灌入了許龍虎嘴中。

許龍虎憨笑,說道:“沒事,這種小傷我都習慣了,況且院裏換的那些膏藥藥效不錯,很快就能愈合。”

唐小佳白了一眼,說道:“就你厲害是不是?”

一旁的唐君墨沉默了太久早已經憋的難受,現在終於是再也忍不住,冷笑一聲,嘲諷說道:“他厲不厲害你最知道。大丈夫對話,你一個弱女子插什麽嘴?”

賢一覺得頭疼,剛打算開口勸阻,卻發現已經來不及。

張佳佳大怒,喝到:“你看不起女人?你媽不是女人?信不信我把你揍的連你媽都不認識?!”

唐君墨毫不示弱,右手搭在劍柄上,拇指向上撥動,便露出一截寒光。

“好一個母老虎,今日我倒要見識一番,究竟有多大能耐!”

吵架吵的激烈,但最終還是沒有打起來,在賢一和許龍虎的努力勸說下,幾人終於平安來到了庭院門前,一眼看見了在外等候的一群人。

張逸站在最前方,同時拜見,隨後上前幾步,說道:“恭迎國師大人,請。”

賢一在這之前與張逸有過見麵,那時他雖然背後依舊有道明寺的幾位大人物撐腰,卻始終隻是以弟子的身份,無法與對方相提並論。這還僅僅過了半年的時間,其中的變化就像那些長安城的居民見了他會無比狂熱地跪在地上一般,都很不適應。

張逸說到底是在沙場和官場身處了無數年的老人,其中的經曆閱曆不是賢一能比,倒也沒覺得不自在,反而想到了自己徒弟和對方的關係而有些欣喜。

“國師大人,唐公子,請。”

賢一回過神來,也迎手說道:“張將軍先請。”

抬腳邁過門檻,朝著小院內望去,隻看見一張長桌擺放在中央,應該是先前食用的飯菜被換下,連戲台也已經拆除。

眾人先後入座,張逸起身倒酒,說道:“院裏的學生放假了,知道您不喜歡熱鬧,所以隻邀請了我一些朋友。”

賢一身體微微往前傾表示致謝,說道:“有勞將軍。”

“沒有沒有,國師大人能親至,已經是我的榮幸。”張逸說完後與眾人介紹,說道:“這是南天院院長尹長歌,副院長唐天啟。”

賢一微笑點頭,張逸接著說道:“這位是常王,這位是殿閣大學士長孫文,這位是...”

一個個的官職和人名都從張逸嘴中說出,旋即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賢一舉杯敬酒。

不得不說,這些人的名頭光是聽著就足夠嚇人,能夠猜到都是翻手能攪動長安風雲的人物,站在各自領域極高的高度,但此刻都將身段放的無比低下。

因為他們都沒有國師站的高。

不過這樣一來,旁邊唐君墨的身份便顯得不夠看,除非是唐家老太爺親自來了還差不多。可不知是不是他臉皮比較厚的緣故,反倒也不覺得窘迫,神色如常。

自人類開辟智慧以來,便開始有了錢幣這個概念的存在,與有錢能鬼推磨一個道理,身上放著的銀票多了,走路說話總會變得有底氣。

唐君墨的底氣不僅僅因為是從小培養起來,還因為他現在身上就放著很多銀子。

閑聊幾句過後,隻看見他也站了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個匣子,雙手呈給張逸。

“張將軍,這是老太爺讓我交給您的。另外他還讓我轉告,對不能親自來參加這場宴會一事表示十分遺憾,有機會定會彌補,還望將軍不要怪罪。”

張逸沒有拒絕,道謝接下,四周的人看向他手中那個木匣,無不羨慕。

他們不知道這裏麵裝有多少銀票,但都知道,唐老太爺若是要與一位主宰境的強者建立好關係,出手絕對不會吝嗇。

賢一心中暗自感慨,雖說以他現在的身份不愁銀兩花,但要是能存一大筆私房錢也是很不錯的事情。

“勞煩唐公子替我謝過老太爺,來日我一定親自去洛水上門探望。”張逸將木匣轉交給許龍虎收好,開口說道。

賢一見狀,也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遞到了張逸手中。

錦盒還未打開,場間便隱約聞見清香,隻感覺體內運轉的元力都平穩了許多,猶如整個人都進入了一種無比空靈的狀態。

“這是...”張逸看著手中的木盒,連同其他人也將視線集中,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賢一點頭,說道:“半株聖藥,能穩固將軍的境界,實力更進一籌。”

張逸聞言後無比欣喜,將錦盒打開,看見有半截拇指粗細的玉藕躺在裏麵,甚至有七彩的濃霧飄了出來。

“謝國師大人。”

眾人紛紛道喜,要知道聖藥是何等的罕見,根本無法用世俗的金錢衡量,更何況是張逸現在最需要的穩固境界這一類型,用夢寐以求來形容也不為過。

已經有人隱約猜到這半株聖藥是出自王河山手中,當今世上能將聖藥用來送禮,這等大手筆也非他莫屬。

“不必客氣,您的實力越強,越是我大南子民的福分。”賢一說道。

今日的天氣正好,明亮的太陽掛在天上卻並不炙熱,特別是山風吹在身上的時候無比舒適,就像十八歲姑娘水嫩的手在撫摸。

千尺躺在一張搖椅上,閉著眼睛顯得極為享受,他臉上越加深的皺紋都仿佛要被陽光撫平。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他又老了許多,甚至頭上新長出的發茬都開始脫落,變得稀疏,跟皮膚上密密麻麻的灰褐色斑點一樣難看。

“師兄,幫我剃剃頭發。”

千尺是道明寺的三長老,也是他們師兄弟三人中輩分最小。柯白梅離開了大陸,那他嘴中的師兄隻能說的是另一人。

王河山就蹲在茅屋前的藥園中,他手中拿著一把小手臂長的鋤鎬,挖了個淺坑後埋下了一根翠綠的根須,又仔細將翻開的土壤掩平。

有趣的是,若是用心比較會發現他在這過程中,竟然比千尺在祭天儀式時的神情還要更加認真,更加一絲不苟,猶如這對他來說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片刻後,直到千尺兩眼犯困他才站了起來,重新審視一番後點了點頭,再到水缸前清洗幹淨雙手,走進去拿出來了一把陳舊的剃刀和一條毛巾。

“這把刀都用了好幾十年,早就不鋒利了,要不換一把?”千尺回過頭,笑著說道。

王河山站到千尺背後,左手糾正他腦袋的姿勢,說道:“用習慣了,舍不得換。”

隨後又接著說道:“出家人要勤剃發,不然像個什麽樣子?更何況你還是國師,越是要注意。”

“我就說老了記性會變差,上個月我已經將位置傳下去了,你忘了?”千尺眯著眼睛看著被打理的整條有序的藥園,接著說道:“我也習慣,我也舍不得。”

王河山沉默而專注地推動剃刀,再用毛巾將掉落的發屑清理幹淨,沒有說話。

他的手很慢,刀法比長安城裏技術最好的師傅還要熟練,因為這個動作他已經重複做過了很多次,做過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