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有人正在夢中死去

更聲勢浩大,更密集的雨水擊打在帳篷頂上,賢一斂息片刻,透過油布後的黑暗來判斷,此時還是深夜。

或許是亥時,或許是子時,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何會在夢中察覺到危機,而奮不顧一切的醒來。

他嗅了嗅,聞到了一股清香。

湖岸有青草,草叢中野花盛開無數,也散發出花香。

鼻子裏聞到的香味容易使人陶醉,滿足,恨不得大力多嗅幾下,但此刻無數的汗水從賢一身體裏麵被逼了出來,瞬間打濕了衣裳。

花香不應該傳開這麽遠,更何況現在正下著大雨。

他在帳篷裏能聞到,便代表著所有人都能聞到,隻是有可能大多數睡著的人還在夢中,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外邊已經聽不到士兵們整齊的步伐聲,也沒有盔甲之間的金屬摩擦碰撞聲,或者是因為雨下的太大的緣故。

賢一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這花香換成毒,會怎麽樣?

夢中的人沒有醒來,那所有的人都將在睡夢中死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從密集的暴雨聲中,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像是一雙腳踩進了坑窪中,像是一顆石子被拋進了大海中,又像是一個人倒了下來。

如果這是一個人的話,那他的身體應該很重,如果不是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子,便是全身披盔戴甲的戰士。

有一名士兵倒在了地上,沒有反抗,沒有驚呼,也沒有打鬥聲。

仿佛是守夜實在困的厲害,沉睡了過去。

然而這隻是一個開端,緊接著更多的落地聲響起,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了下來。

鋥鋥鋥鋥,無數柄刀或者劍出鞘,賢一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像是目光穿透了極厚的油布,見到暴雨中閃過無數道寒光,無數刀劍刺了下來。

鋒利的金屬在執劍者的操控下,輕易避開了堅硬的盔甲,從相連的縫隙中伸進去,刺穿了他們的咽喉。

密布烏雲的天空上沒有雷聲響起,山間也沒有刮起大風。如果不計較磅礴的暴雨聲的話,此刻一片寂靜,在無聲中殺人。

賢一揭起帳篷的一條縫隙,有幾滴雨水打在了他的臉上。他透過縫隙朝著黑夜中望去,唐家二百騎兵皆倒在了地上,所有的生機都從他們身體內,順著鮮血一起流逝。

在這些還存著餘溫的屍體旁,站著上百名黑衣人,他們重複收劍出劍的動作,劍刃上刺眼的鮮紅色怎麽沒沒法被清洗幹淨。

賢一用手握住了唐君墨嘴鼻避免他發出聲音,另一隻手按在了他的人中穴上,極短的疼痛使唐君墨睜開眼,醒了過來。

“別說話,有敵襲。”賢一壓低聲音說道。

唐君墨朦朧的雙眼迅速恢複清明,點了點頭。

賢一鬆開手,兩人再朝著縫隙外望去。

那上百名黑衣人似乎快要完全融入夜色中,身上沒有元氣的波動散發出,卻化身成了最恐怖的幽靈。二百名士兵全部死去,他們開始朝著那些帳篷的方向走過去。

那些平日威風的唐家騎兵,其中有小部分是修行者,雖說實力尋常但也不是普通的士兵能夠抵擋,然而在此時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或者說根本沒有反抗,便死在了那些黑衣人的手中。

死去的唐家騎兵躺在相對溫暖的棉被裏,或許還做著美夢,就這樣死了過去。

都是吃唐家的飯養出來的兵,唐君墨怎麽能不痛心?但常人無法具備的心裏素質便在此時表現了出來,他眯著眼睛顯得十分陰沉或者狠辣,渾身的肌肉也繃的很緊,甚至右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但他沒有衝出去將這群在他眼中無異於雞鴨的黑衣人屠殺幹淨,也沒有放出狠話,便這樣沉默看著。

賢一的手搭在了唐君墨的手背上,朝著車廂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便將這場屠殺的緣由推測了出來。

“下午吃的饅頭有問題,隻不過需要時間才能發作,或許要和這股花香中的某些東西配合才能發揮出作用。”

兩人對視一眼,看見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唐君墨壓低聲音說道:“饅頭是當場做的,在金石城采購的麵粉檢查過沒有問題。”

賢一皺了皺眉頭,說道:“原因出在我們內部。”

敵人若是為了取他們性命而來,那麽真正的殺招便不可能僅僅隻是這上百名的黑衣人,隻是不知道幕後真正的主持者此時躲在哪個角落,會何時出手,如何出手。

唐君墨說道:“一千個人都吃了,如果真的是食物裏麵被下了毒,恐怕現在已經都失去了戰力。”

要是如他所說這般,他們兩人此時的處境便非常糟糕,不再占據人數的優勢。並且今夜過後不管結局如何,這過程都會無比的艱難,是一場血戰。

“這群黑衣隻是普通人不足為懼,我們還有機會。”

是的,他們還有機會,除了他們兩人,誰都不知道暗中還藏著一把陰險的劍,甚至還留有更多的後手。

現在他們做的便是等,等隱藏在他們身邊的敵人或者幕後的人站出來,哪怕這個過程會十分的痛苦,會死去很多沒有反抗能力的人。

他們所處的帳篷靠西,敵人從動而來,緩緩靠近。

每一名黑衣人邁出一步,便會揭開離得最近的帳篷,將劍伸出去再抽出來,像宰殺關押在籠子裏的野雞野狗一樣。

唐君墨親眼看見血水從內往外浸透的油布,濺在上麵的鮮紅色像是盛開了一朵巨大的紅花,鮮豔但不迷人,在清一色的漆黑中無比刺眼。

這不是戰場,而是屠宰場。

那些黑衣人便是屠夫,而在唐君墨眼裏,從他們的刀出鞘的那一刻,便注定會死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唐君墨雖然名字裏麵帶著一個君字,可那隻代表著給他取名字的那個人對他的期待,並不能代表他自己。

不用說十年,他一刻,一個呼吸的時間都不願等,但現在卻不得不等下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八百唐家騎兵已經被屠殺了近半,如果加再將最開始死去的守夜那兩百人,場間已經多出來了六百具屍體。

心髒還跳動的,下一刻便停止了,均勻的呼吸聲,很快便再沒響起過。溫熱的軀體被大雨澆的冰涼。

唐君墨的眼神也越來越冰涼,目光落在那群黑衣人身上,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是的,這個屠殺的過程他一直在看,保持沉默,不曾眨眼。

如果他手下還有清醒著的騎兵,他會毫不猶豫的領著他們殺過去。

今夜從天空上飄起水霧般的細雨開始,這場雨便一直沒有停過,皎潔的那輪銀月躲在烏雲的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肯出來。

森林中很暗,隻有依靠過於常人的視覺,才能看清極少的一些畫麵,而天空上雖然沒有出現月亮,但視線總要比地麵更開闊,看的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什麽時候,遠處的山頭上出現了兩道打鬥的身影,並且交手的戰場在不斷往南偏移,前一刻消失在了森林中,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場間。

其中一人是位頭發斑白的老者,原本被束的極緊的頭發此時已經隨意散開披在肩上,衣襟破敗的不成原樣,上麵還沾著許多血跡,有的鮮紅,有的發暗。

另一人上半身赤·裸,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上布滿了濃密的黑毛,還能看到幾道猙獰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間的速度緩緩結痂,這種恢複的速度是何等的恐怖。

身上布滿了黑毛的人正是前幾日攔住去路的天秦強者,他朝著場間看了一眼,張狂大笑。

“哈哈哈,唐二,你不惜硬接我一掌也要來這裏,能改變什麽?年老眼瞎,能到還看不出來大局已定!”

那些黑衣人沒有停下動作,依然重複著出劍殺人的動作,或許是因為恐懼,根本不敢朝著出現在場間的兩人看上一眼。

兩人已經廝殺數日,在天秦人強橫的肉體和恐怖的恢複能力下仍然沒有分出勝負,足以可見唐家手下的這名老者的強大。

唐二本是百年前的修道天才,如果不是肉體受損,極有可能已經跨過了那道門檻,百年的時間過去。他隻要還活著便能讓無數人感到恐懼,尤其是當年那些和他同輩時期的人。

他憑什麽不強?就算是天榜上前十的存在,他同樣有一戰之力!

每一刻都有唐家的騎兵死去,這些人都在洛水城中長大,而唐二從改名那日起便對唐家有了歸屬感,名字早已寫入了族譜中。換句話來說這些騎兵便是他的後輩,看著他們一個個的死去怎麽能不痛心?

但是他也像唐君墨一樣什麽都沒有做,沒有去阻止。但保持沉默並不代表無為。

他抓住了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襟,稍微用力便被他全部撕扯了下來,露出了他鬆弛的皮膚,以及皮膚下方充滿著力量和美感的肌肉。

更多密集的雨水落了下來,將他無數道傷口中粘稠的血液衝刷幹淨,在他的胸前有一個清晰的掌印,正是先前被那名天秦人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