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閉口八十三年

沙盤有一個名字,叫山河盤。

書生將神識盡數灌注到沙盤裏,隻是瞬間,神海便有了枯竭的征兆,顯諸外相上,臉色變得極度蒼白,甚至似乎消瘦了幾分。

沙盤裏裝的是黃沙,更是山河。

每粒沙都是河山裏的一處風景,或是一座小橋,或是一道流水,或是一方木亭,或是青山山丘,或者是橋頭的石獅水上的舟亭子裏的人青丘上的樹。

今天,這些黃沙卻隻是黃沙。

因為最本源的也是最強大的。

此刻,這些黃沙凝成了一把刀,看似薄如宣紙,但實則沉重無比。

速度便是力量,重量也是力量。

肖張被金色佛言組成的鎖鏈困住,無法徹底避開這把刀,隻能用右手去阻攔。

刀砍在了他的手上,破開了他的衣袍,斬開了他的血肉,然而無法深入更多,未見白骨。

力量消失殆盡,刀重新恢複了無數顆黃沙,散落在了他的腳下。

肖張的皮膚蒼白,血卻是黑色的,肉也是黑色的。

數千年前,有一門被人類拋棄的功法,強大卻太過邪惡,以黃泉為名,從此之後再無人修煉,近乎失傳。

當日在平康城,肖張以二十萬城民的怨氣為爐,取無數滴活死人心頭血飲下,受噬心之苦,讓黃泉法重見天日。

他手臂上的傷口迅速愈合,一個呼吸,甚至隻有半個呼吸的時間,便再也看不出半點受過傷的痕跡。

賢一見到這一幕,雖說心裏早便做好了準備,但還是皺了下眉頭。他總覺得幾個月的時間過去,肖張比在平康城的時候變得更加強大了一些。

場間眾人沉默,唯有肖張冷笑。

“繼續來?我看是你神識消耗的快,還是我心血消耗的快。”

書生沒有說話,神識再次控製著肖張腳下的黃沙,緩緩形成了一道樊籠。

肖張看了一眼將自己困在中央的樊籠,望向書生說道:“以你剩餘的力量,最多困住我一炷香的時間。”

書生將目光落在唐二的身上,唐二與他對視,然後點了點頭,對著啞巴老人做了幾個手勢,臉上盡是決然的神情。

啞巴老人臉上傻笑的模樣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嚴肅,而顯得寶相**的臉。

寶相**是用來形容佛,或者是修為深厚的高僧,這個秘密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沒有人知道。

在外人眼中,天殘地缺二老裏麵唐二是扮演的兄長的角色,但啞巴不叫唐三,因為唐二不是天殘。

啞巴叫唐大,他才是天殘。

他們兩人有幾乎相同的命運,擁有一念境最巔峰的實力,餘生卻再也沒有希望跨過那道門檻。唐二在這百年的時間內將肉體修煉的無比恐怖,唐二修煉了什麽?

他跟隨唐老太爺一同修佛,更準確的來說是其中的某一法門。

記載中,若要修煉必須口不能言,心存赤子之心,日日頌佛。

離他正式修行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十三年的時間。

也就是說,他已經當了八十三年的啞巴。

閉口八十三年,今朝一旦開口,究竟會有何等恐怖的威能?

“少主!”

唐二大吼一聲,望向唐君墨。

唐君墨讀懂了他的眼神,重重點頭。

他是下任唐家家主,自然知道唐大的秘密,也明白一旦開口便等於許多年的修煉空虧一潰,有多麽可惜。

但唐大今日必須開口,否則一炷香時間過後,在場的人都要死。

所以在唐君墨看來,肖張今日也必須死。

“結陣!”

唐君墨的聲音在場間響起,賢一聞言不解,他這兩個字是對誰說的?除了那名用劍的刺客外,場間已經無人再有一戰之力,誰來結陣?結什麽陣?

話要說回半個月以前,在洛陽城中。

唐君墨通過商會發布消息,近乎以命令的形勢,要求殺手榜上前十的存在趕來洛陽,並且他在城中收購了大量的天材地寶以及靈石,耗費錢財無數。

從那日起,他便在為布陣做準備。

隱藏在黑暗中的刺客便是在等這一刻,話音落下,五人憑空出現在場間迅速移動,逐漸有一百零八麵陣旗插進了冰層中,畫成了一個圓圈,將所有人都包圍了起來。

這是一個很大的圓圈,所以這理當也是一個很強大的陣。

越強大的陣需要的天地元氣便越多,否則根本無法成功運行。唐君墨取下腰間的布袋,緊接著便看見有無數顆靈石與蘊含了濃鬱元氣的天材地寶出現在空中,然後陸續落在,在地麵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頓時間,空氣中所蘊含的元氣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已經凝成了肉眼可見的絲絲七彩起霧,在空中旋繞。

縱使以唐君墨的身家,也感覺十分肉痛。

無論是對於花草樹木還是飛禽走獸來說,天地元氣便代表著生機,足夠滋潤萬物,傳說中天地混沌初開,便是因為有了元氣才有了後來的各種生靈。

書生臉上的蒼白逐漸好轉,受了重傷的唐家騎兵以及賢一身上的傷勢都開始迅速愈合。

可這些還不夠。

因為布陣,還需要一位陣師。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股強橫的神識出現在唐大身上,漸漸將所有絮亂的元氣有軌跡可尋的分離,然後重新組合起來。

若是有百年前與他同輩的老人在場,便會記起來唐二在未加入唐家族譜前是什麽身份。

被稱為千年一出,大陸上最有可能成為以陣入道的陣法天才!

生機便是力量,隻要力量便能用作殺人。

一道恐怖無比的陣法逐漸成型,唐大嘴唇微動,似乎要張開。

肖張見到這一幕,終於在今夜第一次感覺到了濃濃的危急感,當真等這道陣法成型,滔天的殺機瞬間席卷在他身上,恐怕他連恢複傷勢的機會都沒有便會身死道消!

他決定率先出手。

然而之前他便說過,以古佛經形成的鎖鏈,以及河山盤形成的樊籠,他要一炷香的時間才能破開,他如何出手?時間如何來得及?

在他的腳下是用王七身體內七成力量凝成的冰層,天空上的烏雲沒有散開,落下的仍然是黃豆大小的冰粒。

肖張像王七一般,做出了一個動作。

他緩緩彎下身,張開右手五指,覆蓋在了冰層上。

就在他做完這個動作的時候,方圓數裏的冰層的邊緣地帶開始逐漸融化,並且速度十分迅速,眨眼間便消失了一半的麵積。

龐大,並且同源的力量,緩緩流入了他的身體中。

不寒冷,反而像一股暖流般,讓人覺得身心無比舒適。

冰層消融,露出了下方被凍死的野草,天空上漸漸又下起了雨,雨越來越大,仿佛傾盆。

待肖張手心覆蓋的最後一片冰晶也消失的時候,他重新站了起來,然後雙臂張開。

金色佛字凝成的鎖鏈瞬間崩斷,樊籠傾塌,化為了一地黃沙。

也正在這時,大陣徹底成型。

沒有刀光劍影,隻有最原始形態的七彩絲霧,形成了無數道殺氣,像是一塊塊的破碎鏡片一般,朝著陣法中央的肖張斬去。

七彩的光將整片黑夜都驅散,這幅畫麵看上去似夢似幻。然而,最原始也是最強大,每一道殺氣都擁有一念境的巔峰一擊,數量無窮無盡!

肖張剛欲朝唐大的方向踏出一步,便被上百道殺氣逼回。他的衣袍瞬間被斬的破爛不堪,每一道殺氣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手指長寬的傷口!

數不清的黑色血液從他身體裏麵流了出來,然而還不待傷口愈合,便有更多的殺氣將至。

肖張從出現在場間,便一直自信而從容,因為他看每一個人的眼光中都有戲謔,都像是在看待牢籠中的獵物般。

然而,他的從容與自信,終於在這一刻盡數消失不見。

肖張披頭散發,左手臂上受的最重一處傷口已經沒有了半塊血肉,這個時候其餘人才發現,他竟然連身體內的骨頭也漆黑無比,看似非金非石,仿佛墨玉。

他此刻渾身浴黑血,像在黑暗不見陽光的深淵中,爬出來的一個惡魔。

在更遠的地方,森林出現一支浴火的箭,射中了肖張的胸口,箭尖沒入半寸。

或刀或劍或匕首,不約而同刺中了他的小腹大腿處,依舊沒入半寸,再也無法更進絲毫。

就算他此時應對大陣無暇顧及其餘,他的肉體依舊強大。

但這些傷口就像大壩上的一道道細小裂縫,就像螻蟻啃食受傷的巨象,或者是往駱駝身上壓的一根根稻草,總有一刻會讓他倒下。

“滾!”

肖張怒吼一聲,強橫的神識瞬間爆開,五名刺客口吐鮮血往後倒飛數十丈,落在地麵**不止,竟然一招便被徹底擊敗。

賢一見到這一幕,餘光向車廂的方向投去,隱約眼中露出一絲擔憂。

場間沒有人說話,沉默的注視著這場戰鬥。大雨傾盆,將草地上烏黑以及鮮紅的血液衝刷的一幹二淨。

明亮而刺眼的光,將唐大蒼老的皮膚上每一道皺紋都照出溝壑,就在這個時候,他終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