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子時長安夜愈寧
人是單獨存在的個體，被稱為萬物之靈，站在食物鏈的頂端。當數量足夠多，到達了十萬之眾的時候，便像龐大的蟻群，或者是一股黑色的海洋衝上岸邊的海水，氣勢澎湃。
完全用黑色來形容，也行並不恰當。
順儀元年，四月二十二日，大南動兵十萬，發動了時隔百年後與天秦的第一次大規模戰爭。
在十萬大軍的最前方，是八千身穿玄鐵重甲的騎兵，連他們**的戰馬也被銀色嚴實的包裹住。
如果將這支大軍形容成一支箭，那麽這些玄鐵重甲騎兵，便是最鋒利、最堅硬的箭頭，能輕易撕開敵人的防禦。
重騎之後，便是九萬精銳士兵，也是這場戰爭最主要的力量。
大軍所過之處，在守南原上留下最明顯的痕跡不是馬蹄與士兵的腳印，而是數百道一丈寬的溝壑，由車輪壓出，彼此之間保持著絕對的平行。由此可見，不難想象出行軍紀律之嚴，車輪上所負載的東西有多麽沉重。
馬蹄聲、士兵整齊的踏步聲響起，卻並不顯得雜亂，反而似乎有了一種特殊的節奏。震聲如雷，仿佛是大地的心跳聲，除此之外，天地間沉默無比，將氣氛烘托的更加肅殺。
離清晨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的時間，草原的天空純淨如藍色的大海，隻能見到極少的幾片碎雲。躲在遠處的野草叢裏的幾隻禿鷲，驚恐的拍打雙翅，逃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兩日前，許龍虎能夠用一個中午加一個下午的時間，來返敵我軍營六百裏。但行軍之時速度會放緩數倍，不僅僅是因為許多普通的士兵無法經得住這種負荷，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要照顧後方那些由軍方特製的巨大馬車。
一眨眼，便又有三天的時間過去。
宋世單舉右手過頭頂，一道道的消息傳遞下去，行軍迅速終止，並且開始做起了安營的工作。
在他前方三裏外的地方，有一座城池，規模並不大，憑借肉眼便能望到城牆大概的輪廓，正是陽郡十七城之一的布禮城。
布禮城內的居民不算多，隻有二萬左右，但都是大南的子民，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而根據線探傳來的消息，已經被天秦屠殺幹淨，雞犬不留。
宋世麵無表情，隻有薛卅弓以及在他旁邊的許龍虎，才能看見他眉頭微皺，看上去有些不喜。
並非神情凝重，而僅僅是表達出厭惡，單純的不喜。
不是因為城民被屠殺，也不是因為他看見了城牆上全副武裝的上千士兵，哪怕這些士兵曾經是他的屬下，鎮北軍的一員。
“天秦畏戰。”宋世冷漠說道。
薛卅弓眯著眼睛，說道：“或許是陷阱。”
布禮城外的空地上空無一人，別說是天秦的士兵，就算那些**控的野獸都沒有一隻，似乎是打算不做抵抗，天秦已經放棄了這座城一般。
若十萬大軍圍城，就算城裏麵的人再怎麽反抗，隻需要在城中飲用水的源頭處投毒，便能輕易贏得勝利。甚至不用如此，隻用等著他們糧食消耗幹淨，迎接他們的也是必輸無疑的局麵。
在料想之中，大軍停下行軍的腳步時，便能看見對方同樣龐大的軍隊，或者是十萬大山中怎麽殺都似乎殺不幹淨的野獸。然而沒有想到，天秦在雙方第一次交戰中便如此沒有氣勢，白白落了已方的士氣。
可如果仔細想，便會覺得這在合情合理的範圍之內。
這便是一個十分奇怪的事情。大南人在一方麵認為，天秦休養百年，兩月前率先奪得陽郡大半的疆土，打了大南一個措手不及，便等於是主動引起的戰爭，怎麽想也應該有些準備。如若不然，何必隱忍的百年卻舍得功虧一簣？
這樣想來，天秦與大南的實力應該旗鼓相當，就算差了一些也不會差的太過分，有了重新爭奪大陸霸主地位的資格。
但與之衝突的是，大南人在另一方麵又對自己的國家抱有極大的自信，幾乎到達了接近盲目的地步，猶如都看到了將天秦人踩在腳下的畫麵，認為兩國交戰後必定是一片光明的勝利。
除了終年寒風白雪，萬物不可生長的無盡雪原，大南占據這片大陸的十之七八，土地肥沃物資豐富，國力在這百年間日漸強大，這樣如何能輸，怎麽輸？
宋世說道：“守城雖說必敗，但守城易，攻城難，會浪費許多時間。”
薛卅弓說道：“戰爭拖的時間越長便越對我們有利，天秦行軍物資貧乏，支撐不了太久。更何況這是一個好消息，他們既然選擇守城，那便代表著沒有自信，哪怕設有埋伏依舊是沒有自信。因為如果實力足夠強大，便不需要費那麽多功夫，直接拿著刀上陣砍便是。”
宋世搖頭，抬頭目光落在城牆的高處，或者城後那連綿八千裏的群山上。
“你別忘了，他們在山裏做什麽。”
“製弓箭，造攻城車，或者是在采礦鑄劍？”薛卅弓微笑，轉頭看著宋世說道：“宋將軍若是怕了，便讓我帶著五萬鎮國軍打前陣便是。”
“哼，我是怕你鎮國軍死的太多，國庫拿不出那麽多的銀子發撫恤金。”宋世說道。
薛卅弓再欲說些什麽，宋世對旁邊的一名少將軍說道：“吩咐下去讓兒郎們吃好喝好，明日清晨準備攻城。”
薛卅弓見狀拍了拍許龍虎的肩膀，說道：“你也吃好喝好，晚上安穩睡一覺，明日記得打頭陣，別給你老師丟臉。”
兩位將軍的談話或者說爭執許龍虎自然插不上嘴，如今連忙點頭應下，生恐惹禍上身。
子時已過，京城裏大多數戶人家的燈已經熄滅，隻有幾家通夜迎客的賭坊酒樓，或者是男人喜歡的去處還在繼續營業，但喧囂聲也要少了許多。
這座天下第一雄城便是趴伏在大陸中心的一頭巨獸，此時顯得呼吸聲平緩，愈發安寧。
皇宮外，隔著很遠都能看見護牆上鑲嵌的寶石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光澤，顯得更加迷人。這樣的寶石有很多顆，足以顯出大南的底蘊，以及最初擁有這座宮殿主人的實力。
寶石價值不菲，但大南最窮困潦倒的貧民，最蠢到無知的竊賊也不會打它的主意。
然而今夜夜深之時，當守宮門的士兵都在打著哈欠的時候，一輛轎子靠近了過來，依著一條極其隱秘，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小路進了皇宮。
當初樹公公帶著許龍虎進宮麵聖之時也是走的這條路，道路兩邊種滿了低矮卻枝葉茂密的樹，將稀薄的月光盡數遮攔住，隻留下一片漆黑如濃墨的陰影。
抬轎子的人腳步極輕，四人踏出的步伐完全一致，能夠猜測到並非尋常的車夫，從而能推斷出，坐在轎子上的不是一般人。
像是有人配合似的，一炷香的時間後走到了道路的盡頭，朱紅色的木門未鎖，也無人把守，轎子便被抬進了皇宮。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座宮殿，用繁華最好不過。華字是奢侈而華麗的意思，那麽繁字，便是指的它像秋天落葉後的灌木叢的細樹枝一般錯綜複雜，如果沒有熟路的人帶領，很容易在這些紅色的高牆中迷失方向。
黑暗中偶爾有某位公公提著燈籠，負責皇帝陛下安全的羽林軍成員也分成了數十個小隊，在皇宮中不斷的來回巡視。抬轎四人的腳步壓的越來越低，似有意似無意，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走到一處偏殿外停下。
有人揭開黑色的布簾，一名上了些年紀的中年男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男子模樣看著道貌岸然，身上穿著朝廷下發的一品官員服侍，如果不是他那雙眼睛此時正隱約流露出貪婪和奸詐的情緒，有不少人見到了他的樣子都會對他心生好感。
然而不說全部，朝廷上下起碼有八成的人，知道他是一個唯利是圖，貪心極大卻又膽子很小的小人。甚至當時他在上任的時候，有許多人不解陛下是何意圖，紛紛上奏表示反對，誰料事情還是定了下來。
袁清水因為緊張，忍不住咳嗽了幾下，又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擔心被人發現，後怕不已。
此時已經是深夜，夜風吹在了他的身上便覺得有些冷，同時讓他頭腦清醒了一些。
貪婪和奸詐的情緒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害怕的更加厲害。
他回頭看了看那四名抬轎的黑衣人一眼，看見對方表情麻木，神情漠然。發現自己的情緒沒有得到其餘人的共鳴後，袁清水未免覺得有些孤單，牙縫裏吸進了一口冷氣，走上台階，雙手觸到了木門。
他還未準備好，便聽見木軸發出咯吱的聲響，一個人影站在他的麵前。
屋中還亮著燈，光線極弱，袁清水不敢朝裏麵打量。連忙垂下腦袋，將身子壓的極低，十分端正仔細的行了一個臣子禮。
“下官刑部尚書袁清水，見過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