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道明寺外,南天院中,北海之上

時間是最好的解藥。

它治愈了離別的傷感,膚上的舊傷,也化了深冬的積雪,綠了江南兩河岸。

長安城不是江南,卻也被一縷拂過的春風綠了滿城的枝柳。

去年冬日的大雪終究被暖陽融化,滋潤了埋在大地下的野花,嫩綠的枝芽鑽出了泥土,開口向長安百姓宣布道春天到了。

賢一清晨早早的便醒了過來,大多長安居民今日都早早醒了過來。

清晨還有些冷,卻街上如日中天一般熱鬧,人流擁擠,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強撐著睡意的腦袋。他們用最樸實最直接的圍觀來慶祝道明寺開院收徒的大事。

道明寺十年開院收一次徒,雖然不知為何這次提早了這麽多,但並不影響民眾對這件事的尊敬和關心。

收徒,自然是內寺收徒。

世人皆知道明寺分內外,外寺是所有民眾都能直接接觸感受到的地方,山下這座天下第一雄城有幾人沒上去過看看?

道明寺名滿天下無數人前仆後起不要命的拜倒在佛像下方,但出家人總要有個清淨的打坐悟禪之處。

院門大開,歡迎天下所有的信徒和慕名而來的僧人,那些持香火頌佛經求簽的僧人裏經常多出許多新麵孔不足為奇。可這些僧人都不稱得上是道明寺的弟子。

但內寺不同,十年一次的收徒收的是真正的徒。

雖說不限製收徒人數,但按照以往慣例,每次通過各種考驗的總隻有那麽寥寥幾人,也不知道今年的考試那些寺裏的高僧會出些什麽樣的奇怪考題。

好戰的大南人民也好事,國泰民安吃飽喝足當然要找點樂子,各大賭坊早在半山腰的開闊處擺起了台子。明顯在他們眼中賭博和信佛並不衝突。

今日道明寺的大門還是如以往的敞開,但還沒有哪個不長眼的衝進去看個熱鬧,因為這種日子道明寺是不對外開放的,除了想考進寺裏的學生其他人都隻能在半山腰這處。

還好地段極為寬闊,十分寬闊。不然也容納不了無數熱情的長安民眾。

在旁邊還有一處空地,雖說也盤坐了上百人但相比之下還是顯得很寬闊。上百人一眼望去或站立閉眼假寐或盤腿打坐,但無疑例外都是些穿著僧袍的和尚。

顯然這些都是想考進寺裏的學生,雖說不時有人扭過頭去望著那一片光溜溜的青皮腦袋覺得好壯觀,但始終沒有人笑出聲來。

大南國佛教興盛,十個種莊稼的漢子都有八個是誠懇的信徒。如若此時誰不長眼的開口大笑必然會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揍成肉泥。

民眾們在等,等即將發生的能在酒桌上津津樂道半個月的盛事。

各大賭坊在等,等第一關大選後迅速給出剩下考生的賠率。

上百位盤坐的和尚也在等,等寺中的人出現在門外宣布考核的開始。

賢一也在人群中,身穿青色僧袍,盤腿打坐雙手合十,緊閉的眼眸外是略彎曲的細長睫毛,薄唇微抿成一條細線,臉很青澀卻很好看。

南天院。

半個多月以前,放假回家的學生老師都陸續回了學院,比起空闊的場地和無數的建築來說人顯得有些少,雖然不是書聲琅琅但震耳整齊的列隊操行聲還是憑空添了幾分生氣。

一道尖嘯的破空聲在空中響起,緊接著又是一聲沉重的金屬刺入木塊中的撞擊。

一根筆直的木質箭擊穿了靶正中的紅心,金屬的頭已經完全沒入進去,後尾的羽翼還在隨著木箭不停顫抖。

“真厲害!”

“好!”

無數啪啪啪鼓掌聲和叫好聲在訓練場地中傳開,許多人圍觀在一處。

中間是一麵相威嚴大漢,看著手中成持著的弓和背上的箭囊,想必先前那一箭便是他所射出。

大漢因為同伴的叫好和鼓掌而高興,感到驕傲的同時又有些害羞。

“僥幸,僥幸,到你了。”聽著大漢青澀的如少年一般的說話聲,這不是許龍虎還能有誰?

許龍虎說話的對象也是院裏一名學生,身材如同許龍虎一般高大威猛,隻是看著臉上的麵相著實覺得有些賊眉鼠眼笑裏藏刀的意味。

此人名為方正,一點也不方正。

方正看著許龍虎撓頭害羞的笑著對自己說話的模樣,雖說半個多月的相處絕大多數的學員都習慣了許龍虎這般,但方正還是覺得很可惡很惡心。

因為今日是他對許龍虎發起約戰,雙方各壓了一百戰功。

戰功是在南天院相當於銀錢一般的東西,每月每位學員都會得到兩百戰功,而更多的隻能通過完成作業任務又或者對學院有特殊貢獻等獲得。

戰功在南天院用處極大,雖說能換取銀兩酒肉但從來沒有人奢侈到這般,更多的是換取神兵閣裏的心儀武器,或者是換取平日看不到的兵法內功等秘籍,甚至還可以換取哪位教授或者院長的一次指導。

此人正是受了家父的旨意前來為難許龍虎,而他父親雖然在臥虎藏龍的長安城沒什麽名聲,但他父親在私下告訴過方正這次是明威將軍的意思。

雖說不知道麵前這大個子為什麽得罪了明威將軍,但家父是將軍還未成名以前時的戰友,平日家裏也得過將軍的不少照顧,所以方正得知了自己的對手是以為沒有修行並且才加入學院一個多月的新生後立馬點頭答應。

將事情辦好了說不得能攀上了明威將軍這顆大樹,甚至當時還有些欣喜這突來的好差事。

但方正此時額上的汗水沒察覺地滴了下來。

兩人比的禦馬射箭武鬥三科,先前騎馬一項已經莫名其妙的敗了,再看許龍虎這幅熟練彎臂取箭上弦拉弓射箭的動作和不偏不倚的正中紅心,方正覺得自己被坑了。

這哪裏是剛入學的新生?這到底是父親在坑我還是將軍在坑我。

前麵說了方正是一位陰險的小人,所以他雖然心裏恨恨罵著許龍虎的十八代先人,但臉上看不出一絲羞怒和厭惡,甚至還很看上去很友好的朝著許龍虎笑了笑,一副為學弟稱讚的學長模樣。

隻是他不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旁人看著他的猥瑣先容都覺很假很惡心。

方正內心在討厭許龍虎的同時對自己也很沒有信心,但畢竟是南天院待了幾年的學生,於是他定立後熟練的彎著胳膊從身後抽出箭,然後上好了弦將弓拉成滿月。

方正呼吸變緩,眯著左眼很用心的調整角度。

鬆手。

一支箭從弦上飛出,咚的一聲射進了木靶。

方正注意力一隻在那根箭上,此時一眼望見了也正中紅心的那支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雖然周圍的人都不怎麽喜歡他,但同時學院的學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於是也是一陣嘈雜的鼓掌聲,但他們心裏如何著想便不得而知了。

許龍虎看著方正也是正中十環,臉上還是露出往日憨厚的表情,然後抬臂取箭上弦又是一箭飛出,動作一氣嗬成行如流水。

許龍虎雖然看上去憨厚,有時也確實笨了一些,但他不是傻子,跟著賢一也學到了一些肚子裏的壞水,於是便有了公認的呆蠢形象。

但他看出來了方正的不安好心,先前他在方正的一番“勸說”下答應了邀戰的事。其實他是聽見了比的項目,沒有那煩人的兵法才“為難”的答應。

雖說他覺得背兵法這種事很無聊很煩很可惡,但在老師的一個月悉心教導下,不知是他天聖聖體的緣故還是他學習的很認真,竟然是騎禦射這類的事一教便會而且還很厲害。

有時候他在心裏想,莫非自己也真成了賢一口中自誇的那種天才?

再看場中已經被許龍虎射出的那支箭,帶著刺耳的尖嘯聲如同軌跡被定好了一般,順著先前第一箭不偏不倚的在空中一閃而過。

一道更沉悶的撞擊聲響起,中間還夾雜著木裂聲和金屬撞擊聲。

隻見先前靶上那箭被後飛來的這枝從尾而入,將開裂的箭身擊成無數柳絮一般的木屑。但這還沒有停下,它繼續向前一路勢如破竹,最後擊中前方那隻深入木耙的箭頭,然後眾人聽見一聲響便看見箭身刺入了靶中。

有人上前仔細查看,竟是發現隻看見了一地的木屑,而先前那支箭的箭頭已經不止被擊往了何處。

人群刹那寂靜,緊接著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方正根本沒有再抬手的勇氣,少了戰功此時看來還是小事,但想著明威將軍的囑咐和自己得罪的許龍虎,他隻覺得心裏一陣發涼。

這裏是一片海洋。

抬頭望不見邊際,望不見人煙,望不見生機。

和東邊的大海不同,這是一片充滿了死氣的海洋。

此時海中有一艘小船隨著海水起伏,船上沒有帆沒有槳,在這片天地中顯得極其渺小,不時有洶湧的浪花拍擊在船沿的木板上似乎隨時要被擊成木塊。

但是它始終沒有裂開,而是朝著遠方堅定不移不可動搖一般地前進。

船上有一白眉老人,即使盤坐著也顯得身材極其高大,此時他手指掐動算計著什麽,旋即似乎是看見了人聲鼎沸山門前。然後他回過了頭,望著長安城望著道明寺的方向。

片刻後像是扭頭久了的脖子有些酸,也像是正頭頂上方的暖和適合睡覺,他重新回過頭來閉著眼像是睡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