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入寺

賢一看著麵前這位身材佝僂的清瘦老僧,注意到了他頭頂上的九顆戒疤。

在大南甚至天下佛教中,九為數之極,九戒代表的是身份與榮譽,隻有真正的得道高僧才能獲得。

然而賢一感受著老人身上並未散發出元力的波動,想來肯定不是寺裏一般的僧人。莫不是境界高深已經返璞歸真?賢一心裏這樣想到。

又聽見道藏誇讚自己道“你很不錯”,賢一雖然自認為自己是天才,但也不會愚蠢到告訴全天下人,於是他屈身低頭再行一禮。然後站於老人另一側,不敢靠近先前那人。

賢一恭敬站在老人身旁,看著下方還在向上攀爬的一些僧人,閑來無事仔細觀察起來。

最前方的是那手持屠刀的另類和尚,賢一進入通脈境以來,身體又比以前要強上不少,雖然隔著下方還有一段距離,但還是能看的清晰。

那屠刀和尚額上已經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看衣衫緊貼著想必身子上也是濕透,他向上爬的速度比先前慢上了不少,像是手中的屠刀越來越沉重一般,每次劈下都要在原地喘息休息好久。

而他身後的那位矮胖和尚卻不同,雖然還是走幾步便要坐下來一會,每一次都像是極其艱辛,但卻奇怪的速度並沒有慢下來,而是保持著一個規律或者說節奏,眼看便要超越了那屠刀和尚。

再接著往下的是幾個先前沒有注意到的僧人,想必是已經知道了自己身處幻境,但不是誰都能像賢一有一般看破不一定能擊破,都是用極其緩慢的速度在向上攀登,雖然艱難但考核沒有規定時間,應該最後也能到達山門。

最底下的僧人大多數不是原地不得前進便是向前跨上了一兩層台階然後吐血倒地或者昏迷不醒,時不時便有兩位不知何處出現的僧人將他們抬走。

然而原地踏行的人數太多,每被抬走一位才空出些位置能讓後方還未登台的僧人上前,所以離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而還有兩百左右的僧人在石台上方等候。

賢一看就了便覺得無趣,一時半會是不會有人登上山門,而身旁的這位老人又一直注意著下方,所以他偷偷地扭過頭打量寺院的四周。

院中兩旁種了一排桃花樹,不知為何看不見其餘僧人,隻有三月初開的滿樹桃花,偶爾還在有幾片隨著吹入廟堂中的風而飄落,鋪在地上一層粉紅很是好看。

桃花樹兩旁是如尋常寺廟一般的房屋,牆壁被塗成了大紅,房梁和支柱看上去極有歲月感但沒有分毫的灰塵,想必時常有人擦拭。

再往後是一較大的建築,建築前後無門還能往裏走一些,隻是此時看的並不清楚。

“這是前寺,今日不迎遊客自然無人。”

此時身旁一道聲音響起,正是道藏。

賢一不敢接話,不再四處打量,回過頭來望著山下沉默不語。

賢一喜歡春天的生機和秋天的風涼。

他喜歡站在落花瓣又或者飄揚枯葉的樹下。

不寒不暖,景色宜人,天色正好。

偶爾瞟一眼山下登行的眾人,或是偷偷打量身旁的老僧,但更多的還是將注意放在從中的野花和樹頭冒出的嫩芽之上。

一般修佛之人耐心都是極好。

常年與青燈古佛相伴,打坐冥想更是容易忘記時間,所以等日照當頭正午時分時,賢一也隻是覺得看久了不變的花草覺得有些無趣,但並沒有不耐煩。

而他也注意到那讓自己感覺到恐懼的和尚和身旁的老僧一般,靜候在一旁兩個時辰都沒有動過身子一下,像枯樹也像房頂上的梁木。

奇怪的是先前那種說不明的失神和恐懼再也沒有出現過,如同那也是幻境一般不真實。

但賢一清楚那不是幻境而是真實,所以他看上去毫無防備事實上一直在警惕。

在賢一一直緊繃著身子又百般無聊之時,終於又有一人登上了山門。

毫無懸念,自然是那先前已經超過了持屠刀那人的矮胖和尚。

矮胖和尚似乎真的很累,等跨過了最後一道石階後便仰頭躺在寺前的空地上大口喘氣,高聳如山丘的肥胖肚子隨著他的呼吸起伏,看上去有些滑稽。

許久後胖和尚才艱難地起身,走過了門前空地邁過門檻像道藏低頭行禮,然後也站在賢一身旁低頭等候。

再看石階之上,大多數僧人還在半山腰之下,越來越多的人支撐不住跌倒在地,倒是累壞了抬擔架的那兩僧人,而他們後方還有幾十人在石台上等候。

最接近登頂的是那屠刀和尚,但看他好像已經無力再揮起手中的屠刀,每一次休息很久才能邁出一步,似乎隨時會倒下。

咕嘟。

賢一肚子發出一聲響,然後他尷尬地撓頭。

開口解釋道:“今日來的早,早晨忘了吃些東西。”

道藏搖頭輕笑,開口說道:“再等會罷,寺裏已經備好了齋飯,馬上便要結束了。”

道藏何等人物何等眼光,自然是能一眼看出山下眾人誰能登頂誰會失敗而歸,他這句話說得很有信心或者說理所當然。

賢一聽著這話心想齋飯肯定沒有酒肉,然後又焦急想到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要過這種清齋素食的生活便有些頭疼。

然後他又聽到道藏所說,馬上要結束那便是沒結束,還會有誰能登頂?那個用屠刀的和尚?

這時他打量著山下,又注意到在台階上等候的人群中出來了一位小和尚。

賢一今年還沒過十七,他口中稱的小和尚自然是很小,看著那小和尚肉嘟嘟的臉蛋脖間掛著一串佛珠和隻到了旁人腰間的身子,這不是最開始時看到的那才幾歲的小沙彌?

看見那小和尚擠出了人群跨上了台階,賢一都忍不住皺眉,提前為待會重傷吐血的小和尚心疼。

人群一陣驚呼。

驚呼那便是驚訝的呼喊,而似乎小和尚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事,然後賢一便看見了那小和尚如此時身旁那詭異的和尚一般竟是沒有絲毫停頓的又連續邁上了好幾層台階。

先前那人如尋常登山一般過了第一關考核,那是人們還不知是為何如此簡單,而此時已經有無數人倒在石階之上被抬走,那再出現這麽一個小和尚能輕而易舉登台,自然引起了台下民眾的吃驚和不可思議。

此時除了台階上還身處幻境的僧人,其餘人都將視線聚集在了他身上。

小和尚登山還是讓人看出有些艱難,但那絕不是和其餘人一般的艱難。那是如一個幾歲的小孩在攀登高山,如年邁老人家在挑著擔給菜園灑水。

小和尚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已經登上了半山腰仿佛有些累,他用手仔細地拂掉了身前台階上的落葉,然後又鼓起臉頰吹幹淨了落在上麵的碎屑和塵土。

他坐在台階上休息,像是此時才發現過來很多人在注意著他,於是他臉上的紅暈更紅,低下頭望著自己雙腿之間縫隙下的地麵。

地麵上沒有刻滿無數複雜的圖案,也沒有長滿了好看且清香的花,但是他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放在膝蓋上,像是在認真誦讀一本難懂的佛經,隻是神情緊張。

似乎他覺得讓別人等久了不好,因為現在所有人都在望著他。

沒過多久他便站起了身來,輕輕拍打自己染上了看不清灰塵的僧袍,然後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山門。

繼續向上攀登。

無數人的目光跟著他而動,他覺得像是渾身爬滿了夏天貪婪的吸血蚊子一般不能驅趕而難受。

他覺得很不自在。

所以他想快點登上山頂逃離這些目光。

石頭鑄成的台階長且窄,但是他身子小,每次邁步跨上了兩層台階顯得有些艱難,但是場間無人出聲嘲笑。

嘈雜的議論聲漸漸肅靜,無聲看著石階上的那個身影,看他低著頭卻速度極快地朝上方山門靠近。

賢一看著下方已經超越了那持屠刀的和尚越來越向山門靠近,他想起了師傅那些書物的記載中,有一種眼睛叫重瞳號稱能看穿世界一切真實與虛幻,任何遮擋或者幻境都能視若無物,重瞳都是上天賜予不得修煉而成,但那幾率又何止是百萬之一?

先前賢一是靠擊碎了幻境才輕易登山,在他的推測中這幻境隻對一念境以下的人有阻攔效果,世界之大就算那先前讓自己恐懼的僧人和自己一般年紀踏入了一念境也並不覺得奇怪,畢竟賢一才正式跨入修行者的大門兩三個月,那山下的這小和尚呢?

他年紀尚幼,絕不可能是一念境。

那真的是傳說中的重瞳?

在賢一想著這些的時候,終於那小和尚登上了最後一塊石階。

他額上已經冒出了汗珠,呼吸有先急促,雙臉更加的通紅讓人看見了想上去掐一掐。

但是他沒有如先前那矮胖和尚一般先躺在地上休息一番,而是勁直朝著四人走了過來。

小和尚不僅年紀小,並且極懂禮貌,向道藏行過禮後又朝著他們三位率先通過考核的賢一等人屈身行禮。

這種可愛懂禮貌的小孩子家沒人不喜歡,道藏伸出枯老的如樹皮一般的右手抬手輕撫小和尚,換來小和尚一臉的驚喜和更加害羞神情。

“走吧,齋飯已經備好了。”說完後道藏率先轉身進了寺內。

賢一看著石階下方離山門不遠了的屠刀和尚和還有幾十個沒有開始考核的僧人,一臉疑惑但是沒有開口,倒是那小和尚問道:“不等他們了嗎?”

道藏聽見後沒有回頭,隻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們過不了。”

似乎是為了靈驗道藏所說的話,剛說完便看見那持屠刀和尚再也支撐不住,眼睛一閉向後倒去,滾下了好幾層台階然後落入了一旁的草叢。

石台上還未登山的僧人看見道藏轉身,縱使出家人性情淡然也流露出一股失望和難過於臉上,但是出奇沒人憤怒沒人質疑。

賢一不認識道藏是因為他從小居於山中,但是這些僧人怎能不認得道明寺方丈,既然道藏大師轉身便是判定了他們不可能通過,千裏趕來沒開始考核便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當然心情沉重。

台上已經有些僧人轉身下山,也有些人不甘心地又跨上了台階。

旁邊空闊場地中的長安民眾恢複了議論和吵鬧,賭坊方麵正在極快的算出通關四人的賠率。

賢一不再打量山下,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