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君子之交
兩岸是青山，無數年前這兩座山還是連在一起。某日昊天不高興，臉上蒙了一沉厚重的烏雲，整個世界都變得昏暗。
驚天般的響聲是他的怒吼，雲中閃過的雷霆是他手中執的刀，落下的雨滴是敵人流下的血和淚。
雨滴落在剛經曆過寒冬大地，滋潤了頂開上方的岩石鑽出的嫩草，洗淨了樹梢上落盡的灰塵。
山間開滿了無數的花。
但這是昊天的憤怒而不是施舍。
於是等雨水積成了灘，聚成了溪，匯成了大湖的時候，雨還在落。
當大湖再也容不下，雨水便衝破了低矮山丘做成的湖岸，淹沒了剛拔尖的嫩草，如衝鋒的十萬鐵騎一般拍碎了攔路了岩石，毀了無數林間野獸的家。
天地陰暗，狂風怒吼，折斷了樹梢，凋零了花。
洶湧的洪水如昊天手中的刀，斬盡了所有企圖攔路的一切。
那座青山憤恨昊天的殘忍，不接受昊天的怒火，於是它站在了刀前。
於是它被落下的刀劈成了兩半。
道明山最高的那座上山不知何故，一年四季如春。
道明山後的那些群山雖說不及，但在炎熱的夏日也是避暑勝地。
這裏是後山中的某一處。
一道銀河般的瀑布從上方落下後擊入深潭之中，兩岸鳥語花香，空氣中傳出震耳的聲響和無數朦朧的水霧。
深潭兩旁是石灘，石灘旁是茂密而高聳的樹林，樹林下方的陰影中一個矮胖的和尚靠著一塊大石而睡。
他身前是燃盡的篝火，卵石之上掉落著啃得極為幹淨，見不著肉絲的骨頭，旁邊一個空**的酒壺因為湖麵吹來的風而不時顫動。
美山美水，美酒美食，吃飽喝足。
暖陽樹蔭，水霧微風，不冷不躁。
雖說瀑布聲大了些，但這矮胖和尚早已響起歡快的鼾聲，明顯不懼。
若是此時賢一問上一句為何能睡的如此心無旁騖，偉正正鐵定會冷笑一聲然後說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是賢一不會問，因為他正站在潭中的一巨石上方，專心而神情肅穆。
況且偉正正此時睡得正香，聽不到也不一定會做搭理。
頭頂上方那條巨大的水龍落下，過程中分出了無數細流和水珠。
賢一緊閉著雙眸，細長的睫毛因為山風而微微顫抖。
念力外放後向上而去，一張看不見摸不著的薄膜裹住了萬千水滴中的一顆，它下墜的速度極為緩慢，最後落下安靜懸浮在了賢一身前。
賢一皺眉蹙額，片刻後又是一顆水珠浮在前方，臉色變得蒼白。
這還沒有結束，接著是第三顆第四顆。
最後第六顆水滴懸浮在他身前的時候，他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空氣中仿佛有一根連著的絲線斷開，盡數墜下落於湖中。
湖中揚起了六朵水花，剛起便被水中的無數漣漪給吞沒，毫不起眼。
賢一睜開了眼，罕見地沒有昏迷倒下。
此時隻有他自己能看見他體內的一百零八道穴位被金色元力給填滿在不停旋轉，晃**之間仿佛要溢出一般。
他看著身前鑽入水中的巨龍和湖麵上的漣漪，咧嘴一笑重新閉眼盤坐而下。
山風拂在他清秀的臉麵，也吹動了他被沾濕的僧袍。
他在破鏡。
道明內寺一茅屋中。
屋中有一床，有一方桌。
桌旁站著兩人。
蘇怡因為年齡尚小，所以站在到了自己脖間的木桌旁研磨顯得格外的艱難。
但是他很認真，有些嬰兒肥的臉上滿是專注的神情，正不停轉動著自己手中的墨塊，看著它在硯台上漸漸變成一灘濃汁。
不用多時屋中彌漫出一股說不上好聞，但是能讓人一下分辨出的墨香。
仁生站在一旁看著蘇怡的動作，眼神溺愛，居高而下一眼便望見他頭頂上已經長好的六顆戒疤。
待成墨汁後仁生提筆輕沾，眼神從蘇怡身上分開落在淡黃的書紙之上。
龍飛鳳舞題下幾字，筆畫之間極含神韻，猶如刺向麵門的劍，也如斬向頸間的刀，卻又在最後時刻回收入了鞘，驚人一身冷汗。
蘇怡知道這其中的凶險，也不看黃紙上麵的字，隻是盯著紫黑色的硯台細聲喊道：“師兄。”
仁生應了一聲，但手中的筆卻沒有停下。
“何事？”
蘇怡神色猶豫，最後像是狠下心一般說道：“二師兄修行很刻苦。”
仁生沒有抬頭，眼光仍匯聚在筆紙之間問道：“怎麽了？”
雖說此時是夏日但道明山上並不炎熱，可屋外還是有不耐煩的蟬鳴聲，蘇怡像是被蟬鳴聲所傳染也神色變得焦急起來。
“師兄！”
蘇怡聲音中帶上了一些生氣的味道，似乎是因為憤於仁生的不重視，但他不知這番動作在外人看來隻能讓他看上去顯得愈加可愛。
“整座山上的人都知道二師兄想打敗你！你可不能裝作不知道！”
仁生無聲，再沾濃墨。
“師兄！”
黃紙不大，幾個字落下便占滿。仁生停下執筆擱於桌上，拿起了那張新墨未幹的紙張。
兩人不是偷吃酒肉的賢一不用緊閉門窗，手中的紙被拂進的溫柔的山風吹動，仁生不知是因為對新題的幾個字滿意還是被蘇怡的焦急模樣惹笑。
“師弟努力修行是好事，想打敗我也是好事，為何要著急？”
“可是！”
蘇怡的聲音被仁生打斷，他耐著性子緩聲說道：“我和師弟無仇無怨，隻不過一場誤會而已。”
仁生望著前方手中的幾個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挑起眉如劍一般刺向雲端，臉上的笑意更濃。
蘇怡看到師兄這幅模樣更加生氣，一聲稚嫩惹人喜愛的哼聲在屋中響起。
仁生此時才低頭看著蘇怡一副置氣的模樣，將硯台都棄於桌上大有罷工的味道，終於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黃紙上新添的幾個漆黑大字被風吹幹，仁生將它放於桌上後蹲下了身子揉了揉蘇怡的腦袋。
嫩滑的肌膚上帶著青色的發根很有手感，仁生安慰說道：“好了，師兄給你編幾隻蚱蜢好不好？”
蘇怡從小便是被仁生帶大，比起嚴肅的師傅來說更是喜愛溺愛自己的師兄，而師兄又手巧最會用枯草編織一些小玩意逗他開心。
蘇怡生氣的神色好轉，但還是狠狠開口說道：“哼！要十隻！”
仁生微笑點頭，起身牽著蘇怡的小手出了門。
“好好好，全都依你。”
一陣風吹入了屋中，掠過了地上的蒲團後上揚吹在了房梁之上，在屋中盤旋一周後使那張黃色的紙離開了桌麵，順著風飄晃後落在了地上。
隻見紙上四個張揚大字。
“君子之交。”
屋中恢複了寂靜，隻剩幾聲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