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愚市是省會級城市,每年招標會上無數地產企業瘋狂競標,每一家企業拿到開發權後無一不是當金餑餑一樣捧在手裏。可地產行業,起起落落,今天漲價十倍,明兒因為什麽政策就成了個甩也甩不出去的燙手山芋。

陸渟剛接任陸氏集團總經理時,就對他的年輕團隊說過,看似房價逐漸水漲船高,實則開發商手裏的地皮比股票還令人驚心動魄。

自然,因為這一緣故,平愚市的爛尾樓也要比其他城市多得多。

找一棟不知名的爛尾樓十分困難,從這些爛尾樓中找一個人,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好在,陸渟和秋意北的身邊各有一個得力又信得過的人。

“這好像是寧家去年停滯的項目。”陸渟跨著大步,一邊抬頭觀察動靜,一邊往漆黑無光的爛尾樓上走。

秋意北在陸渟後麵,時不時警惕身後的動靜,“你的意思是,這場車禍是寧家自導自演?”

陸渟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寧老爺子瘋了嗎?那可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

秋意北:“寧老爺子不會這麽做,寧雨星那個大哥,寧星河可不一定。”

陸渟收起笑容,搖搖頭:“不會,寧雨星的身世隻有我知道,療養院也是寧雨星出事後,才轉給寧星河的,他不會提前知道這一切。而且以寧星河不怎麽深的城府,他絕對會第一時間找他爹嚷嚷,而不是精心策劃一個幾乎沒有漏洞的車禍。”

話音剛落,陸渟的胳膊突然被秋意北拉住。他回頭,見秋意北神情嚴肅,抬頭往樓上看。

陸渟立刻明白,點點頭,放輕了腳步,繼續拾階而上。

就在陸渟馬上登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眼前一個黑色身影猛地向他衝來。陸渟立刻側身,黑影撲了個空,轉頭往下。

陸渟瞅準時機,一把抓住黑影的領子,但沒想到黑影手中銀光一閃,竟是一把短刀。

幸好陸渟反應敏捷,躲過了黑影的攻擊,但是也讓黑影有了逃脫的機會。

黑影三步並做兩步衝下樓梯,陸渟拍拍手上莫須有的灰,略帶笑意靠在牆上,一點追的打算都沒有。

黑影眼瞅著就要跑下了樓。

而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後退,躲在拐角處的秋意北一肘橫出,直擊黑影的下頜骨。黑影登時倒地不起。

陸渟倒吸了一口涼氣,看熱鬧一樣走下來,道:“我是否該感謝秋老板,前幾次與你切磋時,你都對我手下留情了。”

秋意北收走地上的短刀,提溜起黑影,往爛尾樓一樓走,不忘回答陸渟:“我對陸總,細致微末處,見真心。”

陸渟內心哼笑,麵上卻擺出一副特別感動的樣子,隻是這表裏不一的神情,連三歲小孩子都騙不過,這一點陸渟心裏也清楚,索性便冷笑出了聲。

這一笑沒讓秋意北有什麽反應,倒把秋意北手裏的那個黑影笑得起了一身冷汗,還沒等秋意北暴力地揪掉他的連帽,他就哭天搶地喊起了“陸總”。

“陸總,陸總我錯了,你饒了我吧,陸總。”

秋意北把蘇宇往空地上一扔,就退到了陸渟的身邊。

陸渟抱臂在空曠的一樓左右走了走,沒去看蘇宇,反而在角落發現了一個木椅子。

他單手拎著椅子,椅背朝前,發出巨大的“哐當”一聲,撂到了距離蘇宇兩米左右的正對麵。

蘇宇聽到這巨響,又是一抖。

陸渟雙腿跨坐上去,兩臂搭在椅背的橫梁上,下巴擱上去,前後輕輕晃著椅子腿,笑著看著蘇宇。

秋意北見狀,淺笑一下,後退到一邊。他靠在角落,曲起右腿,有些悠哉地點燃了一根香煙,但是沒有抽,隻是夾在兩指之間。

“我給你多少錢?”陸渟的聲音不大,卻在空曠的室內響起了一陣回音。

蘇宇戰戰兢兢答:“三萬。”

陸渟:“那個人呢?”

蘇宇:“……兩萬。”

“不應該呀,”陸渟挺起身子,“你都念到大學了,三和二,你還分不清大小嗎?”

“我……我……”

“哦——”陸渟不讓蘇宇說下去,誇張道:“你是想兩邊通吃啊。”

陸渟不等蘇宇回答,站起來,把住椅子的一角,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蘇宇。

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蘇宇的頭更往下低了又低。

陸渟重新坐下,與蘇宇麵對麵。

蘇宇低頭用餘光瞄著和他不到五厘米的椅子腿,始終不敢抬頭。

“你就那麽確定,我進了警局,就再也出不來了?還是你覺得,我陸渟在外麵的人,不能奈你何?又或者,我被帶走,本身就是你們的目的啊?”

蘇宇感覺頭頂上陸渟的聲音有如天雷一般,轟隆而下,實則陸渟的語氣十分溫柔。蘇宇趕緊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雙手顫抖遞給陸渟。

陸渟仔細去瞧,是一張銀行卡。

他覺得太過好笑,不可置信地問:“你以為我是來找你要錢的?”

蘇宇:“銀行卡在這裏,他的信息陸總想查也不難,就不要問我了。”

陸渟微微挑眉。他有些低估蘇宇了,大學裏的課程沒學成什麽樣,明哲保身倒是用得登峰造極。

陸渟接過銀行卡,收起所有笑意,嚴肅道:“好,我不問你第二個雇主的信息,你告訴我,寧雨星車禍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我不知道。”

陸渟拿出手機,調到通訊錄,遞到蘇宇麵前,“你父親的電話,沒錯吧?”

“陸總,我錯了,不要告訴我爸,他會打死我的!我可以告訴你,讓我舉報你的是陸淵。寧雨星的死我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是梁少爺生日宴前一天,有人找到我讓我主動去找寧雨星,還要讓他在**放鬆所有警惕。但是來找我的那個人是誰我真的不知道!”

後麵蘇宇又語無倫次說了很多,但陸渟的大腦在蘇宇說出那個名字之後,便“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麵前慌張的蘇宇終於安靜下來,陸渟開口問道:“你說,讓你舉報我的人——是誰?”

“陸淵,是陸淵,您的哥哥。”蘇宇生怕陸渟聽不清,聲音比方才大了許多,又重複了很多遍。

“夠了。”陸渟有氣無力道。

蘇宇一愣。

陸渟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了幾步,然後回頭把銀行卡塞回蘇宇的手裏。

蘇宇半懵著接過去,手卻被陸渟狠狠捏住。

陸渟與蘇宇挨得極近,馬上要鼻尖碰鼻尖。

陸渟壓低嗓子,眯起眼睛,道:“這件事,你給我爛在肚子裏,包括我大哥的名字。”

“啊……啊?”蘇宇不解。

陸渟甩開蘇宇的手,站直身子,神情冷漠,居高臨下道:“他後續答應你的酬勞,你照收不誤,我的秘書還會在他答應你的基礎上,多給你一倍。”

說完,陸渟轉身便走,邊走邊掏出手機:“歐陽,把人帶走,錢從我卡裏劃。”

不等電話那頭的歐陽榮回答什麽,陸渟直接掛了電話,隻留給其他人比平時略顯單薄漸行漸遠的背影,步履匆匆走出了爛尾樓。

秋意北靜靜看著這一切,並未追趕陸渟,而是待陸渟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站直,拍拍後背上沾的浮灰,走到蘇宇的麵前。

蘇宇這時還有些不知所措。

秋意北撣掉煙灰,把燒剩一半的香煙塞進蘇宇的嘴裏。

“小子,你很會兩害相較取其輕啊。”

話畢,秋意北也不顧蘇宇的反應,往陸渟離開的方向快步走去。

陸渟其實沒有走遠,就站在爛尾樓東南側的偏樓內,對著月亮,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對他們真好。”秋意北說。

陸渟失神間,倏然聽到秋意北的聲音,肩膀微微一抖,側身輕道:“他們是我的家人。”

秋意北上前:“可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在我看來,他們並不像你對他們那樣對你。”

陸渟目光不離月亮:“我怎麽對他們,與他們無關,隻是我想這樣做。”

話還未說完,陸渟的肩膀突然被秋意北一抓,緊接著猛地一把懟到牆上。

月光從秋意北身後灑下,陸渟被迫直視秋意北的眼睛。

秋意北咬牙道:“熱臉去貼冷屁股,換來的不僅不是感恩,反而是背後一刀,真不知道你是傻還是蠢。”

陸渟迎著月光,重新拾起笑意:“秋老板這是在為我生氣?”

秋意北覺得陸渟此時的笑,伴著冷冷的月光,特別刺眼。他別開頭,道:“別笑了,你現在的笑太難看。”

“如果你是我的家人,”陸渟並不在意秋意北方才的話,他直視秋意北避開他的眼睛,“我也會這樣對你。”

秋意北聽見陸渟如此說,不知為何心裏沉了沉,有股悶悶的難受湧了上來。

他一把撒開陸渟的肩膀,轉身道:“不必了,還不起。”

身後是久久的沉默。

忽然,秋意北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他剛要回頭,就聽見陸渟的聲音與剛才的語氣完全不同,有些虛弱道:“帶我回家吧……”

秋意北轉身:“回誰……”

一個滾燙的身體一下子砸到秋意北的身上。

“陸渟?陸渟?”秋意北晃動陸渟身體,卻得來任何回應,他彎腰去看,陸渟的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病態紅,雙眼緊閉。

秋意北沉沉送出一口氣,給陸渟披上黑色大衣,背上他,快步往外麵走。

涼風習習,吹動了陸渟額前的碎發,陸渟的眼睛慢慢睜開,雖然臉上依舊是高熱的病態,但眼神卻並無一絲方才的昏沉。

秋意北把已經“昏睡”過去的陸渟放上副駕駛,係好安全帶後,腳踩油門,沒有猶豫便往陸公館的方向開。

但當他逐漸駛離梧桐大道時,偏頭看了一眼燒得坐都坐不住的陸渟,心裏有片刻的猶豫。

幾秒鍾後,秋意北再次看向前方的眼睛不再遲疑。他猛打方向盤,直接掉頭,開向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