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想什麽呢?”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
葉春風恍惚從出神中回來。
他放下隻畫了一筆的工圖,笑著摸摸躺在病**看起來隻有五六歲的小男孩的頭:“哥哥在想,小雲今天有沒有乖乖聽醫生的話啊?”
**的小男孩胳膊上紮了一根粗粗的針管,鮮紅的**從小小的身體裏流出,進了一個大機器,然後重新流回小雲的身體裏。
小雲露出光禿禿的門牙,笑著說:“小雲白天特別乖,吃藥、打針都沒有哭,醫生伯伯都說我的病很快就要好了。”
葉春風寵溺地刮了一下小雲的鼻子。
他頓頓,沉默了片刻,開口:“小雲,哥哥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哥哥你說,小雲想破腦袋也要給哥哥解答。”小雲揚起自己驕傲的小腦袋。
“你說,一個雖然有腿疾,但隻要稍微像小雲一樣,努力一下,就能自主行走的人,為什麽要一直坐輪椅呢?”
“嗯——”小雲拉長了音,半天也說不出什麽。
葉春風也不解自己怎麽會去問一個小孩子這種問題,剛要說“哥哥不問了。”
小雲突然說:“他是不是沒有爸爸媽媽啊?”
葉春風:“啊?”
小雲:“我有愛我的哥哥和媽媽,如果是小雲,小雲會特別努力地站起來,不讓哥哥和媽媽為我難過,我要告訴哥哥媽媽,小雲很好!”
葉春風腦中忽然閃過陸公館裏沒有人氣的空曠,和處處溢出冰冷的深色家具。
——
秋意北放下了電話,剛才在電話裏的職業笑容在電話掛斷的一刻**然無存。
晏燕把一份文件放到秋意北麵前,問道:“寧家為什麽會聯係我們南飛?”
“寧星河開出了比陸家高一倍的估值,要幼南路27號那塊地皮。”
“我們和陸氏的合同還沒有簽訂,他抬高估值,是想惡意讓我們與陸氏毀約?”
秋意北雙手交扣:“不止,現在我們南飛真是腹背受敵了。”
晏燕不解:“該擔心的是陸家,而且寧家這個分成比例,對南飛很有利。”
“寧星河這樣做,並不是針對陸家,而是向陸家再次發出邀約。這塊金地皮的好處,他想把我們擠掉,然後和陸家平分。”秋意北向後靠在辦公椅上,“你怎麽就知道寧星河給我打這一通電話之前,沒有先給陸正庭通個氣?”
秋意北的手機在這時響了兩聲。
他收到了陸渟的信息,隻有四個字:寧家動了。
秋意北把信息內容給晏燕看。
“寧家最近深陷官司風波,寧星河現在有意往虛擬產業轉型,他並不擔心自己老爹的安危,隻覺得現在是他擺脫靠老爹上位這個稱號的天賜良機。他出手,不是和我們共贏的,而是找我們共同毀滅的。”
晏燕試探問:“寧星河的動向屬於機密信息,你是怎麽知道的?”
秋意北看了外麵一直閑置的秘書辦公室,可惜道:“陸渟身邊的那個秘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晏燕也隨秋意北的目光看去,了然後,轉過頭來:“陸渟的借殼上市是個不錯的想法,你恰好也缺一個得力的秘書。”
“我還需要再考慮一下,”秋意北眼眸立刻低垂,“你沒有發現,陸渟並沒有透露他毫不猶豫出掉自己的心血,隻為了幫助我們的目的嗎?無條件支援自己的丈夫?”
秋意北沉沉道:“不隻是你,我也不相信,你昨天不也說他並不是表麵那樣無害。”
晏燕:“我……”
秋意北的手機還保持剛才的界麵,沒有自動息屏。
上麵斷斷續續都是陸渟發來的信息,卻沒有一條綠色的對話框從秋意北這邊發出。
秋意北低下頭,太陽穴支在指節上,目光卻始終不離陸渟的灰色火焰頭像。
晏燕見狀,默默退了出去,神情卻有些猶豫。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並未坐下,靜立了片刻,給陸渟打了一個電話。
兩人約在了南飛地產對麵的咖啡館。
陸渟剛一落座,就問:“是為了寧星河那件事嗎?”
晏燕猶豫了一下:“是,也不是。”
“為了秋意北?”陸渟想想,又問。
“不全是。”
陸渟笑道:“小燕姐現在也愛打啞謎了。”
他喝了一口晏燕給他點的拿鐵,微擰眉,太甜了。陸渟往旁邊推了推。
“秋意北對於寧星河這樣的做法,有什麽想法?”陸渟問。
晏燕:“腹背受敵。”
“腹背受敵?”陸渟挑眉,嘴角含笑,“他的意思是,他還要防著我咯?”
晏燕沒說話,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陸渟坦然道:“收購溺烸,讓南飛上市的事情不著急,大家都是在資本裏摸爬滾打過來的,他對我有所防備實屬正常。現在應對寧星河才是火燒眉毛。你告訴他,我的人他隨便用,秋老板的好,我已經和他們一五一十地,無論是實事求是,或是誇大其詞,通通講了。”
晏燕放下咖啡,接著陸渟的話,認真說道:“秋意北的確很好。”
陸渟笑說:“你和我大哥都說他很好,看來是我撿了一個大便宜?”
“他好不好,不用我們說,你應該很清楚。”
“的確很好,”陸渟點點頭,“能力,人品,樣貌。除了——”
陸渟手肘搭在桌上,身體前傾:“他心裏藏著的巨大秘密。”
晏燕眼睫一抖,剛要抬頭與陸渟對視,就見陸渟猛地後撤身子,重新靠在了椅背上。
陸渟神態十分自然地將話題又轉了回去:“你們南飛不用太擔心,陸正庭老謀深算,沒那麽容易受到寧星河的引誘。而且,這可是一個一舉兩得的好時機。”
“你是指……”晏燕思索道:“兌現秋意北給陸正庭翻倍市值的承諾?”
陸渟用笑容默認了。
晏燕這次終於問出了她最想問的一句話:“你為什麽要幫助他?因為他是你的丈夫?”
陸渟:“小燕姐,如果我說是,你會信嗎?”
晏燕不回答。
“你不信。”陸渟苦笑了一下,“太多年沒見,你不確定我變成了什麽樣子,尤其我還是在陸家這樣一個……”
陸渟笑笑,沒繼續說下去。
他拿起那杯對他來說過甜的拿鐵,仰頭猛灌了一口,放下咖啡杯的時候,眉頭擰在了一起。
“我也不確定,我還是不是當初那個,值得你驕傲地拍著胸脯,說從今以後我就是你親弟弟的小男孩了。”
晏燕:“我……的確不敢再信你。”
陸渟彎彎嘴角,溫柔道:“小燕姐,你也沒必要相信我,能再見麵已經是上天給我們很大的恩賜了。不過——無論我怎麽變,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如小時候月圓許願的那樣。”
或許是拿鐵太過甜膩,讓陸渟的嗓音比剛才多了一絲沙啞。
隨著陸渟的話音落下,來自十多年前遙遠的聲音飄進晏燕的耳朵:“月亮女神呀,我希望小燕姐姐可以被特別特別愛她的叔叔阿姨收養,希望她是我們27號裏過得最幸福的那個!”
年僅八歲的小燕問:“你怎麽不給自己許願?”
嗓音與現在的陸渟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聲音回答道:“那我就給自己許願……過得比小燕姐姐差那麽一點點!”
回憶夾雜著陸渟此時微啞的聲音,還有當年小男孩稚嫩的童聲與赤城的祝願,一股腦湧來,又一股腦如潮水般退去。
晏燕嗓子啞了半晌:“月亮女神,不靈。”
一句話畢,晏燕起身離開。
沒有回頭。
陸渟久久注視晏燕的背影,一如十七年前,他右手手指扒著幼南路27號斑駁的巨大鐵門,左手攥著小燕臨走前塞給他的一塊糖,送別被收養離開的小燕一樣。
當年的小燕,直到身影全部消失,也沒有回頭,看陸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