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時捷穩穩停在陸公館門前。

歐陽榮從後視鏡看見陸渟還在小憩,不動聲色熄滅了引擎。

這時,帶著一絲睡醒後慵懶的聲音從後座傳來:“讓你買的抑製劑在哪兒?”

歐陽榮:“omega抑製劑嗎?在後備箱。”

陸渟沉吟一聲,坐直身體,抻平有些發皺的白襯衫,下車前拿走了車座上的一瓶香水。

那瓶已經絕版的萬元香水在他手裏仿佛不要錢似的,陸渟從頭到腳給自己噴了個遍,直到離他兩米遠的歐陽榮都被嗆出了兩個噴嚏,他才作罷。

歐陽榮忍著鼻腔的瘙癢,打開了後備箱。

陸渟提出一個小型公文包,打開往裏瞥了一眼,裏麵密密麻麻躺了數十支針劑。

“車你開回公司,明天的慈善晚宴,帶著北郊孤兒院開發項目競標的草擬標書,還有秋意北的資料。”

“好的,陸總。”

保時捷被歐陽榮開走,駛離燈火輝煌的別墅區。

陸渟站在陸公館的大門前,看著這棟在萬家燈火中,唯一暗淡的巨大“方盒”,遲遲邁不動腳步。

直到夜晚的冷風把陸渟身上的外套吹透,他才仿若緩過神來,喉結滾動,像是給自己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冷鐵大門。

迎麵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黑暗,陸渟摸索著向樓梯走去。

“站住。我記得今天公司不需要加班。”中年人深沉的聲音倏地從身後的書房裏傳來。

陸渟的背部陡然僵直。

腳步聲逐漸靠近,陸渟也緩慢轉身,恭敬道:“父親,我去參加了梁少爺的生日宴。”

“生日宴?”陸正庭坐到陸渟麵前,冷哼一聲,“梁家會請你?”

陸渟咽了一口唾液。

陸正庭:“去找寧家老二打聽內情了?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對你全盤托出,畢竟,你是我的兒子。”

陸渟咬緊後槽牙,慢慢開口:“父親不是從來不許我借助陸氏集團的力量。”

“怎麽,在怪我?”

陸渟立刻低頭:“不敢。”

陸正庭:“北郊孤兒院的項目,陸家與寧家已經達成友好協議,隻差東風。我想你也絕不會讓那裏落到別人之手,對嗎?”

陸渟雙眼空****地向下看:“父親放心,無論出於對父親的敬愛,還是陸氏集團的利益,或者是我自己的私心,這個項目最後一定姓陸。”

陸正庭滿意地點頭,站起身,往書房方向走,卻突然停住,陰沉沉的嗓音混著夜晚十一點整的鍾聲,一下一下敲在陸渟的心上。

“陸家給了你曾經沒有的一切,要知道感恩,更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陸渟後背逐漸冒出冷汗:“我錯了,父親。”

“明晚的慈善晚宴,藏好你的信息素。”

陸正庭不再理會陸渟,踏著沉穩的步子回到書房。

陸渟想問一些慈善晚宴有什麽需要準備的,但陸正庭顯然不想再與陸渟多說,這時樓梯上一個女人痛苦的聲音驟然響起。

“小渟,我的小渟呢?小渟啊,媽媽找不到你了。”

陸渟無暇顧及其他,大步跑上樓梯,扶住蔣芳月瘦弱的身體。

“小渟在這兒,母親,您抬頭看看我,小渟來了。”

陸渟攙住蔣芳月的胳膊,將碎發溫柔地挽到她的耳後。

蔣芳月聽見陸渟的聲音,眼睛恢複了一些清明,不確定地問:“小渟?”

陸渟柔聲答著:“是我,母親,我們回房休息好不好?”

蔣芳月好像立刻找到了靠山,手緊緊抓住陸渟的胳膊,五指關節都在泛白,嘴裏還在不停碎碎念:“小渟,你去哪兒了?讓媽媽好一頓找,下次不可以亂跑了,你要什麽玩具媽媽都買給你,好不好?”

陸渟一邊哄口中念念叨叨的蔣芳月,一邊扶她上樓。還沒等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陸渟就看見了一直等在二層樓梯口的陸淵。

一個蒼白陰翳,瘦骨嶙峋的年輕男人蓋著毛毯,坐在輪椅上,正麵無表情地看著陸渟與蔣芳月這一場母慈子孝。

“大哥。”陸渟恭敬問好。

陸淵沒有任何反應。

陸渟決定先將母親安頓好。

蔣芳月眼睛寸步不離陸渟,陸渟對蔣芳月溫柔以待,將她扶上床,蓋上被子後,準備離去,蔣芳月卻突然喊道:“小渟的小熊,我要小熊。”

陸渟蹲到床頭櫃前,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棕色小熊,放到蔣芳月的懷裏。

“小渟的小熊在這兒。”陸渟說。

蔣芳月忘我地撫摸小熊玩偶,如果忽略小熊被燒掉的一隻腿,還有半張臉的話,這將是一副十分溫馨的畫麵。

陸渟看著蔣芳月甜蜜幸福的笑容,喉嚨有些發緊。

他握住蔣芳月冰涼的手,“母親,再等等我,我會帶您離開這裏,逃離這裏的一切。母親您再等一等,就快了。”

蔣芳月視若無睹陸渟眼中的愧疚與急切,隻有懷裏破爛的小熊玩偶能獲得蔣芳月唯一母愛的注視。

陸渟早已習慣這樣的蔣芳月,他收起所有情緒,恢複進門前的神態,慢慢退出,輕輕關上房門,轉過身,就見陸淵還在剛才位置,注視著他。

陸渟強打精神,擠出一些笑容:“大哥,這麽晚了還沒睡?”

陸淵:“我的藥呢?”

陸渟苦口婆心:“大哥,之前的alpha靠不住,我今天遇見個大學生,他找來的人應該都是學生,幹淨嘴還嚴。”

陸淵不為所動,又問了一遍:“我的藥呢?”

陸渟沉沉送出一口氣,從公文包裏掏出五支omega抑製劑,放進陸淵的手心:“抑製劑打多了對身體不好,大哥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嘴嚴還幹淨的alpha不好找。大哥你早點休息。”

陸淵聽了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拿到抑製劑後,轉動輪椅,回屋了。

直到陸淵的房門重重合上,陸渟的肩才徹底整個塌了下去。

易感期時身體上的虛弱,還有心理上的脆弱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向他毫不留情地襲來。

他回到房間,放任身體重重砸到**,西裝外套還沒有脫掉,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

淩晨兩點,秋意北才回到家中。

他住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裏,連代步的電梯都沒有。

一步一步登上七層的台階,秋意北掏出鑰匙打開空無一人的家門,甩開鑰匙,按開燈,但很快他又因為燈光的刺眼而立刻關掉開關。

走回臥室的路上,秋意北目光掃到臥室旁邊一扇緊閉的屋門。

他腳步一頓,轉而向那間屋子走去。

這間屋子的鑰匙有些奇形怪狀,開鎖的方式也不同尋常。

秋意北插入鑰匙,左擰三下,右擰四下。

“哢噠”一聲,屋門自動打開,一片詭異的紅光立刻從門縫傾瀉而出。

秋意北從容踱步進去,像是進來此處無數次一般熟悉,手背在身後,關上屋門。

在紅燭的映照下,屋內的模樣一清二楚。

兩根紅燭後是兩張遺照,一男一女略上年紀,細看容顏,與秋意北有幾分相似。

而遺照背後的那麵牆上,密密麻麻掛滿了照片,許多紅絲線勾來引去,釘在牆上,將每一張照片相連。

照片上的人,正是陸渟。

初入大學校園的陸渟,籃球賽上的陸渟,畢業典禮身著學士服的陸渟,上任陸氏集團總經理的陸渟。從陸渟的十八歲開始,開心的不開心的,稚嫩的成熟的,**的冷靜的……

照片上的人,全都是陸渟。

秋意北的麵容被燭火映得明暗不定。

他從牆上取下一張陸渟最近的照片,拿到兩張遺像麵前,用燭火點燃了照片的一角。

然後他就坐了下來,坐到地板上,靜靜看著陸渟的臉慢慢消失在火焰之中,最後照片餘燼盡數掉落在遺像前的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