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客戶還沒有摘下厚大的墨鏡時,陸渟就知道自己為何會對那個英文名感到熟悉了。

他走上前,不僅不禮貌地沒伸出右手,反而雙手插進西裝褲袋,歪頭調侃道:“師姐新婚快樂啊?”

被陸渟叫做師姐的女人摘下墨鏡,往上瞟了一眼,不客氣回道:“到底是誰新婚快樂啊?”

文心烏黑筆直的發絲服帖地貼在頭上,紮了一個低低幹練的馬尾,濃豔的妝在她立體的五官上絲毫掙不去半分注意力,反而相得益彰,襯得她氣場張揚。

陸渟坐下:“一畢業就舍棄國內的所有成就,毅然決然追著外國男友出國結婚,這份魄力也就師姐你能有了。”

文心道:“我可聽說,某人剛認識別人一天就結婚了,真不知道更有魄力的是你還是我。”

“師姐在國外待了三年,突然回國,還偽裝成神秘大客戶找上我,不會隻是為了祝我一句新婚快樂吧?”

文心神秘笑笑,不答。轉頭叫來咖啡館的服務生,給自己點了一杯焦糖拿鐵,然後問陸渟:“還是美式?”

“還是美式。”陸渟見文心故意賣關子,也不急,非常悠閑地靠在椅背上。

咖啡上的很快,兩人對服務生微笑感謝。

文心等服務生走遠了,往桌前湊了湊,故作神秘問:“聽說你的愛人是隻是個地產行業的新人,竟然還能那麽漂亮地打贏惡意收購這麽一場硬仗。”

“師姐對國內的各種消息很靈通啊。衝他來的?”陸渟端起咖啡,吹吹氣,小心抿了一口,不在意地問。

結果下一秒頭頂就被文心拍了一掌,剛入口滾燙的熱美式差點嗆進陸渟嗓子眼。沒等他抬頭,就聽文心壓低聲音說:“我是衝你來的!你小子當年在社團就用這招玩過我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南飛地產這套應對危機的打法是你的手筆?”

陸渟放下咖啡,清清嗓子,無奈道:“當年在社團,師姐你就愛打我頭,再打就傻了——”

“傻了更好,省得你一顆心一百八十個眼。”文心恨恨地說。

陸渟疑道:“我記得師姐你的男友……哦不,丈夫是醫藥行業的,你怎麽突然對地產感興趣了?”

文心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在打聽國外的精神類藥品和有經驗的醫生?”

“你怎麽知道?”

“你打聽的動靜都傳到我丈夫的公司了。”

陸渟笑道:“那還真是巧了。”

“雖然我是遠赴重洋投奔了我丈夫,但是我自己吃飯的本領沒有丟,我的公司現在需要一個人來幫我。”

“你想讓我跟你走?”

文心抬眉,滿臉的“不然呢?”

陸渟想也不想:“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什麽?”文心一臉莫名其妙地問。

“玩弄金錢,玩弄人心。”

文心不理解:“你當年在學校恨不得以這兩樣為食,哪次模擬商戰你不是把我們殺的爬都爬不起來,你現在說你不喜歡?”

陸渟不回答,隻顧低頭喝咖啡。

文心不死心,苦口婆心勸道:“你帶著你母親出國看病,總要有資金支持,而且你在國外有我的幫襯,總比你一個人照顧你母親要輕鬆。”

“錢我已經攢夠了,至於人——”陸渟莞爾一笑,似是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片刻後篤定說道:“最後我絕不會是一個人帶著母親離開。”

“嗯?”文心不解。

陸渟放下咖啡,雙手交握淡淡看向文心,“而且,師姐你回國本來就有plan B,你並不是非我不可。”

他笑笑,繼續道:“秋意北就是你的第二人選。”

片刻的沉默,文心倏地低頭笑了。

她認輸般搖頭道:“在學校做了那麽久的對手,果然還是你最了解我,知道我永遠都會有plan B。不過你能這麽準確猜到我的第二人選是秋意北,卻還在這裏對我說你不喜歡玩弄人心和金錢,真讓我有挫敗感。”

三年前她毅然決然出國,除了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童話外,還有一個就是她的自信已經全麵瓦解,她是逃走的。

同年級的同學,還有下麵年級的學弟學妹,都知道高年級有一個神話般存在的學姐,GPA每一學期都維持在3.8以上,各項大獎拿到手軟,模擬商戰至今從無敗績。

但沒有人知道,這些都是她日日夜夜,付出了比別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換來的。

她規劃著實習,規劃著畢業後進入頂尖的企業工作,卻從沒想過這些戰績會在一個大一剛入學的學弟身上輸的一幹二淨。

這個人就是陸渟。

文心還記得,陸渟入學時一個人拉著不大的行李箱,麵容冷峻地走向新生接待處。

幹淨的白色T恤,淺色牛仔褲,輕便運動鞋。

它們本該帶給正是十八歲年紀的少年人旭日朝陽,可是文心在這個學弟身上沒有看到一點暖人的溫度,反而周身仿佛籠罩在一片蕭瑟的寒霧中。

陸渟接過檔案袋,道了聲謝,就按照學校地圖上指引的方向往寢室去了。

單薄的背影,穿過層層疊疊熱鬧的人群,很快消失在初秋秋老虎的熱氣中。

文心望著陸渟的背影,不由得在心裏對他多了幾分在意。

她本以為陸渟就是這樣一個冷冷的性格,可是在之後的相處中,她卻發現,陸渟會在需要的時候,掛上非常適用的笑容,這個笑容甚至可以一直維持,不被他人分辨出一絲一毫的真假。

陸渟在商學院的人緣很好,成績頂尖。他打破了文心所有傲人的記錄,也在一次次模擬商戰中將文心毫不留情殺的片甲不留。

文心總是被導師和同學們誇獎有天賦,但她自己知道,她沒有天賦,甚至要比其他人更笨一些。

她從小地方來,大城市的孩子從小接受的各種教育她到了大學才第一次接觸到,她為了不被比下去,隻能裝作自己毫不費力,卻每日恨不得不吃不睡地去記那些知識點,去糾正自己讀錯了十多年的英文。

陸渟成為了新的神話後,文心依舊被大家誇獎,但她心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自信的城牆,慢慢崩塌了。

所以她逃也似地離開了平愚市,沒有告訴任何人。

如今她成熟了,內心強大起來,知道並不是在一個小小的圈子掙得第一就能有自信了之後,陸渟突然告訴她,他那麽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他不喜歡。

文心如今心理再強大,聽到這樣的話,心中還是不禁一陣酸澀。

“我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輕鬆。”陸渟突然開口,打斷了文心的回憶。

文心茫然抬頭。~筱~瑛~蒸~裏~

陸渟又道:“對於你離開的原因,我很清楚,當初沒有來得及和你解釋,是我疏忽了,現在就趁這個機會全部說清楚吧。我做到的那些,也是付出了日日夜夜,包括吃飯睡覺,所有娛樂時間,才換來的。還有你同樣看中的秋意北,他大學是飛行專業的,正式進入這個行業還不到五年,能做到這個程度也並不是那個讓你自卑的所謂天賦。”

文心微微睜大眼睛。

陸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們付出了很多難以想象的代價。你可能會想,就算不是天賦,也一定會是興趣。但其實,在很多旁人難以想象的被逼迫的情況下,也是可以達到看似不可能達到的高度的。我和秋意北都是,他也同樣不喜歡這些。所以,如果他也以不喜歡的理由拒絕了你,還請師姐不要強迫他。”

說這些話的語氣,是陸渟從未有過的誠懇。

怔愣許久,努力消化陸渟剛才說的這些的文心突然展顏一笑,她道:“明白了,早知道當初我就直接找你說清楚心裏的疙瘩,也能早點知道我到底鑽進了一個多麽愚蠢的牛角尖。不過師弟啊——”

文心拖長了音,剛剛還傷情的神情立馬轉了一百八十度,一臉八卦地說:“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誠懇替一個人說情,我都還沒對他幹什麽呢,你就先替他求上情了,你夠護短的啊。”

陸渟向後坦然一靠,右腿翹起二郎腿,點綴藍色鋯石的紅繩趁機從褲腿裏鑽了出來。

他勾起嘴角,笑容張揚,絲毫不遮掩自己對某人的所有權:“我的人,我當然要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