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上不知名鷗鳥的鳴叫吵醒的陸渟,在剛一恢複神誌的那刻,全身每一處的劇痛如潮水般湧來,尤其是右腳腕那處。

臥室的窗簾還拉著,屋內一絲光線都沒有。

他後腰酸軟,手肘無力,嚐試用手撐在**。努力了很久,終於勉強抬起上半身,往腳腕摸時,他摸到了一個宛如台球大的腫塊。

“秋……”剛開口,沙啞得過分。

“滴”的一聲,窗簾自動拉開。

陸渟緩解了一下眼睛的不適,就看到秋意北坐在床邊,與他腫起老高的右腳腕相配的,是秋意北已經彎折到仿佛斷手的左手腕。

“你的手……”盡管聲音如砂礫摩擦般難耐,陸渟還是費力開口。

秋意北搖了搖頭,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讓交融了一夜的灰燼味與酒味散發出去。然後他坐到了陸渟這邊,眉頭緊蹙看著陸渟的腳腕,“我叫醫生來……”

秋意北一開口,兩人都愣住了。

他們兩個的嗓子一個比一個啞。

片刻後,兩人看看自己各自“負傷”的部位,想開口卻隻張了張嘴,最後對看幾秒,終於忍不住各自捂麵笑了半天。

陸渟勉力開口:“或許是因為兩個alpha之間無法永久標記,我們就總要在對方身上留下痛的印記。”

秋意北聽後,抬起完好的右手,輕撫陸渟頸後的腺體。

微微刺痛感傳來,陸渟的眼睫微抖,不過他的嘴角卻是攜著笑意。

昨夜,他們二人似是要與alpha不能被永久標記的這一亙古鐵律鬥上一鬥。

徹夜不眠,無數次地標記對方。

最後,他與秋意北的後頸皆是血肉模糊,信息素從反複破潰的傷口處肆意外溢,嘴角都沾著對方的信息素,舔噬對方最不堪一擊部位的鮮血。

“我們——不需要標記。”秋意北說。

前一秒還嚴肅的秋意北,說完,忽然臉一抬,露出與以往不一樣的驕傲來,說:“我們有證。”

陸渟微怔,望著秋意北此時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少年氣,“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他不禁回想起,在薰衣草花田,他向秋意北“求婚”時,秋意北渾身散發出的那股讓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氣息。

與此時,還真有點相像,或許今日之前的秋意北就和陸渟一樣,都帶著厚厚的外殼,卻擋不住內心那個真正的自己不時地跑出來找一下存在感。

“法律都不允許我們分開。”秋意北驀地開口道。

沙啞、低沉,卻不容置喙。

陸渟心尖一顫,抬手,小指勾上秋意北在他臉上忘情遊走的手指。

兩人靜默相視許久,秋意北忍不住湊上前,卻碰到了自己沒法看的“畸形”手腕。陸渟也忘記自己也是個傷患,右腳不自覺抬起時被痛感猛地一擊。

他們同時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秋意北拿出手機,一隻手在上麵敲敲打打。

陸渟看見秋意北在給梁少澤發消息,讓他叫輛車來送他們去醫院。

消息剛一發出去,秋意北立馬接到了來自梁少澤火急火燎的電話。

“怎麽了!你和陸渟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不打電話,怎麽你們兩個都要去醫院!是寧家報複你們了嗎?寧星河來找你們麻煩了嗎?”

一串連珠炮向秋意北轟來,秋意北一時不知是該感恩這情比金堅的兄弟情,還是該無奈梁少澤急躁的性子。

秋意北清了清嗓,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嚇人。

“我和陸渟在新房,沒什麽大事。”

對麵沉默了很久,久到陸渟都忍不住出聲:“梁少,我是陸渟,我們沒有遇到生命危險,但是秋意北的手腕受了很嚴重的傷,需要盡快治療。”

對麵還是一直沒有動靜,秋意北疑惑地去看手機信號。

手機剛脫離耳朵,就聽對麵傳來驚悚的語氣——“靠!你倆昨晚幹嘛了……是恐怖分子過境,你們和他們打打打打打——起來了嗎?”

秋意北:“……”

陸渟:“……”

差不多吧。

——

一個打石膏掛脖子,一個纏滿紗布拄拐,並排坐在醫院觀察室的病**,眼神裏滿是心虛又尷尬地抬頭望著對麵氣壓低沉的人,活像兩個犯了錯的小學生等待批評的樣子。

梁少澤手握兩本病曆本,抱臂靠在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倆人。

過了一會兒,應是對這倆新婚小情侶實在有些恨鐵不成鋼,把病曆本當扇子,扇著風就出去繳醫藥費去了。

陸渟和秋意北見梁少澤離開了,對著望了一眼,立刻都鬆了一口氣,往後一倒。

“你別說,我都有點怕他了。”秋意北笑說。

陸渟也笑道:“如果你這話被他聽到,他恐怕會說:‘是我怕了你們兩個祖宗吧!’”

秋意北笑出了聲,“你現在也開始了解他了。”

嗓子啞得不成樣的兩人沒再對抗身體放肆地笑,輕鬆的氛圍漸漸褪去,他們不由自主都想到了如今下落不明的寧星河。

秋意北說:“陸渟,你有沒有想過,寧星河背後的那個人,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南飛地產。他真正想搞垮的,就是寧家。”

陸渟眉頭一跳:“你說的這個不無可能,可是除了陸家,還有誰會忌憚寧家?陸正庭更不會拐著彎做這種輕易就能猜出幕後之人是他的事。”

秋意北沉吟一聲,陸渟說的的確在理。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秋意北右手不方便,陸渟從秋意北右衣兜裏掏出手機,看到上麵的名字是文心。

他沒有把手機遞給秋意北,而是舉著手機,挑眉說道:“免提。”

“免免免。”

秋意北知道陸渟是記仇那次“綁架”,他命令陸渟在車上開免提那件事,所以認命地吐出一連串“免”。

文心:“秋總,您和陸總考慮的怎麽樣了?”

秋意北:“文總來到平愚市之前,有沒有對平愚市涉及地產行業的企業坐落分布做一個基本調查?”

此話一出,連陸渟都愣住了,他從沒在意過企業的什麽坐落分布。

電話那頭的文心更是半天沒有回音。

秋意北似是早已預料到文心的反應,不等文心的回答,繼續道:

“平愚市有一條著名的長街名叫梧桐大道,梧桐大道橫跨煙江,煙江又將平愚市分為兩個經濟發達程度截然相反的南北區。陸氏集團與寧家盤踞在北區,梁家獨占南區。如今寧家一敗塗地,陸家很快就會在北區和梁家擁有同等地位。”

從這個角度分析如今平愚市地產行業的形勢,是陸渟從未考慮過的,以至於他聽得一陣出神。

秋意北笑著伸手,抬了抬陸渟無意識落下的胳膊,用自己唯一還“健全”的右手為陸渟撐著力,以免陸渟舉太長時間手機而手酸。

陸渟回過神來。

秋意北看著陸渟,不止是對文心講,也是對陸渟說:“所以我和陸渟決定合作,在平愚市的北邊達成雙頭壟斷,在未來我們會相互達成協議與默契,以同等的價格,同等簽約金額等——瓜分平愚市北區市場。”

在秋意北說出“雙頭壟斷”四個字時,陸渟的目光逐漸發亮。

這是一個雙贏又極具風險的決定,穩中求勝的前提下,將未來拓展出無限可能。

陸渟在秋意北話音落下後,立刻想到了無數種刺激且瘋狂的“戰術”。

“我同意。”陸渟慢慢露出笑容道。

文心在電話那頭愣了愣。

秋意北的這一套方案讓文心消化了很久,久到讓她都沒來得及疑惑怎麽兩人的嗓音啞得不像是他們本人一樣。

文心沉默了許久,柔聲笑說:“你們兩個,一個劍走偏鋒,一個穩紮穩打。還真是——”天生一對。

後麵的詞文心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秋意北就一把掛掉了電話,因為他們聽到了梁少澤的腳步聲。

倒也不是防著梁少澤,主要現在南飛地產和陸氏集團相當於結盟,要和梁家平起平坐,所以梁家的人總要避避嫌。

陸渟懂秋意北的意思,他把手機屏幕貼近自己,用秋意北的名字給文心發消息道歉:不好意思師姐,有突**況不得已掛了你的電話,改日我們再聯係。

“我跑前跑後給你們辦手續、繳醫藥費,你們還躺上了?!想卿卿我我不能回家親啊,你看看你們倆的胳膊腿兒,還想再折另一條嗎!”

秋意北和陸渟尷尬地清著嗓子互相扶著坐正,眼神飄忽,不約而同整理自己並不怎麽發皺的衣服。

梁少澤擰著眉,看著平時比猴都精,這種時候卻跟幾歲兒童犯錯一樣幼稚的倆人,好半天才歎出一口氣。

他從門外推進來一架輪椅,沒好氣地衝秋意北說:“你!把他抱上去!醫生說怕有骨裂的可能,要再去拍個片子。”

秋意北“咳咳”兩聲剛要去動陸渟,就被陸渟一躲。

陸渟單腿自己蹦到了輪椅上,除了輪椅的輪子因為沒坐穩滑了一下,梁少澤幫忙扶了一下,他自己把自己好好地安置到了輪椅上。

然後梁少澤叫進來一個護士,負責推陸渟。

秋意北也站起來,跟著陸渟的輪椅出了門。

還沒等他出觀察室的門,肩膀突然被梁少澤拍了一下。

回頭,是梁少澤從未露出過的正經模樣。

“那個……”梁少澤有些猶豫,“雖然我不該過問咱倆認識之前你的私事啊,但是你跟我說句準話,你和陸家……過去是不是有些恩怨啊?”

秋意北怔了一下,想到自己最近的確在梁少澤麵前沒有遮掩自己的很多行為。

“我沒想瞞你,但上一輩的恩怨影響我和陸渟就夠了,你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不想讓你卷進來。”他誠懇說道。

梁少澤聽秋意北這麽說,“嘖”了一聲。

“雖然小爺我平時吊兒郎當的,對待感情也是能有就有沒有拉倒的那種,但你是我兄弟,我還是想勸勸你,跟你說些掏心窩的話。我看得出來,你對陸渟真上心了,既然這樣,那些仇什麽的,咱能放就放吧。我也不是說讓你原諒陸家啊陸正庭啊,畢竟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能讓你出獄後千難萬難都要來到平愚市報仇,不過咱總歸要朝前看,是吧,以後的日子是你和陸渟的。”

此刻苦口婆心的梁少澤“磨磨叨叨”的樣子,活像長輩勸年輕人珍惜現在生活的做派。

“放心吧,我分得清陸家和陸渟。更何況——我和陸渟未必目標不一致。”

雖然梁少澤不明白秋意北的“目標一致”指的是什麽,但他還是點點頭,從懷裏掏了一大卷文件出來,還有一串鑰匙。

“行吧,你心裏有數就行。喏,療養院,幫你拿下來了,還有這個。”

梁少澤遞給秋意北一張照片:“這是當年看顧陸渟的護理工,很早就退休了,後來療養院看她老了挺可憐的,就讓她回去管檔案室了,每天擦擦桌椅,擺擺文件。你想知道的,她或許能告訴你。”

秋意北:“挑個日子。”

梁少澤:“幹什麽?”

“請你喝酒。”

“拉倒吧,你和陸渟一個瘸一個殘的,先顧好你們自己再說吧。”

秋意北攥著收購文件和鑰匙,話到嘴邊就是開不了那個口。

梁少澤一眼就看出來秋意北是想說謝,他最討厭兄弟之間這麽矯情了,趕緊推著秋意北的後背趕他走,“快去找你家陸渟吧,你倆以後少把自己作的兩敗俱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我給你倆磕頭了!”

秋意北抿嘴重重點頭,拍上梁少澤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轉身往陸渟離開的方向跑去。

梁少澤搖頭望著秋意北越來越小的背影,感慨道:“談戀愛是真費命啊——更費兄弟的命!”

話音一落,梁少澤氣憤地往牆角一踢。

結果角度沒找好,正好踢中了大腳趾,他“嗷”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在他哀嚎的痛呼聲中,驗證了“費兄弟命”這一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