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渟站在他來了無數次的心理診所內,透過診療室的透明玻璃往裏望。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裏麵的人會從蔣芳月換成秋意北。

他一直以為,最終會在治療椅上躺著的人,隻能是他自己。

看了眼門外治療時間的倒計時,陸渟走出心理診所大門,給歐陽榮打去了電話:

“查到那天跟著秋意北的人了嗎?”

“查到了,和您猜的一樣,是寧星河。”

陸渟往遠處走了幾步停下,腳尖敲敲路邊的花壇,“是時候對寧家收網了,我們對別人心慈手軟,別人可絲毫不領情。冒犯到我的人頭上,他大概還是不了解我會把事情做絕到什麽程度。”

昨晚下了小雨,花草凝結的雨珠掉在了陸渟皮鞋上,陸渟隨意抖抖,又踱步回了心理診所門前。

“我們幫寧星河藏在療養院的那個alpha怎麽樣了?”

“一直被秘密地藏著,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發瘋。”

“把他也接出來……”

一句話沒吩咐完,耳邊的手機突然被人輕輕拿走了。

陸渟回頭,見秋意北不知何時結束了治療走了出來。他說:“小事,不用你。”

秋意北順手擦掉陸渟耳朵邊沾上的幾滴雨珠,拿著陸渟的手機,走遠不知道對歐陽繼續說什麽去了。

“這就是你說要找的看不透你秘密的另一半?”樓文揚醫生走了過來。

陸渟目光不離秋意北,半晌才認命笑道:“我好像……打臉了?”

醫生表示讚同點點頭,遞給陸渟一張報告單:“他的意誌力很強大,幽閉恐懼症也不算嚴重,再來幾次應該就能康複很多。更應該重視的是他後腦舊傷引發的偏頭痛,找機會帶他去腦外科看看。”

陸渟擰眉:“會有很嚴重的影響嗎?”

樓文揚醫生:“我隻是個心理醫生——不過看他傷的位置,雖然不至於損害性命,但不能再受到強烈撞擊是一定的,所以去檢查一下你也好放心。”

“嗯,”陸渟收起報告單點點頭,“謝了。”

醫生見狀攔住準備走的陸渟,“等下,你家這位都來照顧我的生意了,你什麽時候也意思意思?”

陸渟不解偏頭:“你還認為我也有病?”

醫生反問:“你沒有整夜做噩夢?”

陸渟聽到“噩夢”這倆字眉頭迅速揪在了一起,“你怎麽知道的?”

醫生下巴點點遠處還在打電話的秋意北,“你家那口子說的。他還問我,怎麽才能在不讓醫生幹預的情況下,讓你遠離噩夢。他很了解你啊,連你諱藥忌醫都知道。”

半刻沉默過後,“該來會來的,不過不是現在。”緊接著陸渟語氣一轉,“接下來的治療,他就拜托你了,你這個披著醫生皮的奸商。”

聽完這最後一句,樓文揚醫生看著陸渟欠揍的表情,差點想抬手給他一拳。

沒想到秋意北這時打完電話走了回來,樓文揚醫生隻能悻悻然收回蓄勢待發的手。秋意北一看就是能打又護人那種,他可不想被這倆拳頭都不軟的人揍到鼻青臉腫。

看出樓文揚的心理活動,陸渟更加得意地往秋意北身邊一靠,那表情就好像在說:我有人護著了,你敢動我一下試試啊?

樓文揚表麵禮貌微笑,心裏早已經把陸渟從頭到腳擰成了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麻花。

秋意北當然不知道這倆人暗地裏的較勁,對樓文揚道謝:“以後還要麻煩樓醫生了,我和陸渟還有事,先走了。診療費稍後會打給您。”

——

“去哪兒?回家還是去你公司?”陸渟沒忘樓文揚說的秋意北不能經受撞擊,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開車,但他還是讓秋意北坐到了副駕駛。

一上午的心理治療,還是有些疲憊,所以秋意北也沒推辭。

他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回答陸渟:“去南飛吧,然後再去溺烸,我讓歐陽半個小時後到溺烸等我們。”

陸渟踩下油門,問道:“回南飛有東西要取?”

“對,錄音筆。”

陸渟轉動方向盤的手一頓,“我的?”

“沒錯,就是與陸總相見第一麵,你就落在我手裏的把柄。”秋意北把手臂支在車窗上,探究地看著陸渟。

兩人不約而同回憶起初見,可真算是不打不相識。

陸渟噙著笑意,問道:“雖然還不知道寧星河是怎麽知道你有幽閉恐懼症的,但你已經想好怎麽解決他了?”

秋意北放下胳膊,簡單抻了個懶腰,說:“都說了,小事。”

秋意北完美奉行了他的說法,不用陸渟參與就真的沒讓陸渟知道一丁點。

回到溺烸與歐陽榮碰頭後,秋意北不顧陸渟滿臉的質問,直接把陸渟關在了會議室外麵,隻拉著一臉驚悚的歐陽榮進會議室密談。

陸渟在外麵突然就覺得自己有氣撒不出,抱臂在外麵坐著一動不動。

過了半小時,會議室裏麵的倆人終於舍得出來了,不過陸渟的臉也陰沉到了極點。

歐陽榮平日裏再遲鈍,也看出形勢不對,匆匆對秋意北說:“秋總,我這就去辦,今晚前給您答複。”然後一溜煙就逃了。

秋意北滿臉賠笑,坐到了陸渟身邊,“這件事的確是小事,我有更重要也更難的事要我們的陸總幫幫忙?”

陸渟斜眼瞅他,問:“什麽忙?”

秋意北擁著陸渟,帶他往外走:“陪我去見個客戶。”

陸渟雖然年歲不大,剛剛二十出頭,但在平愚市地產行業也算是另一種意味上的“老人”了,可秋意北和他提的這個客戶他連聽都沒聽過。

給歐陽榮打電話想讓他先查查這個突然冒出的外市客戶,結果歐陽榮不接電話,最後直接關機了。

陸渟站在酒店衛生間內,對著秋意北塞給他讓他換上的幾套衣服氣不打一處來,溺烸還不是秋意北的呢,歐陽就已經完全占另一頭去了。

陸渟沒好氣地胡亂翻這幾件完全不符合他審美的西裝,手機突然響了兩聲,是秋意北發來的消息:“換好了嗎?”

陸渟不知道秋意北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秋意北平時也不是個會胡鬧的人,所以他還是回複秋意北:“快了,就來。”

除了西裝套裝,秋意北塞給他的包裹裏還有一副金絲眼鏡和一把梳子。

陸渟換下身上的深色套裝,穿上秋意北給他準備的淺金色西裝,這套衣服張揚地在領口還繡著一片紅色花瓣,絲線亮閃閃的。

在鏡子麵前望著換裝完畢自己的陸渟,渾身不自在,他實在是不想走出衛生間這個大門。

手機又收到了秋意北催促的信息,陸渟心一橫,他還真想知道秋意北到底在折騰什麽。

陸渟戴上了那副沒有度數的金絲眼鏡,根據自己的認知,用梳子胡亂梳了一個與這套穿衣風格搭配的發型,匆匆走了出去。

秋意北放在桌子下的手把玩著手機,心裏一直在偷笑。

他知道讓陸渟打扮成這個樣子絕對是為難陸渟了,梁少澤那麽招搖的性格都不會穿,更何況是認識秋意北之前,隻穿黑白灰的陸渟了。

對麵的客戶一直在認真說著自己的能給南飛提供的最大幫助,秋意北一心二用的能力很強,一邊想象陸渟一會兒出來的樣子,一邊在心裏計算客戶提出的條件與回報。

就在秋意北剛剛算出對南飛利益最大化的百分比時,客戶突然沒了聲音。

秋意北抬頭,發現客戶微微張大嘴巴眼睛發直看向他的身後。秋意北順著客戶的視線轉頭。

雖然猜到了客戶是看見了陸渟,但他沒有想到,陸渟拋掉了沉重的顏色,會如此讓人——驚豔到移不開眼。

周圍的客人們也都向陸渟看去,整個會客廳幾乎一瞬安靜了下來。

架在陸渟臉上的金絲眼鏡框,在夜晚的燈光下閃出明亮的光線,本就狹長帶媚的眼睛被無限凸顯。

平時不怎麽打理的劉海都被梳子梳到了一邊,露出光潔的額頭,張揚疏狂顯露無疑。

直到陸渟坐到秋意北身邊,說:“親愛的,你怎麽也在?談生意嗎?”

秋意北才發現自己很久沒有眨眼睛了,眼皮的酸痛這時候才一股腦叫囂著而來。

秋意北緩過神來,讓自己心緒平穩,想,陸渟就算不去進修他最喜歡的音樂,而去當了個演員,也一定是個出道即巔峰的天賦型選手。

因為此時此刻,陸渟的舉手投足間,完全就像這套衣服本就契合他的氣質,而不是強行給他套上的一樣。

陸渟一坐下,右腿自然而然翹起了二郎腿,雙手架在腿上,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勾著人的眼,十分自來熟又絲毫不遮掩張狂,在秋意北和客戶之間看來看去。

秋意北可以發誓,他隻是讓陸渟換上這套衣服,並沒有告訴陸渟應該偽裝成一個什麽人。雖然陸渟此時的所言所行,正中秋意北的打算。

“這……這位是?”客戶也收起了自己的嘴巴,問。

“哦,他是我……”

陸渟搶答:“我是他的omega,也是他的甲方。”

客戶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來的這人氣場全開,就算不問也知道是個能拿住秋意北的人,而且從他全身的氣質來看,富家少爺無疑了。

客戶不禁在心裏打鼓,這南飛地產的老總都傍上了這麽一個大款,還來和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外市小老板談什麽合作啊。

秋意北趁客戶低頭琢磨的時候,遞給陸渟一個眼色:“劇本你沒給我,接下來怎麽演啊!”

陸渟挑眉,同樣用眼神回複秋意北:“你也沒給我!”

客戶在此時抬起了頭,開始強撐場麵:“秋總您對我剛才的簡短介紹,有什麽想法嗎?”

秋意北剛要開口,陸渟又搶話道:“什麽介紹啊?再給我也講一遍。”

客戶往秋意北那邊看,眼神求助。

秋意北這時隻顧低頭扣褲子縫,不給客戶回應。客戶隻能硬著頭皮,按照自家老板之前給他準備好的稿子從頭開始背。

沒想到沒等客戶背到第二句,陸渟突然打斷了他:“別說空的,我不想知道你們公司成立了多少年,有多麽不容易,哪家公司從成立到做大容易?我隻想知道,你們和阿北談生意的底氣在哪裏。是你們有足夠的人脈,還是能提供足夠多的資金?”

客戶:“呃……”

陸渟轉頭故意問秋意北:“你說是吧,阿北?”

客戶開始從頭捋,磕磕絆絆把陸渟想聽的從稿子裏摘出來單說給陸渟聽。

陸渟換了條腿翹,整個人靠在靠背上,伸出食指,用指節推了推眼鏡,半天不說話。

客戶戰戰兢兢咽了口口水。

他一開始隻以為陸渟是個專門玩包養alpha的紈絝子弟,可是剛剛這一連問,根本就不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能問出來的。

這讓他很不解,秋意北有這麽有能力還有錢的金主,還自己出來談生意是折騰個什麽勁。

就在客戶和秋意北都在想陸渟接下來會出什麽牌時,陸渟突然開口了。

“所以阿北,他隻開出這點價錢,就能讓你離開我?”

客戶:“?”

秋意北:“?”——這又是什麽劇本!

客戶心裏冷汗涔涔,他懂了,秋意北這是和金主談不攏價錢,拉了無辜的他們公司進來當炮灰。

陸渟沒有得來秋意北的回答,轉頭對客戶說:“我聽了你們公司的條件,還不錯,不過這點估值就想拉走阿北還遠遠不夠。你說你們公司是方麗市上升期的企業,上升期企業更注重的應該是擴大規模而不是提高利潤,而你們現在也的確需要阿北他們公司的合作穩固你們在方麗市的地位,所以估值再提高兩個百分點,你們都不虧。”

百分之二,秋意北在心裏默默算,他一開始隻打算和對方公司討價還價加個百分之一點五。

陸渟繼續說:“阿北他有能力,隻不過是不想再借助我的人脈。雖然這句話我說了阿北會不高興,但我還是要說。我可以和貴司保證,阿北這邊有了我,你們就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還希望貴司好好考慮一下,與阿北的南飛地產合作,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好的好的,那我先不打擾兩位了。”客戶忙點頭,屁股著火似地跑了。

……

秋意北:“沒想到……這套衣服給你加載的是金主無私奉獻的故事。”

陸渟咬牙道:“我也沒想到……你會想到這麽拙劣的手段和客戶討價還價。”

雖然秋意北一開始完全沒想到陸渟會這麽演,但他沒有辯解,忍著笑說:“不過……效果很好。”

陸渟想打人。

“這客戶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看上水平這麽……”陸渟沒說出那個字,不過秋意北知道陸渟什麽意思。

他放在陸渟椅背上的手,抬起來,輕輕撫摸陸渟後腦勺支棱出的一縷頭發,說:“方麗市經濟規模不及平愚市大,各大企業的老總們基本都有點交情,他們公司的老板算是我……”

秋意北停頓了一秒,“我父母原來的老客戶。”

這是秋意北第一次在陸渟麵前提及他的父母。

陸渟心裏一頓,呼吸窒了一窒,不自覺放輕了自己所有的動作,一動不動聽秋意北繼續說。

秋意北:“我剛來平愚市時,一部分啟動資金就是這家老板資助的,後來全賠光了他也沒有怪我,隻不過一直保持著合作的關係。近年地產行業水漲船高,我們之間的合約金額還保持著五年前的價格,雖然南飛可以承受那部分差價,但最近因為打算上市,所以資金較短缺,他們又是父輩的關係,我沒辦法開這個口,隻能讓他們要麽結束和我們的合作,要麽自願提高至少一點五個百分點。”

“那你覺得,”陸渟事先不知道對方老板和秋意北還有父輩那層關係,不禁對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心裏打鼓,“經過剛才,他們會自願結束合約,還是答應我開出的提高兩個百分點?”

“我認為——”秋意北嘴角一彎,露出神秘的笑意望向陸渟,“他們會聽你的話,增加兩個百分點。”

“為什麽?”

“朋友的孩子如今竟然淪落到被別人包養,兩個百分點的代價算什麽,哪有把他拖出苦海重要?”

陸渟聽出秋意北在故作輕鬆打趣他,剛要摘下影響了他視線的眼鏡再問點什麽,秋意北的臉突然湊了過來,製止了他的動作。

“別摘,好看。”

秋意北輕輕吻了陸渟的嘴角,“你這雙勾人的眼睛啊,連眼鏡都遮不住。”

就在秋意北準備從陸渟的嘴角移向唇中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秋意北看到是歐陽榮打來的電話,開了免提。

歐陽榮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秋總,陸總,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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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晦春秋:

今天還會有一章,是答應好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