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渟被陸正庭叫去書房,客廳隻剩下了陸淵與秋意北兩人。

陸淵先開口對秋意北說:“要不要去花園走走,見見真正的陸渟?”

秋意北內心頓時警鈴大作。陸淵知道的關於他與陸渟之間的事,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他望了望書房裏現在還算平靜的氛圍,答應了陸淵,推著陸淵的輪椅,繞過陸公館大門,來到了隻栽著一棵枯木的花園中。

“喏,那底下就埋著我親弟弟的骨灰,真正的陸渟。”

秋意北鬆開輪椅,走到枯樹前。

陸淵說這裏埋著真正的陸渟,但不知為何,秋意北抬手撫摸著枯樹老舊斑駁的樹皮,覺得不止真正的陸渟,“真正的陸渟”同樣被埋在了裏麵,還是被陸渟親手埋進去的。

“你知道我接近陸渟的目的。”是陳述句。

陸淵答:“猜到一點,你大概和陸正庭有仇,所以把矛頭指向了陸渟。雖然他不是陸家的人,但他既然搶了我親弟弟的命,就理所當然要承受別人對我親弟弟的恨。”

“你找我要說什麽?”

陸淵不答反問:“你見過陸渟腿上的傷嗎?”

“見過,很嚴重。”

“你認為是怎麽造成的?”

秋意北等著陸淵給他答案。

陸淵歇斯底裏說:“他自己燒的!”

秋意北的心髒猛地劇烈抽搐,幾乎是一瞬就擰成了一團。

陸淵:“當時我就在門外,雖然聽不見陸正庭和他談了什麽,但從送飯的小窗口裏,我看見他有條不紊地拆掉枕套,塞進嘴裏咬著,又自己把自己的左手綁住,右手隻拿了個小的打火機,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對著自己的皮膚燒過去。”

陸淵沉浸在描述當時的場景中:“從皮膚和肉裏燒出的膿水一滴一滴掉在雪白的床單上,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沒有哭下一滴眼淚。”

秋意北強迫自己鎮定:“你和我說這些,是想讓我更加心疼陸渟,更加憎恨陸正庭?”

陸淵恢複了正常:“我是想提醒你,他當時隻有六歲,就能對自己這麽狠,千萬不要覺得他有多麽單純無辜。”

“把他逼成這樣的,難道不是你們這群瘋子嗎?”

“瘋子?我覺得他才是瘋子,腿被燒成那樣,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他還笑著叫我大哥。他比我可怕多了,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怕。”

秋意北背在身後的五指深深扣進枯樹的樹皮之中,此刻隻有疼痛才能讓他冷靜。

他閉了閉眼睛,沉默了許久,轉而說道:“陸渟經常做噩夢,說的夢話無外乎隻有三句:母親對不起,陸渟對不起……”

“還有一句呢?”陸淵無所謂問道。

“大哥,放過我……”

陸淵一怔,隨即爆發出狂笑。

直到陸淵笑夠了,秋意北才再次開口:“陸渟很能忍,無論什麽,這點你也清楚。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能讓他在夢裏無數次求你放過他。”

陸淵緩了緩笑茬的氣:“也沒什麽,不過就是每晚等他睡著後,在他耳邊講述一些事實。他上初中之後經常住校,所以從他六歲進入陸家算起,也就講了幾年而已,沒想到他看似那麽銅牆鐵壁的一個人,反應能這麽大。”

“什麽事實?”

“他害死我的親弟弟,害我媽媽發瘋的事實。你應該不知道,除了我每晚會去他的床前講一些兄弟之間的話以外,他最在乎的母親也經常發瘋,半夜去掐他的脖子,讓他還小渟的命來。如果他和我弟弟那場車禍毫無關係,我不信一個神誌全失的人會對他喊出償命這種話。”

“你很在乎你的弟弟還有母親,就沒想過調查當年車禍的真相嗎?”

“在乎?怎麽可能?我是個omega,還是個殘廢的omega,為什麽要把這樣的我生出來?既然把我生出來了,為什麽又要給我生下一個那麽完美的alpha弟弟?我不在乎陸家的任何人,我隻想要陸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得好死。”

秋意北覺得陸淵不可理喻:“包括你自己?”

陸淵陰惻惻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秋意北給陸渟設置的特殊且唯一的鈴聲在此時響了起來。

秋意北走到一邊,花了幾秒時間平複了內心的震**,才接起電話。

陸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去哪兒了?我們回家?”

秋意北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不對勁:“你大哥讓我推他出來透透氣,我這就過去找你,我們回家。”

掛了電話的秋意北不想再與陸淵有任何的交流,抬腳就要離開去找陸渟。

身後陸淵高喊道:“要合作嗎?我幫你收集陸正庭犯罪的證據,你幫我搞垮整個陸家。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動陸渟,讓你們兩個最後雙宿雙飛。”

秋意北腳步一頓,站定片刻,沒有回答,沒有回頭,離開了。

——

從坐上車開始,秋意北就一言不發,車卻開得越來越快。

陸渟瞧著秋意北的側臉,不知是陸正庭對秋意北說了什麽,還是陸淵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他隻能在秋意北越來越拚命踩油門的動作中,去抓車內的把手。

“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秋意北突然開口。

“問你什麽?”

“他們和我說了什麽,讓我反應這麽大。”

陸渟回答:“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猛地一腳刹車突如其來,陸渟的身體不受控製向前衝去,秋意北胳膊一抬,擋住了陸渟向前撞去的身體。

幸好秋意北沒有往家的方向開,他開去了煙江邊,平時這個時間,梧桐大道上車流稀疏。無論是突如其來的油門或者刹車,都不會給其他車輛造成困擾。

秋意北沒有解釋,徑直下車,繞到陸渟那邊,給陸渟解開安全帶,帶他下了車,牽著他的手走到了煙江的江堤之上。

此時正值太陽西落之時,江風比其他時間要大些,空氣中也多了些泥土的腥氣,但聞起來很舒服。

陸渟沒有多想秋意北的異常,他隻覺得是秋意北第一次與陸家人有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大概是不習慣吧,不過沒關係,婚禮結束,他就要帶著蔣芳月還有秋意北離開了。

他能替真正陸渟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照顧好蔣芳月。

如此想著,陸渟竟覺心裏浮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走在江堤上的步伐也不自覺輕快起來。

秋意北站在江堤之下,一隻手虛虛地護在高處陸渟的身側,錯開半步跟著陸渟。

他望著陸渟輕快的背影,太陽的光芒將陸渟的身形吞進去一些,更顯得陸渟有些虛無縹緲。

兩人慢慢踱步,到了江堤的盡頭。

陸渟站定,轉向隻剩下半輪還未落下的太陽,閉眼感受江風與日光的共同洗禮。

秋意北突然問:“你為什麽這麽愛笑?”

陸渟下意識回答:“因為——我心向太陽,無論狂風、驟雨!”

陸渟站在江堤上,一下子轉身。

落日餘暉依次撫摸他的頭頂、肩膀、背脊,最後不動聲色悄然離去。

風從身後吹來,吹亂了陸渟的短發。

秋意北在這一刻,好像看到了一種叫做“愛”的形狀。

他下意識張開雙臂,口隨心至,對陸渟說:“來,跳下來,我接著你。”

陸渟笑意加盛,沒有一點猶豫,幾乎在秋意北話音剛落,他就落進了秋意北的胸膛。

兩人翻滾在石子地上,骨頭被硌痛,皮膚被劃出血痕,笑聲卻依舊聆聽悅耳。最後他們平躺在梧桐大道打落的陰影下,兩隻手自然地牽在一起。

秋意北的手在下,手心輕輕巧巧托著陸渟的手。

歡笑過去,呼吸逐漸平緩,落日全然消失在地平線之下,黑色在悄無聲息間慢慢浸染天空。

秋意北緩緩開口:“你真的……像你自己所說的那樣嗎?心、向、太、陽。”

陸渟落在秋意北手心裏的手一抖。

秋意北繼續說:“你花團錦簇的外表下,是肥沃的土壤,還是死寂的灰燼?”

別說了!陸渟的內心在無聲叫囂。

他的手想要離開,卻被秋意北一把抓住,掙脫不開。

秋意北不依不饒:“你愛笑,你總是用別人看不懂的笑容告訴所有人,陽光就該照到你身上,可是——真的如此嗎?”

陸渟終於認命般苦笑道:“你都說了,灰燼是死寂的,哪來的什麽花團錦簇?”

“怎麽不會?”秋意北望向剛剛露頭的月亮,“灰燼當然也可以開出萬紫千紅,它是多麽好的養料啊。”

那時曾不受控製,心髒劇烈顫抖的感覺又一次席卷陸渟。

他想要掙脫的手慢慢放鬆,手掌翻了過去,和秋意北緩緩十指相扣。

秋意北堅定地回握。

陸渟閉上了眼睛,在微涼的夜裏,他卻渾身發燙。

他知道,火燒起來了,控製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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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晦春秋:

秋老板:火再大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