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早晚就開始透起股涼意。

秋意北在十月中旬的這麽個晚上就光榮地被凍醒了。

他茫茫然睜眼,發覺原本好好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所蹤。他往左摸去,摸到陸渟光溜溜地睡著,身上也沒有被子的蹤影。

秋意北打開床頭小夜燈,準備看看是不是兩人睡太熟把被子踢到了地上,結果回頭一看,雙人被嚴絲合縫地糾纏與陸渟在一起,繞過他的脖子、腰還有腿,但就是一點沒給陸渟起到保暖的作用。

秋意北看著和被子恨不得扭成麻花還依舊睡得十分香甜的陸渟,噗嗤一聲笑了,開始搖頭琢磨怎麽把被子從陸渟的深深“寵愛”中解救出來。

他左拽拽,右扥扥,被子紋絲不動,和陸渟的肢體仿佛比打了死結還牢固。

秋意北不想吵醒陸渟,遂坐在**苦思冥想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無奈搖頭,又翻出了一床被子給陸渟蓋上。

這麽一折騰,秋意北也不睡不著了,看了眼時間,才淩晨三點。略一思索,秋意北去了書房。

書房有兩個保險櫃,一個是陸渟的,一個是他的,但各自不知道對方的密碼,也並沒有知道的打算。

秋意北從保險櫃中拿出了一遝老舊報紙,是梁少澤前段時間托了很多關係,才搜羅到的,關於真正的陸渟和蔣芳月發生車禍時的報道。

一張一張翻過去,泛黃發脆的報紙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秋意北的眉頭逐漸緊鎖。

他沒有忘記陸淵曾對他說,陸渟在那場車禍中並不清白。

可是當年隻有六歲的一個孩子,能怎樣不清白?但秋意北又不解,六歲的陸渟原本應該待在北郊的幼南路27號,他的不僅沒有錢也沒有幫他的人。他是怎麽去的十數公裏之外的車禍現場,又那樣恰好與真正的陸渟年齡相仿。

報紙上每一張照片秋意北都看過不止三遍,他不想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可是這麽多份報紙,就好像所有報社的記者都被買通了一樣,每一張照片上都沒有拍到陸渟的臉,也都沒有拍到真正的陸渟。

秋意北覺得注意力不能再集中在陸渟身上,他的視線挪向意外闖入鏡頭的群眾中。

突然,一個戴著禮帽的成年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車禍發生時,正值夏日,人人都穿著薄衣短褲,隻有這人大衣從頭遮到腳,大小一看就不合適的禮帽更是完美蓋住了他的整張臉。

秋意北連忙又看了幾張報紙,不出意外地,這個人都或多或少留下了痕跡。

一個大大的紅圈圈在了這個人身上,秋意北放下筆,手指沉重地敲了敲這個人在報紙上的身影。

咚——!

完全沉浸在思考中的秋意北被嚇了一跳,聲音是從臥室裏傳來的。

秋意北快步回到臥室,就看見都掉到地上了,還沒有醒過來的陸渟。

秋意北哭笑不得間,一時好奇起來,陸渟為他準備的新婚禮物究竟是什麽,竟然能累到睡死到這種程度。

他把陸渟撈上床,像是解繩子一樣,不知花了多久才把陸渟從這艱難的死扣中完完整整地重新擁在懷裏。

秋意北擔心陸渟一會兒又要“舍棄”他,重新和被子糾纏在一起,索性跨過陸渟的腿,圈住陸渟的上半身,完完全全禁錮住了陸渟。

他本想閉目養神片刻,等陸渟睡醒,可是沒想到,他把自己的臉埋到陸渟脖頸間後,聞著嗆人的灰燼味信息素,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就在秋意北的呼吸變得綿長時,陸渟的眼睛倏地睜開了。

不似剛剛睡醒的茫然狀態,他的眼睛裏滿是清明。

陸渟瞥了一眼睡過去的秋意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胳膊從秋意北的懷裏伸出來,夠到自己的手機。

按亮屏幕,果然有一條信息,打開看,是歐陽榮發來的,內容是:陸總,都準備好了。

陸渟關掉手機輸入法的按鍵音,又因為他隻有一隻胳膊是自由的,所以隻能用比平時慢幾倍的打字速度回複歐陽榮:婚禮第二日,將所有文件匿名郵寄至方麗市公安總局。

幾秒鍾後,歐陽榮回複:收到。

陸渟安心地放回手機,調整了在秋意北懷裏的姿勢,與秋意北麵對麵。

睡著了的秋意北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張揚豔麗的五官隻剩下安靜。

陸渟盯著盯著,一時出了神,手不自覺抬起,順著秋意北高聳的山根,指節輕輕刮下。

待刮至鼻尖,秋意北深邃的眼睛驀地張開,陸渟被嚇得一抖。

秋意北眼裏閃著抓住陸渟小尾巴的得意,笑問道:“老公太好看了,看呆了?”

陸渟不掉進秋意北所謂“老公”的語言陷阱,又氣憤秋意北裝睡騙他,輕哼一聲,不說話。

“後天就是婚禮了,”鼻尖上還噙著陸渟指尖的涼,秋意北便蹭上了陸渟的耳朵,“緊張嗎?”

陸渟本來想說不緊張,可是話到嘴邊他猶豫了。

什麽樣的秋意北他都見過,但是他沒有見過——穿著兩人一起挑的禮服,站在層層路引花的盡頭,滿身都寫著“未來”兩個字,等著牽他手的秋意北。

“我……緊張。”

“我也緊張,緊張地快哭了。”秋意北賴賴地說。

陸渟當然不信,“還從沒見過秋老板哭呢,要不打個賭,婚禮上秋老板如果哭了,溺烸的股份我分給秋老板兩個點。”

秋意北繼續無賴:“放寬點條件,在以後的日子裏,隻要我為陸總掉了一滴眼淚,陸總你——也算作我的股份怎麽樣?”

“成交。”

天光逐漸大亮,兩人都各自頂著不小的黑眼圈,卻還是不肯去睡,呼吸打著呼吸,說不清為什麽非要在清醒中貪婪地吸吮對方的信息素味道。

秋意北問道:“我的新婚禮物,你打算什麽時候送給我?”

陸渟:“婚禮結束第二天就給你,我的呢?”

秋意北:“我也那天,雖然我迫不及待想當天就送給你,但我們的婚禮不可以被其他別的事情打擾,隻能辛苦陸總忍耐忍耐了。”

“嗯……”兩個人都有點犯困,語氣也開始變得黏黏糊糊,“明天去一趟你的老破小吧,把你的東西都收回來。”

秋意北的眼睛也睜不開了,還不忘嗔怪般輕打陸渟的背,說:“別學梁少澤,我那兒才不是什麽老破小……”

“好……不是……”

——

同樣緊張那一天的不止有兩個人。

“小夥子,飯已經打完了。小夥子?”

葉春風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的飯盒已經裝了滿滿登登的飯菜,卻還站在打飯窗口出神不離開,身後其他排隊的病人家屬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樣子。

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地笑著撓頭,扣上飯盒跑進了電梯。

後天弟弟就要做腎髒移植手術了,雖然他也是其中一個要上手術台的人,可是他緊張的不是自己。

小雲才六歲,小小的身體就經受了那麽多病痛,現在還要被開刀。想到這,葉春風心裏一陣酸楚與心疼。

他走下電梯,拐個彎就到了小雲的病房外。

葉春風沒有立即推門而入,而是從病房門上的玻璃向裏看,陸淵和小雲正聊得開心。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麽幾個月的時間,他在乎的人就從弟弟和媽媽,變成了三個人,多了一個陸淵。

可是看著從來不笑的人和自己的至親相處得那樣開心,葉春風對於手術的擔心慢慢放下了一些。

自從得知自己的腎髒與弟弟成功配型後,他更多的是開心,但陸淵卻有三天沒有理他,直到他主動去陸公館找陸淵,並帶他第一次見過小雲後,兩人之間奇怪地一人生氣另一人不解的局麵才打破。

葉春風望著陸淵蒼白瘦削的側臉,心中暗想,或許關於這台手術,他需要安撫的人不止小雲一個……

“你好,請問……”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是葉春風同學嗎?”秋意北笑容柔和地問。

葉春風看見這張臉,先是被其衝擊力驚得一怔愣,很快又覺得十分眼熟,半天才想起來在哪裏見過。

“您是……陸總的愛人?”

秋意北伸出右手,“秋意北。”

葉春風也展開笑容:“你好,我就是葉春風,是陸總讓您來找我的嗎?”

不等秋意北回答,葉春風連忙說:“我已經和陸總說過了,不用擔心我們,手術的所有事項醫院還有陸大哥都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謝謝陸總的關心。”

秋意北聽後,笑容裏對還是學生的葉春風多了幾分讚賞,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是沒有道理,隻是這個“早”字裏不知藏了多少委屈與艱難。

秋意北從衣袋裏拿出了一張銀行卡,又從錢包裏拿出另一張,都放進葉春風的手心裏。

“這是我和陸渟的心意,”秋意北看出葉春風臉上的為難,“不用推脫,實在想還,等你畢業再說。”

“謝謝您和陸總……”葉春風的眼眶紅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運氣能被陸渟和秋意北惦記,除了陸渟和秋意北都是心善的人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病房內的那個人。

秋意北也透過門上玻璃看見了病房內與平時判若兩人的陸淵。

“您是來找陸大哥的?”

“嗯,關於婚禮的細節,還有一些事情要和——你的陸大哥談談。”

秋意北加重了“你的”兩字,葉春風的臉霎時肉眼可見地紅了。

還是年輕啊,秋意北在心裏默默感慨道。

兩人在外麵交談的動靜不小,秋意北話音剛落,病房的門倏地從裏麵打開,陸淵坐在輪椅上,剛才與小雲相處時輕鬆的笑意**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眼眸深沉得快滴出水地抬頭望著秋意北。

秋意北不懼地看回去,笑容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加放肆地揚起。

他隨了陸渟的叫法,一字一頓地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