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正午的陽光並不怎麽熱烈,反而溫溫和和的。

陸渟住在這裏沒有換洗的衣物,他現在從頭到腳幾乎都是秋意北的。

寬鬆大衣的領子把陸渟的半張臉幾乎都遮住了,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閉眼感受初冬陽光的沐浴。

“陸渟,你找我?”身後響起了梁少澤的聲音。

陸渟恍然回神,轉身衝梁少澤禮貌一笑,本想握個手,但是梁少澤好像看出陸渟有點冷,抬手阻了阻。

陸渟也大方接受了梁少澤的好意,手繼續插在衣兜裏,說:“是,我找梁少有事拜托。”

“秋意北的事?”梁少澤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陸渟也不意外,點了點頭,輕咳兩聲,開門見山:“這次婚禮變故,有人是衝著我和秋意北來的,他阻止我和他相見,甚至想讓我們反目。我知道梁少最近為了我們操勞不少,但始終沒有一點頭緒,所以我們為什麽不讓對麵的人得到一點甜頭呢?”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秋意北演戲?”

陸渟垂下了眼眸,微微笑道:“真真假假,演的戲才可信。”

梁少澤慢慢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陸渟,你要瞞著秋意北?你瘋了?他多在意你你不知道嗎?你要瞞著他和他演反目的戲碼,你不怕他、怕他……”

“怕他生吃了我?還是怕他頭疼病再犯?”陸渟笑著說。

“你自己心裏清楚!”梁少澤有些氣急敗壞。

陸渟溫溫和和地笑著,在梁少澤眼裏,他從沒見過陸渟放下一切戒備心和算計,眼裏隻有幾乎難以想象的愛意的樣子。

陸渟攏了攏大衣,問梁少澤:“梁少,像秋意北這樣的人,你見過幾個?”

不等梁少澤回答,陸渟自顧自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幹淨、坦**。他所有的圖謀不軌、陰謀算計全都毫無保留地攤到我麵前,然後讓我去選。他所有的感情都是那麽的熱烈,他的恨,他的愛,都熱烈地讓人招架不住。”

外麵冷風嗖嗖,陸渟大病初愈,有點受不住,說到一半,咳了好一陣,才在梁少澤關切的眼神中,繼續道:“他愛我什麽,我不知道,我愛他什麽,我清清楚楚。”

梁少澤皺起了眉頭,沉默片刻,開口道:“秋意北昨天還和我說,有事不要去找你。他說他不想你再去衝鋒陷陣。他說他不管你願不願意,他隻想把你護在身後,你的一切他都負責。我本來還想替他打抱不平,兩個人的事,怎麽可能一個人安心地躲在另一個人的身後。”

陸渟笑笑讚同地點頭。

梁少澤深吸了一口氣,再開口,儼然換了副神態。

他認真說道:“我是秋意北的朋友,如果不是他,我和你可能除了梁陸兩家商業相關,這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更不會成為朋友。所以別怪我偏心,我就是站在秋意北那邊的,你在意他,我就幫你,你不在意他,我就揍你,就這麽簡單。”

“好,”陸渟伸出手,滿意地笑道:“既然這樣,那麽合作愉快,為了你的朋友,我的愛人。”

梁少澤握了陸渟的手,目送陸渟離開。

直到陸渟的身影徹底消失,梁少澤才向自己身後不遠處的樹林裏看。

樹枝嘩啦嘩啦的聲音響了一陣,一個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梁少澤:“都聽見了嗎?”

秋意北陰沉著臉,看向陸渟離開的方向,“聽見了,聽的一清二楚。”

——

巨大的音響裏,鬧人的聲音劈裏啪啦向三個人包圍而來。

晏燕和梁少澤都雙手堵著耳朵,皺眉看著靠在酒吧椅背上往自己嘴裏一杯接著一杯灌酒的秋意北。

“秋意北你有毛病!”梁少澤扯著嗓門喊,“陸渟親口承認他愛你,就算他要背著你做什麽,那也是全心全意為了你,你在這兒買什麽醉啊!我要是你我開心還來不及!”

“你不懂……”秋意北端著酒杯,伸出一根手指頭,搖搖晃晃。

他把杯底的酒一飲而盡,眼神迷離:“你們不覺得可笑嗎?這麽久了,我愛的人,不知道我為什麽愛他,卻知道他自己為什麽愛我?愛怎麽可能列出一二三,他……他怎麽能這樣對待我。”

梁少澤還想再說點什麽,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晏燕見狀,對梁少澤說:“梁少,這裏有我呢,你先回去吧,你在平愚市不是什麽普通身份的人,在酒吧待久了容易給梁董事長帶來不好的影響,更何況陸渟和秋意北都拜托你了很多事。”

梁少澤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照顧好他,有事打電話。”

晏燕點頭,目送梁少澤從內到外都散發著恨鐵不成鋼的氣息離開了。

秋意北酒勁上頭:“他不知道我愛他什麽,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愛就是愛了,就是非他不可了,哪來的那麽多為什麽!”

晏燕坐在一邊,靜靜看著秋意北,不說話。

“不過……聽到他對梁少澤說這種話,我倒也真的想問問自己了,我愛他什麽?愛他的臉?他的身體?還是無論他有多麽難過,依舊會對別人擠出笑容的那種——近乎病態的堅強?我到底是愛他,還是可憐他?陸渟想知道確切的答案,我也想。”

“不,”晏燕定定地看著秋意北,“你愛他,你不是可憐他,他不需要可憐,你就是愛他。”

秋意北又給自己叫了一杯酒,仰頭一口氣喝下半杯,暈眩感一下子湧上頭,秋意北坐不住,斜靠在椅背上。

他好像沒有聽到晏燕的話,繼續自顧自話:“我大概真的要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了。你知道嗎,他在獄裏沒有指認陸正庭,不隻是陸正庭逼迫他偽裝成omega,其他所有的他都沒有作證。我今天才知道,他早早就讓歐陽準備好了陸正庭的那些罪證,比我要早得多,可是他一件都沒有讓歐陽拿出來。”

晏燕一把攔下秋意北準備繼續再喝的手,說:“他和陸正庭之間的恩怨……還有他對陸正庭到底是怎樣的情感,我們誰都不是他,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心裏怎麽想。”

秋意北:“是,我不了解他,我們太快了,上床領證相愛,都太快了……他甚至都沒有親口對我說過一句——他愛我。”

從他們第一次相遇開始,一切都進行的太快。

就像秋意北自己說的,上床、領證、相愛。

他們好像在還沒有看清對方前,就迫不及待劃破胸膛,指著自己血淋淋的心髒,讓對方看。

你看,我多愛你。

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隻覺得,自己是愛了,愛得欲生欲死了。

“其實愛不愛的沒必要說的那麽清楚。”晏燕突然開口,打斷了秋意北陷入死循環的思緒。

“他從小就一直在被拋棄,他永遠是別人的第二甚至是第三第四選項。他從沒遇見過你這樣的人,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能那樣堅定地選擇他。哥,你要給他害怕的權利,你要給他患得患失的權利。”

秋意北的眼睛漸漸恢複清明。

晏燕:“他在學習去愛你,你怎麽能不給他機會呢?”

秋意北漸漸坐直了身體。

看到秋意北的樣子,晏燕鬆了口氣:“快回去吧……”

秋意北茫然下意識問:“回哪兒?”

晏燕:“陸渟的身邊,淩晨三點了,他一定還在等你。”

秋意北:“淩晨三點……算了,他不一定在等我。”

晏燕聽了,一口氣憋了很久,最後道:“你還想對他說話不算話嗎!”

秋意北不解,怎麽陸渟和晏燕都說他說話不算話,“這是什麽意思?”

晏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走到秋意北麵前,輕輕點了點秋意北右耳垂後麵的位置,說:“去看看陸渟的這裏吧。”

望著秋意北離開的背影,晏燕從心底徹底放下了,那個曾經沒有任何人看破的,未來也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的,不該有的情感。

——

秋意北走著去的北郊貧民窟。

不隻是因為喝酒不能開車,更是他想用冷風讓自己清醒清醒。

他對陸渟說天黑了等他,如果陸渟沒有等他,要怎麽辦,如果陸渟一直等他到現在,他又該怎麽辦。

這麽想著,秋意北就走進了小區,離單元門越來越近了。

他也逐漸看見有一個身影,坐在一樓的樓梯上,腦袋靠在扶手上睡著了。

陸渟裹著秋意北的大衣,坐在單元門的門口,一直在等。

秋意北想過陸渟可能會在屋裏沒睡,或者聽到他上樓的聲音早早給他開門,但他沒有想到,陸渟會坐在秋意北隻要一走進小區,陸渟就能一眼看到他的地方。

想起晏燕的話,秋意北小心翼翼地繞到陸渟身後,蹲下去,湊近了看,一枚小小的,如果不是特別認真地去看,都不會被發現的朱砂痣,點在陸渟的右耳垂後。

那枚朱砂痣,小到——秋意北和陸渟在一起這麽久,從未發現過。

秋意北唯一注意到的,就是陸渟思考時愛用手指點這個位置,文心也和他提過,還提醒秋意北,如果陸渟做這個動作了,那就是要使壞了,讓他一定小心。

看到這顆朱砂痣的那刻,排山倒海的記憶向秋意北撲來。

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看著陸渟窩在樓梯與扶手間的夾角裏,背對著他的樣子。

那個小小的,曾經在幼南路27號,背對著他,倔強地不肯回過頭的小男孩的身影,還有他耳垂後十分不顯眼的朱砂痣,與此刻的陸渟完美重合。

是他,那個秋意北放棄的小男孩,就是陸渟。

這一瞬間,秋意北差點沒站穩。

他從背後抱住了陸渟,頭死死地抵在陸渟的背上。

陸渟醒了過來,知道是秋意北,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嗓子還啞著,就演起了戲:“你怎麽來了?一會兒秋意北就過來了,小心被他發現咱們兩個的奸情。”

“你他媽的……”秋意北被氣笑了。

陸渟也輕輕笑了起來。

秋意北壓抑著喉嚨的哽咽,抬起頭,配合陸渟:“你和秋意北已經不是法律承認的夫妻了,他現在算你的前夫,就算被發現了,他能把我怎麽樣?”

陸渟拉過秋意北的手,向後一靠,放心地把自己的頭放在秋意北的肩上。

“放心,我會幫你攔著秋意北的,你先跑。”

“操……”秋意北今晚恐怕要把二十多年沒說過的髒話都說了,並且他忍不住用手心拍了下陸渟的腦門。

“雖然我多了一個前夫,但……”陸渟抬起了手,婚戒還在無名指上借著月光閃著光,“我身邊不也多了一個,為了一張已經沒有法律效力的破紙——被打的住了一個月院的秋先生。”

秋意北收緊抱住陸渟的手臂,頭湊了過去,鼻尖輕輕蹭著陸渟的右耳垂,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最後隻能反複重複著:“你他媽的……你他媽的……”

陸渟也不說話,就聽著秋意北罵他,嘴角淺笑。

秋意北把臉埋在陸渟的脖頸,近乎病態地攝取陸渟的信息素。

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陸渟病態的堅強裏,還有他的一把火。

秋意北想,我這輩子,可能從見到他的第一麵,就注定要栽在他身上了。

哪有人第一次見,就欠對方的呢?

“下次早點來。”陸渟突然開口。

“嗯?”

陸渟躺在秋意北的肩頭,放心地閉上眼睛,“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