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局總要有人收拾,陸渟坐在馬桶上擦著濕透的頭發,秋意北則蹲在地上清理浴室地麵上的一層水。

手舉累了,陸渟也懶得再擦。

大塊的浴巾隨意披到頭上,陸渟往後靠了靠,緩解自己酸痛的腰,默默盯著秋意北忙碌的背影。

似是感受到陸渟熾熱的目光,秋意北擦水的動作一停,站起身時“嘶”了一聲,腳下還有些不穩,眼瞅著就要滑倒。

陸渟注意到秋意北的異樣,趕緊去扶:“怎麽了?頭疼?”

“嗯,疼。”秋意北扔掉抹布,把頭磕在陸渟的肩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到了陸渟身上。

秋意北的頭一挨上陸渟的臉,陸渟就立刻感受到了秋意北太陽穴快要爆炸的跳動。

他趕緊扶住秋意北,說:“你坐下,剩下的我來收拾。”

“你來?”秋意北虛弱地問。

陸渟沒有注意到秋意北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剛要點頭,雙腳一下懸空,他被秋意北頭朝下扛在了肩上。

“你頭不疼,你騙我?”陸渟和身上的浴巾纏在了一起。

秋意北不理會陸渟的質問,作勢就要把陸渟再扔進浴缸。

“剛換的衣服!”

“再給你買!”秋意北已經把陸渟舉了起來。

陸渟閉上了眼睛,可是卻遲遲沒有等來秋意北的下一步動作,他睜開眼睛,就看見秋意北一臉壞笑地看著他。

陸渟臉上的些許驚恐慢慢轉化為一絲慍怒,最後化成了嘴角的一抹冷笑。

還沒等秋意北反應過來陸渟這抹笑的意味,他的上半身就一斜,陸渟的腿從他的頭頂略過,一個反腿把他推進了浴缸。

而陸渟輕巧地跳了下來,完美落地。

噗通——

陸渟掌握的距離很準,秋意北恰好背朝下摔進了水裏,沒有磕到一個地方。

回過神的秋意北,半氣半笑地望向抱臂得意看著他的陸渟。

在水裏呆坐了半晌,秋意北才無奈嗔怪道:“剛換的衣服。”

陸渟學著秋意北的話,說:“再給你買。”

“拉我一把。”秋意北伸手。

陸渟是隻狐狸,才不上當。

他後退兩步,搖頭,“你自己起來。”

“自己起不來。”

“不信。”

秋意北看著滿身戒備的陸渟,搖頭歎氣,扶著浴缸站起時拉長了音:“好——我自己起。”

他剛從水中嘩啦啦帶出一片水花時,一條厚重的浴巾就蒙了過來。

手真的觸摸到秋意北的太陽穴,盡管隔著厚厚的浴巾,陸渟發現秋意北並沒有騙他。

陸渟拉過秋意北,讓他做到馬桶上,手下邊給秋意北擦頭發,邊問:“為什麽還這麽嚴重?”

“沒多疼,就是最近跳的厲害,感覺不太妙。”秋意北任由陸渟對他的動作,浴巾下嘴角彎起了一個不小的弧度。

陸渟緊張地問:“哪裏不妙?”

秋意北:“感覺不太吉利。”

陸渟的手頓了一下,而後繼續擦秋意北頭發上滴下來的水,“秋大老板看來還挺迷信。”

話音剛落,秋意北的手就伸了過來,製止了陸渟繼續的動作,讓他側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陸渟剛坐下,本來在秋意北頭上的浴巾就掀了過來。

秋意北把他自己和陸渟都蒙在了浴巾裏。

兩人此時挨的很近,臉對臉,鼻尖對鼻尖。

剛才他們挨的更近,並且緊緊嵌合在一起,可是卻沒有此刻這樣看對方看的清楚。

憋悶黑暗的空間很快變得悶熱,充斥著兩個人炙熱的呼吸。

陸渟一動不動地望著秋意北,瞳孔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微微震顫。

他不知道他自己此時的眼神是什麽樣子的,但下一秒秋意北的反應讓他恍惚回了神。

秋意北的手覆了過來,輕輕遮住了陸渟的眼睛,與此同時,他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陸渟,”秋意北酸澀地笑了一聲,“你看別人有過這樣的眼神嗎?”

“怎麽了?”

“太……太愛了,別這麽愛我,我受不了。”

如果秋意北有兩顆心的話,他可能兩顆都已經碎掉了。

“不好嗎?”陸渟借著秋意北的力,靠了過去,兩人頭挨著頭,臉挨著臉。

秋意北摟抱住陸渟的身體,輕輕吻了陸渟的額頭,沒有回答。

陸渟也沒有追問,轉而說:“這次換我標記你。”

秋意北配合地側過脖頸,“以後每次你都可以標記我。”

陸渟用舌***秋意北的腺體,卻遲遲不下口。

他道:“我想標記得久一點。”

秋意北:“alpha隻能被臨時標記,持續時間也隻有三天。你想標記多久?”

陸渟:“三天零一秒。”

秋意北的喉嚨一下子哽住,摟住陸渟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

沉默是他此刻能做出的反應,他靜靜地等待後頸傳來疼痛,卻遲遲沒有等到,等來的隻有側頸逐漸平穩的呼吸。

秋意北的手鬆了鬆,陸渟竟然直接栽了下去,儼然一副已經累極睡著了的樣子。

秋意北一手扶著陸渟的後背,一手托著陸渟的頭,無奈笑出了聲,讓陸渟半靠在身上,騰出一隻手,扯掉頭上的浴巾,給陸渟蒙了個嚴實,兩手一伸,把陸渟抱了起來。

浴室的門是推拉的,秋意北用胳膊肘推開了門,剛走出去兩步,他就停住了。

蔣芳月光著腳,披頭散發站在浴室門前,靜悄悄的。

秋意北呼吸一窒,發現蔣芳月的眼神壓根沒有分給他一絲一毫,她自始至終都注視著他懷裏臉被蒙著臉的陸渟。

秋意北不太清楚蔣芳月的病情到了什麽地步,不知道她現在是清醒還是正在發病,但總歸要解釋兩句:“伯母,陸渟易感期太累睡著了,您有事要和他說嗎?”

蔣芳月像是沒有聽到秋意北的聲音一樣,還是一動不動盯著陸渟。

陸渟倒是被吵醒了。

他拉下蓋在自己頭上的浴巾,第一眼就與蔣芳月正正好好對視上。

“放我下來吧。”陸渟的語氣淡淡的。

秋意北也拿不準現在是什麽情況,把陸渟放下後,轉身回了浴室收拾剩下的殘局。

陸渟站在蔣芳月麵前,並不與蔣芳月對視,嘴角微微噙著說不出情緒的笑。

他在等,等蔣芳月的下一步動作。

兩人靜默對立了很久,久到因為易感期的不適,陸渟想找個地方坐下。

蔣芳月終於動了,她從背後拿出了一把刀,慢慢伸向了陸渟。

而陸渟卻還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微笑看著蔣芳月。

秋意北回頭不到一秒的功夫,再轉過身來,呼吸差點停滯,蔣芳月的刀尖已經挨上了陸渟的脖子。

陸渟卻還站在那裏笑著看著蔣芳月。

秋意北剛要提步衝過去,陸渟的手突然抬了起來。

陸渟握住了蔣芳月拿刀的手,秋意北見狀,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秋意北的瞳孔再次驟縮。

陸渟並沒有推開,而是握著蔣芳月的刀往自己這邊送,眼見刀尖馬上就要刺破陸渟的皮膚了。

蔣芳月比秋意北反應還快,她大叫一聲,掙脫開陸渟的手,刀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秋意北迅速跑過來拉開陸渟,站在陸渟的身前。

陸渟拍拍秋意北的肩:“別緊張,習慣了,她不會真的下手,每次都慢慢的。”

說完,陸渟彎腰撿起了刀,隨手放在了床頭,才去扶起好像受到了極大驚嚇的蔣芳月。

同樣怔在原地的還有秋意北。

陸渟注意到秋意北滴著水的手還僵硬地端在身前,安慰了一句:“別擔心,不會有事,你先去洗手。”

安置好蔣芳月,陸渟坐到床邊給蔣芳月掖了掖被子,抬頭看見秋意北已經關了浴室的燈走了過來。

瞧見秋意北褲袋裏鼓鼓囊囊的,陸渟伸手突襲,掏出了一包煙。

秋意北下意識想阻止,後來大概也覺得被發現了就發現吧,趕快低頭認錯才是最正經的。

他想到了他要求陸渟答應他的事,自己的“我錯了”到了嘴邊,也變成了:“我愛你。”

煙盒被陸渟拿在手裏把玩,他隨意問道:“還說最近頭不疼?”

秋意北蹲下去,手放在陸渟的大腿上,悄聲說:“不疼,你就當我說的是真的。”

“當?”陸渟抬眼瞥了一眼秋意北。

一眼就能看出來陸渟還在生氣,秋意北湊近了,說:“你是想再聽我多說幾遍‘我愛你’?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消氣了沒?”

秋意北越說越近,陸渟終於服輸,笑著把秋意北往遠了推。趁著秋意北站起身,沒騰出手,陸渟快速地抽出一根煙,叼進了嘴裏。

“哎你——”

陸渟叼著煙,把煙盒還給秋意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個行為有問題。

秋意北沒好氣地說:“我可沒火。”

陸渟:“不用,叼著聞聞味兒。”

兩人不約而同轉身望向此刻雙目瞪圓,目光無神死死盯著天花板的蔣芳月。

秋意北低頭搓了搓兩根手指,“伯母是怎麽回事?”

陸渟轉了過來,笑笑:“她確實是一直想我死的。”

秋意北皺起了眉。

陸渟把煙用兩指夾住,湊近聞了聞煙草香,繼續說:“我因為兩個饅頭,就把母親的車牌號告訴給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隻因為兩個饅頭。”

陸渟自嘲般笑了一下:“車禍發生前,母親經常去幼南路27號,她會給我們買書買衣服,囑咐我們要好好讀書,不要闖禍。有一次我想從狗洞偷跑出去,是她把我拉了回來,還給了我一塊小蛋糕,問我的名字,讓我不要再淘氣。從那以後,她每次來都會問我過的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

“那個男人……戴禮帽穿長衣。”秋意北想到了報紙上那個男人。

“是他。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會跟那個男人走,又為什麽會內心毫無波瀾地指著母親的車,對那個男人說:‘那個就是蔣夫人的車。我把你帶到了,你可以讓我吃飽吧?’”

“你——”

秋意北想說,你隻是餓的太久了。

可是第一個字剛說出口,本該好好躺在**的蔣芳月突然暴起,一把抓起床頭的刀,再次向陸渟刺來。

這次秋意北來得及。

“你給我去死吧——!”女人尖利的叫喊陡然從陸渟身後響起。

秋意北迅速把陸渟拉到身後,抬腳踢向刺來的尖刀,卻慢了一拍,刀尖劃破了秋意北的胳膊,血成股流下,滴在了雪白的床單上。

偷襲的人撲到了床下,秋意北不顧自己手上的傷,立刻又將刀踢遠。

蔣芳月已經摔倒,卻還想掙紮著爬起來衝向陸渟。

她繼續歇斯底裏:“62號!你給我去死!我要殺了你償命!你還我的小渟!你個冒牌貨!你個沒有姓名的62號!我恨你!我恨你——!”

她一直都知道陸渟是62號,她一直都知道陸渟不是真正的陸渟。

“她壓根沒瘋!從始至終就沒瘋過!”

秋意北扯過布條將蔣芳月雙手雙腳牢牢綁在**,邊打結邊衝陸渟喊。

然後秋意北立刻去翻蔣芳月的那些藥盒,找到了一劑鎮定劑,給蔣芳月打了進去。

藥效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生效,蔣芳月瘋狂掙紮著,鐵床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

秋意北緩了口氣,回身時,陸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對他爆發出巨大恨意的蔣芳月。

“陸渟?”陸渟臉上呆滯的神情讓秋意北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恐懼。

“走!走,跟我回家!”秋意北當機立斷,他什麽都不管了,他要帶陸渟回家。

陸渟卻拉住了腳下恨不得長出輪子的秋意北,慢慢開口,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先,”陸渟深吸了一口氣,“先給你包紮。”

刀刃鋒利,從秋意北手腕生生劃了五厘米長的傷口。

這個時候,秋意北才感覺出疼來。

他從下往上去看專心致誌給他包紮傷口的陸渟。

陸渟從剛才就一言不發。

蔣芳月雖然裝了十多年的瘋,但鎮定劑的作用還是讓她慢慢昏睡了過去。

紗布最後一個結打完,秋意北的手自由了,他立刻捧上陸渟的臉,逼迫陸渟看他的眼睛。

“我還在,你還有我。你不是說要標記我嗎?來,咬我,我永遠都是你的。”

陸渟遞了一絲目光給秋意北後頸的腺體,而後重新看向秋意北,淡淡開口道:

“標記隻能持續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