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安排護工去照顧她了,你洗個澡?”

“嗯。”

陸渟轉身去脫衣服,卻不成想秋意北一把圈住他,半摟半抱地說:“我陪你進去洗。”

簡直胡鬧。

“你的胳膊。”陸渟用下巴指了指秋意北受傷的胳膊。

秋意北麵色一窘,輕輕撫摸著陸渟泛青的胡茬,改口說:“我給你刮胡子,多久沒收拾你自己了?都紮手了。”

陸渟費力地挑挑嘴角,推了一把秋意北:“出來再刮。”

說完,他轉身撇開秋意北的手,逃也似地鑽進了浴室。

直到門鎖落下,陸渟才像是終於得救一樣,靠在門上慢慢滑了下去。

太多過去和陸家人相處的場景從蔣芳月真的刺向他開始,就一直在他腦內飛快閃現,剛剛和秋意北說話已經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了。

陸渟蹲下去,剛要把頭埋進雙膝之間,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還有秋意北的聲音。

“太久沒回家,忘記家裏熱水器怎麽開了嗎?用老公進去幫忙嗎?”

“……別想找借口進來,你手上的傷口有點嚴重,去吃片止痛的。”

門外一聲輕笑,又道:“先掰到最左邊,再慢慢擰到右邊,左邊是涼水,右邊是熱的。”

陸渟趕緊起身打開淋浴器,水聲漸漸掩蓋住了他自己的呼吸,門外的身影也終於離開。

隨著浴缸的水慢慢升高,浴室內的鏡子上並沒有出現應有的霧氣。

陸渟卻依然有些看不太清自己。

他抬起手,向鏡子中的自己伸去,手指即將觸碰到鏡麵時,突然一頓,又放下了。

左腳先邁了進去,然後是右腳,最後是整具身體都沒進了水中,包括他的頭。

前一天和秋意北做/愛時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襲來,那時是他故意讓秋意北腳底打滑把他按進水裏,這次他是自己把自己壓進了水底。

冷水完美沒過他的上半身,他的雙手死死扒著浴缸,強迫自己不許掙脫。

窒息感越來越重,他能感覺到,溺亡的結局離他不遠了。

新奇又厚重的瀕死感漸漸充盈了他的大腦,讓他興奮,更讓他看見了他生命中來來往往的所有人。

爸爸媽媽、妹妹、小燕、陸淵陸渟,蔣芳月、陸正庭……最後在他真的即將溺亡的前一秒鍾,他看見了秋意北。

與此同時,好像有一隻手從天而降,很大很有力,伸入冷水中抓住了他,胸前陡然傳來一股冒著怒火的力道。

空氣爭搶著闖進陸渟的胸腔,劇烈的嗆咳讓陸渟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他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看清了麵前真實的人。

秋意北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狠狠揪著他的領子,胸膛正劇烈起伏著,好像比他這個溺水的人都要呼吸困難。

看見眼前人的一瞬間,陸渟活了二十三年沒有想明白的事情,此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麽了。

陸渟勾了勾嘴角,從心底扯出一抹笑,拍拍秋意北的手,安慰道:“我沒——”

啪——!

話沒說完,右臉就感受到一陣疾風,緊接著一股火辣辣的疼迅速竄了上來。

陸渟臉上瞬間泛起五個指印的紅。

“你清醒一點!你不是為了他們陸家人活著的!”

秋意北快瘋了!

他一直守在門外,聽著浴室裏麵的動靜。

水聲一直沒有停,但水聲也一直詭異地、規律地,發出不是正常洗澡的聲音。

天知道當他敲門敲了那麽久都沒人應,撞開門發現陸渟紫青著一張臉在水下,快沒有了生命體征時,他有多麽的崩潰。

秋意北捏著陸渟的臉,把他拖到鏡子前。

“看看你現在這張憔悴得不成人樣的臉,看看你的眼睛,你曾經那麽愛笑,現在你眼睛裏的笑意呢?這些都是因為我一開始接近你造成的,如果沒有我,一切都不會發生,你快來報複我啊!”

秋意北深呼吸了幾下,“你不恨陸正庭嗎?你為什麽不在警局說是他逼你偽裝成omega的?你為什麽要包庇他?你去恨他啊!你去恨蔣芳月,去恨陸淵,你恨我啊!”

沉默在兩人之間盤旋很久,陸渟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心想秋意北說的的確沒錯,但——

“陸家的每一個人,我都沒有資格去恨,而你——”

陸渟笑了笑:“我又怎麽舍得啊。”

他也有滿腹的怨啊,可去哪裏生根呢?

秋意北腦子裏的一根弦,在聽到陸渟最後這句話時,“啪”的一聲,斷了。

秋意北捏著陸渟的力道不算溫柔,陸渟右臉還火燒似的疼,被秋意北的手捏著,更是像針紮一樣難受。

陸渟慢慢扭頭去看怔愣的秋意北,目光軟了軟,聲音裏夾雜著從未有過的委屈,說:“好疼啊。”

秋意北的手一抖,鬆了力道。

陸渟把秋意北放在他臉上的手握緊了自己的手心裏,伸出另一隻手,在秋意北麵前掰著指頭數:“梧桐公館那一拳你已經還了,還剩下我們第一次你打我的一拳,再加上今天的一巴掌,這一拳一掌,秋老板要怎麽還我啊?不如——把一輩子送給我,抵債算了。”

一笑,陸渟就覺得臉疼。

但他還是笑了出來,因為他是真的從心裏想對秋意北笑。

秋意北立刻吻了上去。

這一吻,比剛才在水下,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水是冷的,秋意北的唇是熱的。

“你嚇死我了,你剛才嚇死我了。”秋意北抵著陸渟的額頭說。

“怕什麽,戒指好好戴著呢,紅繩也結結實實拴著呢,我不會丟下你跑了的。”

秋意北一把將陸渟箍進了自己的懷裏。

“梁少澤和我說,你想跑,你要和我演反目成仇,瞞著我的那種。”

“不演了,也不想跑了。”

“不跑了?”

陸渟笑著說:“嗯,不跑了,不敢跑——怕你被嚇死。”

秋意北:“?”

瞧見秋意北被捉弄的表情,陸渟抿嘴憋笑。

秋意北一眼就看出來了,“好啊你,敢取笑我?”

陸渟這次放肆地笑了出來,不過笑了一聲他就不敢笑了,臉疼。

“……疼嗎?”秋意北疼惜地撫摸陸渟右臉上屬於他的五指印。

“疼。”陸渟認真地說。

“對不……”秋意北的心髒抽了一下。

“給我做杏仁酪吧,”陸渟打斷了秋意北,“現在就去。”

秋意北攬住陸渟,耳鬢廝磨,輕輕呼氣道:“還想吃什麽,一起給你做了。”

“不想吃了,你做完回來給我刮胡子,吹頭發。”

“好——都聽你的。”

電動剃須刀嗡嗡的聲音隔在兩人中間,陸渟下巴一片泛青,雖然胡茬很短很稀疏,如果不湊近了看根本看不出,但秋意北還是蹲在陸渟麵前,仔仔細細刮過陸渟的每一寸皮膚。

除了剃須刀震動的觸感,陸渟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關掉電動剃須刀的開關,秋意北點了點陸渟光滑的下頜,說:“挑一件睡衣,換了去。”

陸渟從衣櫃那麽多套秋意北給他搭配好的套裝中,翻出一套沒那麽誇張的睡衣出來。

冷水浸過的頭發,在屋內呆了一會兒,滴下的水變得更加冰涼。

換睡衣時水珠滴到背上,陸渟打了個冷顫,回頭見秋意北已經把吹風機的插頭插在了床頭。

陸渟盤腿坐在**,手裏拿著秋意北遞給他的冰袋敷著臉上紅腫的指印。

身後秋意北打開吹風機,安靜地給陸渟吹頭發。

兩人很久沒有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了。

隻不過這種平靜無法持續太久。

陸渟:“二十萬的那筆匯款來源找到了,是寧星河。”

秋意北蹙了蹙眉:“他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

陸渟:“應該是的,寧雨星的案子到現在警方那邊都沒有眉目,寧星河無法自證清白,一旦出現可能會很危險,他這樣躲著的確是最好的辦法了。”

秋意北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來:“他都自顧不暇了,還冒著險給陸總匯了那麽多錢。”

哦呦,空氣中飄來了一股酸味。

陸渟想笑,但是臉上的疼痛讓他隻扯了扯嘴角,故意誇張了語氣說:“是啊,看來他對我的真情,天地可鑒——”

最後一個字從陸渟嘴裏出來直接變了調。

秋意北的手直接伸向了陸渟的腋下。

“別……別鬧。”陸渟笑出了眼淚,想逃,又被秋意北拽了回來。

這次不止是腋下,還有腰側、腳心,全都難逃魔爪。

“秋意北你、你夠了,還有正事沒說完呢。”

秋意北立刻停手。

陸渟放棄抵抗,平躺在了**。

雖然陸渟一副你等我說完你再鬧的妥協樣子,但是秋意北可沒有放鬆警惕,他的手就抓在陸渟的腳腕上,隨時準備突襲。

看見秋意北這麽戒備的樣子,陸渟支起一點上半身,看了看自己的兩隻腳腕,倏地就瞥到了右腳腕上秋意北送他的紅繩。

他目光閃了閃,說:“把紅繩係的緊一點。”

秋意北聞言去看陸渟腳腕上的紅繩,也覺得比那時自己給他係時鬆了一大塊,便鬆開禁錮住陸渟的手,去給那根紅繩的結緊了緊。

還是放鬆了戒備心。

紅繩的結剛被秋意北緊了一點,陸渟就像泥鰍一樣靈活地滑出了秋意北控製的區域。

“我先把正事說完。”陸渟趕緊對著馬上又要追過來的秋意北抬手。

秋意北挑了一邊的眉毛。

陸渟:“歐陽已經聯係上寧星河並且見到麵了,寧星河說他有物證可以證明寧雨星車禍的真凶究竟是誰。我讓歐陽穩住他,明天我們先去見葉春風,他說他有東西要給我們,看看是什麽東西,再回來考慮寧星河怎麽辦。”

秋意北:“葉春風主動聯係的你?”

“是,”陸渟把手放下,又說:“嗯——我說完了。”

下一秒陸渟像是害怕一樣,閉上了眼睛在床角縮成一團,還不忘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秋意北又要怎麽“折磨”他。

秋意北的確在陸渟說完就衝了過來再次抓住陸渟的兩隻腳腕。

隻不過當他把陸渟拽回自己身邊時,並沒有對陸渟的腳心“上下其手”,而是擺正陸渟的身體,讓他像剛才吹頭發時一樣,盤腿在**坐好。

陸渟慢慢睜開眼睛,發現秋意北撿起被扔到床頭還嗡嗡嗡的吹風機,一句話沒說繼續給他吹頭發。

陸渟想回頭,被秋意北一個冰袋再次呼到了臉上。

秋意北:“坐好,別動。”

陸渟片刻怔愣,很快燦然一笑,微微低頭,瞧見了被秋意北剛剛緊過的紅繩。

他用手去撥楞腳腕上的紅繩,玩了很久。

直到左臉的疼痛感漸漸變得麻木,陸渟忽然輕輕開口道:“嚇到你了。”

“什麽?”吹風機的聲音有點大,秋意北提高了聲音問。

陸渟又說了一遍:“嚇到你了。”

秋意北好像還是沒聽清,又扯著嗓子問:“你說什麽?”

陸渟無奈轉頭,推開轟鳴作響的吹風機,心裏想著從剛認識到現在的種種,對著秋意北的耳朵,大聲道:“你是個混蛋!”

被罵的人反而笑的越來越開心,秋意北扯掉吹風機的電線,盯著陸渟冷敷左臉的狼狽樣一直在笑。

陸渟頓感莫名其妙,手裏的冰袋直接拍到了秋意北的臉上。

秋意北賠笑著拿下冰袋,把陸渟被冰袋弄涼的手放進手心裏捂。

“我聽見了,你在對我道歉,但是態度並不誠懇。”

“我沒有道歉。差點淹死不虧,挨你一巴掌更不虧。”陸渟輕飄飄地說。

秋意北的眼神逐漸低沉陰鬱。

陸渟在秋意北森然的目光中慢慢開口:

“不過——嚇到你了,我覺得很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