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二樓臥房的門突然被人撞開。

秋意北和陸渟立刻看向門外,隻見梁少澤滿臉漲紅,胸膛劇烈起伏,手裏捏著剛才陸淵放下的那張白紙,上麵隻寫了一個字。

梁少澤手指顫抖攥緊門把手,眼裏滿是血絲,咬緊牙關,問道:

“秋意北我問你,這張紙上的‘梁’字,是什麽意思?”

一路上,梁少澤壓著嗓子裏呼之欲出的問話,跟著秋意北來到了一樓客房。

秋意北剛關上房門,梁少澤質問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個梁到底是什麽意思?”

秋意北轉身,認真答道:“梁,梁家,梁少您的父親,梁董事長。”

“你瘋了!”梁少澤壓低聲音,“我家老爺子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你就信了陸淵那個瘋子說的話?”

秋意北微垂眸,沒說話。

看見秋意北露出這樣的神情,梁少澤剛才的理直氣壯漸漸沒了氣焰,他不可置信地說:“怎麽可能?你……你早就猜到了?”

秋意北:“隻是有推測,沒有確定。”

“怎麽會……”

“當年陸家車禍的報紙都是你找來的,給我之前你看過嗎?”

“當然看過。”梁少澤立刻回答。

秋意北說:“每張報紙上,都有一個戴禮帽穿長衣的男人,你注意過嗎?”

梁少澤仔細回憶,當他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的確產生了熟悉的感覺,但——

他還抱有了一絲希望:“連臉都看不見,怎麽就說那是我家老爺子。”

“五年前我剛走出方麗市第一監獄,就碰見了你……”

秋意北歎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什麽意思?你也懷疑我?”梁少澤瞪大了雙眼,受傷地看著秋意北。

“方麗市第一監獄在郊區,你既不是方麗市人,又身份顯赫,為什麽會特意去那裏?”

“我那天去那兒是……”

梁少澤突然說不出話了,因為他想到,那天他去那裏是他家老爺子讓的,說是給他一個朋友帶點東西,可是梁少澤到了那裏,並沒有找到他家老爺子說的什麽朋友,反而在給他家老爺子打電話質問的時候,見到了出獄的秋意北。

知道梁少澤已經想明白了,秋意北走上前,拍拍梁少澤的肩,說:“你先在我這裏住下,等有定論你再回去。”

片刻沉默,梁少澤突然後撤一步,眼眶裏有淚光,但他堅定地說:“我要回去。”

“如果你回去了,你就出不來了。”

“我知道,”梁少澤紅著眼睛,“所以我更要回去。”

說完,他不等秋意北阻攔,奪門而出。

秋意北望著梁少澤的背影,指節攥得泛白。

——

夜黑了,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冬雨。

陸渟確認身旁的人沉沉睡去,慢慢支起身子,披件薄衫下了床。

他的傷還未完全愈合,下地時不如以前靈活,弄出了些聲響。陸渟立刻停止動作,回身觀察秋意北,發現他依舊睡著,才放心地穿上拖鞋離開床邊。

秋意北太累了。

從發生車禍,再到陸渟醒來,雖然隻有短短的兩天,但秋意北頭頂忽然冒出的幾根白發,眼尾的疲憊,亦或是陸渟腳腕紅繩上突然出現的縫補痕跡。

陸渟都清楚,這場變故,他沒有死,秋意北卻好似死了一遭。

近一周的時間,陸渟反反複複傷口感染,秋意北時刻守在床前。

因為不能暴露陸渟“死”了的真相,所以他沒有辦法和其他人求助,向別人傾訴,隻能拉著陸渟手一動不動地守著。

就算醫生已經說了陸渟沒有事了,秋意北還是成宿成宿地睡不著,不敢睡。

雙手雙腿圈住陸渟的身體,臉頰貼緊陸渟的側頸大動脈,時刻感受到陸渟脈搏的跳動,秋意北才安心。

隻要陸渟稍微動一動,秋意北立刻從**彈起。

這些陸渟在不清醒還是清醒的時候,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沒有阻止秋意北近乎“自殘”的行為,因為他知道,秋意北需要發泄的窗口,也隻有他真的闖過鬼門關,這一切才能結束。

就比如現在,秋意北能安安穩穩地睡一個整覺了。

陸渟輕輕推開窗子,隻打開了一個縫,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靜靜望著窗外的雨。

他趴在窗沿上,下巴擱到胳膊上,伸出一隻手,去接窗外的雨。

冬天的雨冷得紮人,雨滴打在陸渟的手指指肚上,然後用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流到手背,最後再支撐不住掉了下去。

陸渟看了很久,直到身後突然環來一個溫熱的懷抱。

秋意北坐到他身後,雙臂環過陸渟的身體,緊緊抱住,又把頭放在陸渟的肩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問:“幾點了?”

陸渟答:“晚上十一點三十二分。”

秋意北:“船開了。”

陸渟一笑:“已經開了兩分鍾了。”

好半天,秋意北才開口:“怪我嗎?”

陸渟保持著笑容,並未回答,而是問:“梁少澤回家了?”

“是,回家了。”

“那我們要很久見不到這位梁大少了,他知道他回家會發生什麽,但他還是回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這個朋友做的,真的——”秋意北說不下去了。

陸渟擦掉手上的冷雨,轉身親了親秋意北的唇,說:“別辜負他。”

隻有梁少澤不在,秋意北和陸渟才能毫無顧忌地去對抗那個人。

秋意北沉沉地點頭。

陸渟越過秋意北看到牆上的掛鍾,“還有二十五分鍾……帶我去個地方吧。”

不等秋意北回答或者詢問,陸渟已經拽著秋意北去了車庫。

十一月末的天氣,屋外比屋內還暖和點,但兩個人還是裹的厚厚的。

尤其是陸渟,秋意北恨不得給他穿五層,還是陸渟咿咿呀呀裝作再穿傷口就要裂了的樣子,秋意北才停下再給他裹上一層的動作。

眼見陸渟要拉開車門,秋意北一攔,目光閃爍說:“我們叫輛車去吧。”

“你車暖和。”陸渟理直氣壯說。

瞎說。秋意北無聲反駁,一直營運的出租車,和剛啟動的車,哪個才更暖和?

陸渟知道秋意北顧忌他的傷口,不會強硬阻攔他,所以不顧秋意北再說什麽,直接坐上了副駕駛,還打開車窗,用下巴指指秋意北,催促他快一點。

秋意北無法,隻好坐進駕駛位。

看到麵前的方向盤還有油門刹車,秋意北手指不經意發抖,那天車禍的場景再次排山倒海地衝到他的眼前。

手被一雙微涼的手倏地握住,陸渟說:“看前麵。”

秋意北亂跳的心髒慢慢平和。

陸渟湊過去,給秋意北係上了安全帶,也給自己係好,還拉過秋意北的手,讓他檢查自己這邊的安全帶,耐心說:“係好了,解不開。”

車子一路開過無人的街道,緩慢且平穩,如果不是車上的空調還沒有開足,陸渟恐怕要睡過去。

終於到了目的地,陸渟拉著不明所以的秋意北上了樓。

他們去的地方不是別的,是秋意北以前的住所。

屋內還擺著秋意北沒收拾完的行李。

那間拜訪秋意北父母的遺像還有陸渟滿牆照片的密室,毫無生氣地敞開門。

自從陸正庭被抓入獄,大仇得報,秋意北就將父母的遺像移回了方麗市,這間密室便隻剩下了滿牆被紅線相連的陸渟的照片。

打開密室燈光,牆上不同年齡不同場景下的陸渟再次出現在二人麵前。

陸渟走上前,摘下一張照片,想了片刻,突然道:“這是大一新生的迎新晚會,我在下麵看他們台上在唱歌。”

照片上黑暗的會場環境,臉龐還有些許稚嫩的陸渟坐在角落,神清淡漠地看著台上表演。這樣一個場景,被秋意北抓拍了下來,這是他開始監視跟蹤陸渟的開始。

秋意北最開始什麽都沒想,隻覺得,這是陸正庭最看重的小兒子,隻要了解他,再了解一點,肯定能抓到陸正庭的軟肋。

沒想到,這一了解就是五年,這一了解,就到了今天。

陸渟放下手中這一張,又自顧自從牆上薅下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自己在球場上揮汗如雨,依稀記得是籃球賽,但記不清是哪一年的了,剛要問秋意北,身後一人就迎了上來。

秋意北擁住陸渟,在他背後,一起手執這張照片,說:“是大二的那場,你把對麵理學院殺的片甲不留。”

“這張呢?”陸渟嘴角淺笑,又拿了一張問。

秋意北吸了口氣,沉思片刻,同樣笑道:“這是你拒絕大三alpha學長的表白後,轉頭剛走兩步又被大一alpha學弟表白,你那時臉上的表情——”

秋意北無所顧忌哈哈笑了幾聲,道:“相、當、精、彩。”

想到了當時的情景,陸渟也不自覺笑出了聲。

手指在牆上層層疊疊的照片中翻找,突然停在了一張在底層的照片上。

秋意北眼尖,同樣看到了這張照片,是陸正庭第一次去學校找陸渟,帶著蔣芳月和陸淵,觀看陸渟的模擬商戰。

那場模擬商戰上,陸渟第一次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平時恣意的神態轉了一百八十度,他以往的自信消失不見,但依舊贏得漂亮。

那也是第一次,秋意北對陸渟和陸正庭的關係產生了懷疑。

秋意北奪走了陸渟手裏的照片,剛要扔到身後,卻被陸渟攔下。

陸渟蹙眉看了這張照片很久,突然問道:“你那天也去了?是不是——穿了一件粉色襯衫?”

秋意北驚訝問道:“你怎麽知道?”

陸渟回憶當時的情景,他記得那天一整天情緒都因為陸正庭的攜家眷前來而低沉。

不隻是緊張,更是感覺,上了大學以來自己享受的虛假的自由,在這一天被人徹底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當他送走了陸正庭他們,轉身準備回寢室時,瞥到了一個身穿粉色襯衫的高挑身影在遠處正低頭擺弄著相機。

那人一看就是個alpha,alpha穿粉色的不多,能把粉色穿得那樣有氣質更是沒有。雖然看不清臉,但那人寬肩窄腰,修長筆直的腿一下子就打進了陸渟的眼睛。

待他一晃神,粉色的身影登時消失不見。

從過去的回憶中回過神來,陸渟露出了一個狡猾的笑容,說:“我不告訴你。”

秋意北從陸渟背後把頭伸過去,問:“不告訴我?”

陸渟憋笑:“不告訴。”

秋意北也忍笑:“真的不告訴?”

陸渟對著距離自己特別近的秋意北,飛速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快速回撤,挑眉說道:“不、告、訴。”

秋意北湊上前,在同樣的地方也咬了陸渟一口。

然後也很隨意地說:“好,那下一張照片我也不告訴你了。”

“下一張?什麽?”陸渟滿腹疑問。

秋意北的手離開滿牆的照片,轉而伸向了旁邊櫃子的一個抽屜。

在秋意北拉開的抽屜裏,有很多本子,壓在本子最底層有一張倒扣的照片,秋意北迅速抽出,不給陸渟看,塞進了褲子後兜。

陸渟看見了照片中的自己,但隻有一角。

他去搶,奈何被秋意北圈著,壓根夠不著,還扯到了傷口。

陸渟“嘶”了一聲,秋意北立刻服軟,扶住陸渟,半生氣半責怪說:“你想看就不能說幾句好話,非要搶?”

陸渟借著秋意北的力,直接癱在他身上,說:“那你給我看?”

“叫老公。”

“那我不看了。”陸渟立刻站直。

沒等陸渟轉身就走,腋下一下子被人架住,雙腳登時騰空,坐到了櫃子上。

秋意北雙手支在陸渟身體兩側,目光壓迫般抬頭看向陸渟,說:“你告訴我,我告訴你,一換一。”

眼睛在陸渟眼眶裏轉了兩圈,他燦然一笑,非常自然,叫了響亮的一聲:“老公!”

秋意北顯然沒想到陸渟會叫,神情還呆在臉上,很快他無奈一笑:“你總是這樣,不按常理出牌。”

趁秋意北搖頭之際,陸渟抱住了秋意北。

因為櫃子比較高,擔心陸渟摔下來,秋意北很快同樣抱住陸渟,並且手指一下一下摩挲陸渟的脊骨。

越過秋意北的肩,陸渟看到了那張照片。

因為剛才動作比較大,照片從秋意北的褲子後兜竄出了一大半,照片上的內容全部進入了陸渟的眼底。

那大概是一個夏天,陸渟在圖書館一層靠窗的位置學習,一隻鳥掠過,影子從課桌前劃過,陸渟恰好抬頭看向窗外。

陽光正好,灑了進來,照在陸渟的臉上,那一瞬,陸渟嘴角繃緊的線條逐漸柔和,淺淺勾了一個笑容,同樣勾動了秋意北按下快門的手。

梧桐大道的鍾樓敲過12聲鍾響,新的一天已經來了。

陸渟注視著照片上的自己,認認真真開口說道:

“生日快樂,阿北。以後的每一個生日,你都要有我陪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