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之中,一顆碩大的瀚原夜明珠將帳內的兩道身影照得清晰可辨,其中一道半透明的虛影有些急躁地來回踱步道:“隻差九人的心肝,我就能修出實體了!阿桀,你到底在等什麽!”

卸下一身甲胄的瀚原王,在屬於自己的王帳中對那虛影低眉順目地勸道:“九哥哥......可是,死牢裏生辰八字符合要求的戰俘和囚犯,已經全都挑選出來了,暫時沒有新的供給者了......”

“我不管!”那道虛影顯然有些動怒:“你是堂堂瀚原王,瀚原這麽多人,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人吧!”

赫倫桀滿臉不敢置信地說道:“你......你是讓我對無辜百姓下手?”

虛影理所當然地回道:“全瀚原的生殺大權都在你的手裏,挑幾個祭品罷了,有什麽難的!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想讓我複活,怕我跟你爭奪這瀚原王的位置?”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赫倫桀眼眶都紅了,落寞地說道:“九哥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虛影冷哼一聲:“我為你當了整整十年的替身,在塔裏爾部受盡了折辱,如果我還是當年那個正直愚蠢的牧九歌,早他娘的死在他們手裏了!”

“九哥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赫倫桀當了統領瀚原的王,可麵對他的九哥哥,還是小羊羔般的綿軟性子,他上前想摸一摸對方的臉,伸手卻隻觸到一片虛空。

虛影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隨即恢複了尋常的神色,說道:“我說過了,我如今隻是個孤魂野鬼,活人碰不到我。你若是想跟我過回從前的日子,就把剩下的那九個人找到,掏出他們的心肝給我!”

眼前的牧九歌,和記憶中的九哥哥相重疊,惹得赫倫桀一陣恍惚......

當年,牧九歌作為小將軍屢次領兵出征,少年赫倫桀擔心牧九歌,偷偷背著阿爹和奶娘,混進了前去支援先鋒部隊的大軍中,他滿懷忐忑地跟隨其他人到達戰場,卻見白馬淩風的牧小將軍,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帶領著赫倫部的戰士和敵軍奮勇交鋒,錚錚鐵骨,毫無懼色!

正當牧九歌與敵軍廝殺時,有個詐死倒地的敵方戰士,趁牧九歌不備猛地跳將起來,想要從他背後偷襲。在援軍隊伍裏密切關注著牧九歌的赫倫桀,見狀急得從陣列中衝了出去,聲嘶力竭地大喊道:“九哥哥!當心後麵!”

牧九歌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中一凜,忙一個側身躲過身後敵軍的偷襲,一刀斬下了對方的頭顱。牧九歌無心戀戰,揮刀逼退身側另外幾個敵軍,連忙往赫倫桀的方向縱馬狂奔!

“九哥哥......啊!”赫倫桀見牧九歌朝自己這邊趕來,一時驚喜,根本沒注意到身側的情況,混戰間被敵軍的□□挑破了腳踝!

“阿......”戰場之上,牧九歌不敢公然喚赫倫桀的名字,生怕他的世子身份被敵軍發現,擄走他以做要挾,隻好把那個“桀”字生生地吞進了喉中,來回翻湧,燙得生疼。

那敵軍見赫倫桀是個沒多大本事的軟柿子,舉起□□還想再刺,卻被騰空而來的一把彎刀,精準地割斷了咽喉,血淋淋頭顱咕嚕嚕滾在屍堆裏,圓瞪著的眼還來不及閉上,連死也無法瞑目......

牧九歌翻身下馬,一手將彎刀撿回手中,一手緊緊摟住赫倫桀,牧九歌被敵軍圍殺時都不曾皺過眉,此刻聲音卻害怕得發抖:“對不起,九哥哥來晚了,害你受傷了!”他從小寵大的小世子,哪受過這樣的傷,見鮮血從赫倫桀的腳腕汩汩流出,牧九歌眼底一陣猩紅,恨不得把敵軍全都碎屍萬段!

可赫倫桀卻一聲都沒喊疼,而是摟著牧九歌的脖子,抽著鼻子慶幸地說道:“幸好,幸好九哥哥沒事!”

牧九歌眼底猩紅猛地褪盡,神思清明地看向懷裏的赫倫桀,他臉上還帶著濺上的敵人的鮮血,卻破天荒綻開一個明朗的笑來,牧九歌湊在赫倫桀耳邊,窮盡了畢生的柔情,溫聲喚了一聲:“我的傻世子......”

援軍的前來,使得局勢陡轉,赫倫部重振旗鼓,將敵軍打得無心抵抗,落荒而逃。牧九歌親自給赫倫桀包紮好腳踝上的傷口,抱著他同乘一馬,率領大獲全勝的赫倫部戰士們返回軍營。

回到了赫倫部的地盤,赫倫桀卻堅持要離隊自己走,生怕被阿爹發現自己偷偷跑去戰場,還受了傷......

牧九歌好笑地看著自家心虛害怕受罰的小世子,吩咐了一旁的副手,讓他領軍回營,自己則揚鞭駕馬,轉到了另一條回營的小路上。

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兩個少年相依相偎,駕馬行走在黑砂岩堆砌成的羊腸小道上。方才戰場上流血漂櫓的畫麵,深深刺痛著小世子的心,赫倫桀哀歎一聲,說道:“要是這瀚原,沒有戰爭多好,每年都要死這麽多人,何苦呢?”

“為了生存,為了家人不被餓死......”牧九歌看著小世子茫然的目光,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這瀚原人人能吃飽,各個部族之間,就不必為了爭奪食物和水源而拚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真的嗎?”赫倫桀天真的眼睛裏泛起了光芒,他興奮地說道:“那我要成為整個瀚原的王!開放商道,用皮毛和勁弓換取糧食,讓瀚原百姓都能吃飽肚子,安居樂業,和平共生!”

牧九歌緊了緊摟在赫倫桀腰上的手臂,笑著說道:“好,一定會有那一天的。”牧九歌略一停頓,用平生最虔誠的語調說道:“我永遠忠於你,我的王......”

年少的回憶太過美好,此時此刻立於王帳之中的瀚原王,卻陷入了深深的落寞。他發覺,自己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九哥哥了......

“什麽人!”眼前的虛影揚手指了指帳簾,他方才看到帳簾小幅度地動了一下,像是有人在外麵。

赫倫桀聞言一驚,連忙趕去查看,生怕有人偷聽到他們的談話。赫倫桀猛地掀開帳簾,卻見一隻通體火紅羽毛的小鳥在王帳外撲騰,似乎是迷失了方向。

赫倫桀又警惕地朝四周觀望了一下,見確實沒人偷聽,這才鬆了口氣。他放下帳簾,回到了虛影麵前,說道:“沒事,隻是一隻小鳥罷了。”

“嘖,扁毛畜生!”虛影煩躁地罵了一句,又繼續說道:“剩下的那九個人,盡快給我找來,再耽擱下去,我恐怕就永遠修不成實體了!”

赫倫桀沉重地點了點頭,低頭應道:“我......我會想辦法的。”說著,赫倫桀轉身離開了王帳,獨自走在浩瀚的星河之下。

十幾年的刀光血影,已經將曾經的懵懂少年割得麵目全非,他仰頭看向星河,哀聲長歎,也不知是在歎自己,還是在歎他的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