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父親的性命是否無虞, 風鸞其實並沒有太多懷疑。

畢竟雲清宗的魂燈殿已經重啟,內裏的魂燈盞盞俱能找到主人,出去了風鸞的魂燈呈現了奇怪的赤紅色模樣外, 其他正在閉關中的同門魂燈都沒有太多異樣。

自然也包括了宗主風皓塵。

魂燈未滅,生命猶在。

於是風鸞在得知風皓塵的肉身被上虛宗搶奪走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要盡力尋找, 因為父親既然是活著的,那麽最該擔心的是肉身的安危,免得魂靈複蘇後卻無所依。

而風鸞曾無數次幻想和父親重逢的情景。

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父親剛剛看到自己, 便對著自己刀劍相向!

紅衣女修定定地站在原地,分明她能夠輕而易舉地躲避開, 可她卻站立不動。

結果利刃並未刺入她的皮肉,在風鸞的咽喉前便停下了。

或許是因為這把劍著實神兵,哪怕隻是靠近都能感覺到凜冽劍氣。

風鸞便覺得勃頸上是止不住的冷風, 似乎隻需要輕微顫動, 劍氣就能破開自己的血肉, 斬下自己的頭顱。

但她分毫不懼。

比起皮肉之苦,此時她更想要解開心中疑惑, 隻管定定的看著風皓塵。

似乎有許多疑問,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 隻呢喃一般地說了句:“為什麽?”

而風皓塵微微抬起眼簾,毫不避諱地和風鸞對視。

也就是這一瞬, 風鸞確定,眼前這人是自己父親的肉身,但也隻是肉身。

隻有軀殼, 內裏空空。

這雙眼睛空**無神, 看上去像極了七川製做出來的那些木偶, 完全找尋不到自我意識。

站在原處的鳳王也在打量之後給風鸞傳音道:“離他遠點,他的行為恐不受控。”

風鸞卻錯開視線,盯著已經走到石棺旁邊的重宗主,雙拳緊握,心下傳音回去:“鳳王,您能看出我爹爹如今是……是個什麽嗎?”

話雖不明,但鳳王知道她的意思,直接道:“你的修為極高,雖然此時體內不存靈魄,但肉身力量仍在,那姓重的宗主怕是沒有那個本事將他做成屍偶。”

“若是靈魄歸位,我父是否能無事?”

“理論上是可以的。”

“那鳳王是否能探聽出我父靈魄在何處?”

“我會留心,你且放心。”

寥寥幾句傳音交談,中間沒有任何客套虛言,很快就把信息交流完畢。

風鸞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風皓塵身上,自然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可一直旁聽的係統卻生出了些疑惑。

據他觀察,鳳王並不是個好脾氣,雖不至於目下無塵,但對修真界中的人和事都是冷眼旁觀的。

緣由倒也好猜,就像是之前特訓的時候,他的主管譚先生曾說過,之所以會將係統投放到各個小世界,就是為了平衡小世界中的能量,維持小世界的平衡。

“係統不能有感情,那會妨礙判斷,喜怒哀樂是無上美味,但卻會成為你們完成任務的最大阻礙。”

這是譚先生在係統從特訓班畢業的時候給他的臨別贈言,係統牢記至今。

想來鳳王作為神明,需要做的是維護三界的平衡,所思所想估計與譚先生差不多。

偏偏他對自家宿主有些特殊。

之前在北海神島的時候,對風鸞的身世會耐心解釋,現在又願意幫助風鸞尋找風皓塵的魂靈。

這中間從未說過幫忙的代價是什麽。

甚至細想來,鳳王口口聲聲不能幹涉修真界中事,但卻入了這太虛明鏡之中。

想必和太虛宗沒關係,那和誰有關……昭然若揭。

這讓係統有些費解,又有些警惕。

盯著鳳王瞧,特別是看旁邊掛著的好感度,發現是一個不上不下的數字。

隻比朋友高一點。

莫不是自己被關在黑山洞裏麵對著屏幕複習編程的時候,鳳王突然被自家宿主的主角光環感召了吧?

不過還沒等係統詢問風鸞,就感覺到鳳王的眼睛已經瞥了過來。

然後,便又重現了那個挑剔的眼神。

和剛剛說他不開竅的時候一般無二。

明明係統篤定對方是看不到劍中的自己的,但這一瞬,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鎖定了一樣,要是人形必然會汗毛倒豎。

風鸞並未發現一鳳一劍之間的交流,她隻管盯著眼前的風皓塵,頃刻間就做出了決定。

毫不猶豫的舉劍,直接掃開了對方手中利刃。

這般動作讓重宗主心下一喜,甚至臉上都油了隱隱笑容,想要看看這名門正派的父女相殘是個何等盛景。

結果下一秒,風鸞竟是調轉夕華劍,並未傷到對方。

隨後用手探入儲物袋中,掏出了一個重宗主十分眼熟的東西。

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的重瓏瑾也窺見了紅衣女修掌中之物,很快就認出:“無影簡……那是我宗法器,為何在她手上?”

若是風鸞聽到,必然會告訴他,這東西原就是上虛宗的那個蟾蜍精拿來坑害自己的,此番拿來用了也算是成全因果。

鳳王不知其中內幕,可他言語卻格外坦然:“不過是個物件,誰拿到了就是誰的。”

重瓏瑾:……

雖然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麽身份,但這心眼都偏到天上去了吧!

而風鸞已經將無影簡貼在了劍身之上,雙指緊摁,隨之而來的便是源源不斷的靈氣注入。

此番是為了救下自家父親,她沒有任何保留,將周身靈氣傾盡而出。

原本暗色的簡身竟是被灼得通紅,很快便要附著在風皓塵身上。

係統好奇:【宿主你這是在做什麽呀?】

風鸞沒有停下施展法術,可還是在心裏溫聲回道:“此無影簡能夠將尋常修士偽裝成大妖,皆是因為它能夠隔絕旁人的探查,並且會模擬出妖氣的模樣。”

係統到底也是在風鸞身邊跟隨多年,又生得聰慧,很快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用無影簡切斷重宗主和風宗主之間的聯係?】

風鸞眉尖微蹙,語氣冷淡:“我雖不知這人為何要將爹爹偷來,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既如此,總要想法子奪回去才好。”

話音剛落,便見風皓塵的肉身微微晃了兩晃。

風鸞第一時間去看重宗主,果然見到對方臉上露出驚訝神色,顯然沒想到無靈無魄的軀殼居然隱隱有脫離掌控的趨勢!

見他如此,風鸞便之此法可行。

可就在她準備上前搶奪時,突然看到一直安分躲在重宗主身後的蕤姬猛地衝了出來!

相較於尋常魔修,她身上的魔氣甚淺,若不是早就從重瓏瑾處得知了她的身份,隻怕風鸞也不會第一時間認出這樣嬌滴滴的女子竟是個魔頭。

但此時的蕤姬與剛剛的千嬌百媚大相徑庭。

她咬緊牙關,目光凶狠,素手探出,寬大的袖子順著小臂滑落,露出了雪白皓腕。

很快,自身魔氣便和風鸞的火係靈力撞在一處!

多情的美人皮相像是被灼燒了一般片片凋落,露出來的卻不是血肉,而是大團大團的黑霧,裏麵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深綠色毒氣。

幾乎是頃刻之間,佳人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個一團毒霧,唯一清晰的便是被火焰灼燒了的赤紅色雙眼。

風鸞知道,對方該是極疼的,她既然是存著必要搶奪風皓塵的心思,自然不會留有後招,每一擊都是傾盡全力。

就算蕤姬沒有危及性命,可烈焰會灼燒靈魂,怕是比萬箭穿心還慘烈百倍。

可蕤姬卻沒有任何猶豫,哪怕已經疼到雙目隻剩下兩個孔洞,依然撲了上來。

剛剛還口口聲聲不讓旁人傷害風鸞肉身分毫,可此刻,她卻是毒霧盡出,分明是本著同歸於盡去的。

這可著實把係統嚇了一跳。

原本還是劍身,這會兒直接重新化為人形。

可他第一反應並不是害怕蕤姬,而是想著:“我居然會自己變回來”和“明明沒有劍鞘,怎麽化人以後是穿衣服的啊”。

還沒等他想明白,風鸞已經攬著他迅速往後退去。

如果剛剛被宿主抱起來的時候他還有些震驚,那麽現在一回生二回熟,係統不僅不覺得驚訝,反倒很熟練地勾住了紅衣女修的脖頸。

甚至順便幫她挽了一下鬢發。

待他們再次落地後,係統才後知後覺,紫色眸子瞪向了蕤姬:【宿主,她為什麽襲擊你?】聲音微頓,【明明好感度還是居高不下啊!】

而風鸞一邊躲閃開毒霧,一邊道:“看起來爹爹的軀殼對她很重要。”

係統很是不解:【再重要能有好感度高重要?】

風鸞正攏著係統的腰,於是便用另一隻手一麵單手結印一麵道:“大抵好感度這東西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係統作為實際上的劍靈,很認真的配合風鸞催動法印,同時念念叨叨:【我悟了,這女魔修竟是真的喜歡重宗主?可我瞧著那個半大老頭子也沒有因為她的舉動多動容,】聲音微頓,【所以說,搞事業就好好搞事業,搞什麽對象啊!】

若是以前,風鸞必然附和。

可此時她抽空瞟了自家飛劍一眼,尤其是盯著好感度一百分的紅色數字,隨後迅速錯開目光,心裏淡淡道:“天地廣闊,萬物有靈,萬事萬物都有其自身造化,強求不得。”

而已經學了上千年編程代碼的係統顯然已經丟掉了論道的腦子,根本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可他還是第一時間表示讚同:【對對對!】

風鸞則是以手掐訣,袖中紅綢飛掠而出,直奔蕤姬而去。

已經化為一團黑霧的魔修已經沒了美人麵,連五官都是模糊的,自然瞧不出她是什麽神情。

可是對方在灼燒之下,語氣中卻帶著輕鬆,甚至隱隱還有笑意:“是個好身子,但,可惜,怕是留不住了。”

言罷,她便硬扯扯下了自己的一條手臂。

此番舉動震驚了係統:【這……魔修對自己這麽狠的嗎?】

風鸞眉尖緊蹙,顯然不知對方要做什麽。

可還沒等她抵擋,卻見蕤姬已經抬腳,用力地將自己的手臂碾碎。

“嘩!”

係統:……??!

分明是霧氣組成的殘肢,可在粉碎的瞬間卻發出了像是水花四濺一般的聲響。

與此同時,大殿周圍有光點一個接一個亮起。

雖看不清到底是什麽,但那暗綠色與蕤姬身上纏繞的毒霧顏色一般無二。

就在係統不解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鳳王的傳音:“速速離開,那些圖騰便是他們早早便在此地布下了法陣,這魔修恐怕要引爆自身!”

而鳳王語音剛落,便見蕤姬已經撲了上來。

而她身上的毒物在頃刻間便已濃重到連赤紅的眼睛都瞧不見,被沾染到的地板頃刻間就爛出孔洞,風鸞甚至覺得這空氣都要被毒氣腐蝕。

她想要避開,或是用張開結界。

但蕤姬似乎早有準備,她就像是一開始便想好了會有魚死網破之日。

寧可死,也要助重宗主成事。

滿心裝著的都是那個與他相伴數百年的男子,可蕤姬此時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風鸞在她靠近的時候,除了嗅到湖底一般的潮濕氣味,便是一聲輕歎:“死了也好,至少重郎以後記者的都是我美貌的模樣。”

下一秒,便是毒氣驟然彌漫!

鳳王神情驟變,分明是不能插手修真界中事的鳳凰,此刻卻是下意識的想要現出原形上去相救。

可這般舉動乃是天道不允,鳳王眼角眉梢剛剛顯露些許鳳凰翎羽,就被強行壓製回去。

雖然隻是一瞬,但是動靜極大,幻境都為之一**,隱隱有崩裂的征兆。

而重宗主自始至終對於蕤姬的舉動無動於衷,見到真身時隱隱還有些厭惡,到底還是站在石棺旁邊,守著風皓塵的肉身一動不動。

直到此刻,感覺到環境震動,他才恍然回神。

這遭連半個眼神都吝嗇給予蕤姬了,他將手放在了胸口,低頭去看。

太虛明鏡被他收在了體內,外人或許看不到,可他自己看的分明——

神級法器太虛明鏡上竟是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就在此時,原本應該彌漫開來的一片藹藹毒霧竟然逐漸稀薄,深綠色消散開來,眾人也終於能看到內裏情景。

卻見風鸞毫發無損,隻有衣角袖口處有細微破碎,其他便是與之前無異。

麵容依舊白皙如玉,雙手宛如不染紅塵。

莫說是傷口了,瞧著竟是半點中毒的跡象都沒有。

重宗主大驚,顯然此番結果與他們事先所預期的相距甚遠。

而蕤姬已經縮小了數倍,雖然還是一團黑霧,可如今瞧著就像是個幾歲孩童的大小,加上剛剛耗光了氣力,竟是連站都站不起來,隻能軟軟的倒在地上。

但她依然努力昂著頭,赤紅色雙目死死盯著麵前的兩人,哪怕聲音微弱,卻依然能聽得出其中的淒厲:“為什麽,為什麽你一點事情都沒有!”

紅衣女修不言,而是扭頭看著身邊的男子。

相較於之前努力把頎長的身子變成小鳥依人,這會兒的紫眸係統站得筆直,雙手緊緊環著風鸞的腰,身上的寬大衣袍幾乎把她裹進去。

這人生得俊朗,微蹙眉尖時更顯英氣。

就是一張口便暴露了脾性:“住口,你這個壞家夥,憑什麽質問她?”聲音微頓,“扭過頭去,不許看她!”

蕤姬:……

若是這人義正言辭,她能應對,哪怕是冷嘲熱諷,蕤姬都不在意。

可,這又是個什麽說法?

本來應該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這麽一搞,蕤姬都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噎了一下,才堅持問道:“為什麽你能不受我的毒氣侵染?”

係統想也沒想,反唇相譏:“顯而易見的事情,笨蛋才問。”

蕤姬:…………

把她整不會了。

而風鸞知道自家係統會這麽說,是因為他真的惱了。

從過往來看,所有對自己不利的人都會被係統寫在小本本上,反複記恨。

隻不過是因為實在不會罵人,所以才會笨蛋傻瓜之類的詞兒來回說。

不過風鸞倒是對蕤姬並沒有預想中的敵意,或者說,此時她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

剛剛他們挨得近,風鸞也就看的更加真切。

係統沒有動用劍氣,甚至沒有任何口訣法術,就隻是護住了她,然後張開嘴巴用力的幾個呼吸,就把毒物給吸幹淨了……

別管是毒氣,還是魔氣,盡數被消滅精光。

風鸞越想越覺得費解,便問道:“我也很好奇,魔修的毒氣猛烈,為何你無事?”思及剛剛係統所言,她補了句,“你若是覺得太過簡單,可以不說的。”

結果剛剛還在說蕤姬問題愚蠢的係統聽了這話之後,表情迅速轉換,陰霾散去,看向風鸞是已經是笑容燦爛:“宿主都不知道的事情,自然是極難的。”

眾人:……

蕤姬:你這家夥怎麽還有兩幅麵孔呢!

而係統並不避諱說出緣由,左右這個世界隻有自己和宿主能聽懂,便坦然道:“我能吸收霧氣,自然是因為我對這裏的所有毒都免疫。”

此話一出,風鸞還沒說什麽,蕤姬卻急了,大喊著:“不可能!我乃百蠱之王,怎麽會有我毒不死的人!”

到底是有頭有臉的魔修,也是有自尊的。

輸贏無所謂,本職工作絕對不容玷汙!

結果係統就學著之前鳳王看自己的眼神,有樣學樣地瞥了蕤姬一眼,然後才道:“我自然不算在其中,能毒到我的東西你也沒有。”

蕤姬咬牙:“莫要渾說,我就不信有什麽毒是我不會的。”

係統輕哼一聲,得意道:“木馬病毒,你會嗎?”

蕤姬:……?????

作者有話說:

係統:雖然我不是機器人,但我也有機器人的自尊!除了病毒啥也不怕!那個是要寫的,才不是你這種綠了吧唧的!

風鸞:啊?

蕤姬:我覺得你在逗我,但我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