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張對著自己笑盈盈的臉, 五兒百感交集。

其實在看到青梧的瞬間,她就想了許多。

遲疑他會不會認自己,懷疑他會不會埋怨自己手刃了他的親父, 而且人與妖的戀情本就為修真界所不容,自己近乎素未謀麵的孩兒不知道有沒有因為半妖身份吃苦,會不會也容不下?

但現實比想象中的要順利太多, 青梧沒有任何苛責,還會哄著她,讓她寬心。

雲清宗也沒有那般嚴苛, 無論是剛剛那個男修說要收徒,還是外麵排成隊的人鬼妖獸, 都證明了此處再也沒有了讓她幾乎喪命的隔閡歧視。

可她的心情並沒有因為一切如新而變得更好。

青梧越體貼,她就越發心情複雜。

對前夫的愛恨,對孩子的歉疚, 還有對自己過去種種的哀歎, 一樁樁一件件, 盡數堆疊在一處。

原本還有尋覓孩兒這件緊要事,讓她能強壓住旁的思緒, 一心一意隻念著孩子。

可現在不同了,既尋回了青梧, 種種思緒一夕爆發。

她想哭,但哭不出, 想笑,又笑不起。

最終隻能沉默,偏在沉默之中, 頭上開始往外長樹葉……

這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尤其是初見她的陸離, 幾乎是本能地站到了自家師尊身前,就差拔劍了。

好在青梧作為梧桐樹半妖,十分清楚樹妖的情況。

他急忙回頭,對著陸離道:“大師兄莫要太過擔心,我娘親隻是……隻是太激動了。”

陸離卻沒有鬆懈力氣,低聲問道:“你激動時怎麽沒有長過樹葉?”

青梧不解:“大師兄這是哪裏話,我一直挺心平氣和的呀。”

陸離毫不猶豫:“上次你被十數個女修一路追到了南山,就差給自己多安上八條假腿,也沒有如此。”

青梧:……

風鸞:?自己離宗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對此,青梧顯然不願意多談,他同樣不想讓五兒知道自己曾經丟了一條腿。

就算要說,也得等以後再說,娘親擺明了就是不信自己剛剛所言,多半是以為自己隻是為了安慰她而敷衍。

青梧倒也不想多做解釋,雖說他長在狼群,被風鸞撿到以後才得以開蒙,但勝在天資聰慧,知道他和母親即使血脈相連,可到底陌生,對他的信任怕是還不到旁邊那個楹花妖的零頭,既如此,便要找其他法子。

於是青梧一邊抱住了自家娘親安撫,一邊看向風鸞,傳音請求:“師尊,我想帶娘親去宗門裏散散心。”

風鸞知他心思,加上五兒與凰女有舊,自己也有一份責任在,便問道:“你有辦法開解她?”

青梧自信點頭:“當然,雖然我不會說什麽勸解的話,但是我可以帶著娘去看熱鬧,也讓她開心一下。”

“哦?宗門裏有什麽熱鬧事兒?”

“剛剛我埋自己的時候,聽到大頭鬼說,他要去找魍魎,給他表演拔腦袋,說是能扔老高呢!”

風鸞:……

五兒高不高興,她不知道,反正指定是想不起傷心事兒了。

也行吧。

就是不知道樹妖害怕的時候是不是也長樹葉。

風鸞抬抬手,讓青梧帶著他娘親自由來去。

而兩人之間的對話都是傳音,楹花妖對此一無所知,他眼巴巴地瞧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身子探出了樹幹,樹冠上的紅火楹微微搖晃,灑落了一地花瓣。

一直到青梧和五兒的身影消失,他才收回視線。

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對著風鸞行禮道:“少宗主,我,我也想去看看。”

風鸞便問:“怎麽,你也想看熱鬧?”

楹花妖想搖頭,但最終還是輕輕頷首,低低地說了句:“……嗯。”

風鸞見狀,似有所覺,便不多問什麽,隻管道:“去吧。”

楹花妖行了一禮,然後便把樹根重新從地裏拔出來,十分靈活的狂奔向前,灑下花瓣無數。

陸離一直沒有開口,直到楹花妖離開,才輕聲道:“師尊,這花妖沒說實話。”

本以為風鸞會問為什麽,沒想到她竟是直接點頭:“我知道,因為我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無非就是害怕青梧真的像之前說的那樣,要給五兒找新郎君罷了。”

“師尊怎麽知道?”

“原本是猜不出的,我向來對這些無甚興趣,但是收了你們這些徒兒,耳濡目染,多少也能學到一些各種訣竅。”

……咳咳。

陸離無法反駁,隻得默默看天。

而風鸞並未多談,左右自己收來的徒弟自己清楚,以前並未幹涉過交友,以後大抵也是不會的。

既然青梧已經認了親,那自己也該去見見爹爹。

於是對著陸離叮囑幾句,讓他去照看好山門,隨後風鸞便抱緊了懷中木盒,飛身朝著前殿而去。

路上她仔細巡視了一下如今的雲清宗。

相較於千年前的鼎盛時期,現在的雲清宗少了許多彩虹做成的橋梁,也不再被紫雲環繞,但比起十年前還是發展了不少。

不單單是宗門內的弟子數量增加,還有更多的地方解封。

甚至遠遠望著後山,還能窺見秘境才有的五彩霞光。

放在千年前,雲清宗這樣鼎盛的門派裏有秘境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可是在如今靈氣稀薄不複往昔的修真界中,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秘境已經很是難得。

而今日乃是招收新弟子的日子,上下都十分忙碌。

風鸞沒有驚動任何人,隱匿了靈氣,身形極快地飛掠而過,悄無聲息。

剛入了前殿門,便看到了早早在其中等候的風皓塵。

他依然是一頭銀絲,束的整整齊齊,重新身披宗主才會穿的厚重道袍,看上去肅穆莊重。

但是在看到風鸞的瞬間,原本冷硬的麵目瞬間和軟起來,即使是沉甸甸的衣裳也阻擋不住風宗主雀躍的步伐,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修士,選擇一路小跑到了風鸞麵前,連聲音都是十足的歡欣:“鸞兒你可算回來了,這些日子我日日擔心。”

風鸞一邊乖巧站好,由著風皓塵打量,一邊好奇問道:“爹爹擔心什麽?”

風皓塵倒也坦誠,直接道:“鳳王向來固執,雖然之前答應讓你自由來去,可保不準就不讓你回來了呢。”

風鸞知道鳳王苦心,便道:“其實他還是很好說話的。”

風皓塵反問:“難道他沒有派人當說客勸你留下嗎?”

風鸞無言。

提起說客,人倒是沒有,鳳王派來的是龍……

於是風鸞眨眨眼睛,轉換了話題:“說起來,我在丹穴山看到了娘親。”

此話一出,風皓塵果然不再提鳳王,而是滿眼放光地問道:“靈兒?你什麽時候瞧見靈兒的,她可有提起我?”

風鸞淡笑:“自然是提起的,娘親說了很多你們之前的事情,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返回宗門,也是娘親給我出的主意,不僅如此,也是因為娘親提醒,我才能取回畫像。”

風皓塵不解:“什麽畫像?莫非靈姬飛升以後還能知道你的樣貌,給你畫的?”

風鸞回道:“是凰女的畫像。”

說著,她輕點儲物袋,畫軸被輕緩抽出。

若是對著旁人,她不會將畫展露。

可風皓塵是將她養大的親人,無論何時她都不會對他有所隱瞞,這次也是一樣。

畫軸懸於空中,風鸞指尖微動,畫作便徐徐展開。

因為這幅畫沒有用上任何靈力和法陣,瞧著和人間界最尋常的畫也沒什麽不同,故而並不需要任何咒法,便可以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麵容嬌俏的凰女坐在樹枝上笑得歡欣,隻是瞧著就能感受到她的愉悅。

風皓塵昂著頭,隻是看了片刻便感慨道:“不得不說,畫的很像,每個細節都把我的十分精準,隻要是見過凰女的應該都能分辨出來。”

風鸞表示讚同,畢竟自己對前塵毫無記憶,僅僅是看了看畫,就認出了畫皮貼麵的五兒。

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了另一樁事:“聽爹爹的意思,莫非以前是見過凰女的?”

風皓塵依然在看畫,開口回道:“是啊,當初我去丹穴山時,曾和凰女有過數麵之緣,那時候的你天真爛漫,靈力強盛,不過也帶著幾分野性,而你偷偷到雲清宗的事情也是我打的掩護,你隻是在學堂裏讀了幾天的書就已經有所感悟,足見天資絕佳,當時我就想著,你若不是神鳥,選擇潛心修道,想來也是大有一番作為的,著實沒想到你涅槃後真的修道了,實乃雲清宗的幸事。”

風鸞沒料到,凰女拜入雲清宗的事情居然也和風皓塵有關。

換句話說,自家爹爹對她的了解遠比她預想中的深。

於是她沉默片刻,抬手輕輕指了指懸在空中的畫:“那您知道這是誰給我畫的嗎?”

風皓塵依然笑著,看上去溫和寬仁,聲音也不急不許:“我對書畫研究不深,分辨不出作畫的習慣和技巧,加上你當初認識的人不少,想追求你的能從山巔排到山腳下,到底都有那些人我也是記不清了。”

風鸞眨了眨眼睛,雖然沒見過那場麵,但收了這麽多徒兒,見識了他們的種種,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而風皓塵有些好奇:“你是從哪裏得了這畫兒的?”

風鸞對他向來沒有隱瞞,這次也一樣:“在丹穴山的住處尋到的,說起來,中間還費了一番周折呢。”

“怎麽說?”

“它被放在一個有了密碼的盒子裏,我一開始解不開,全靠陸離告訴我答案。”

風皓塵笑道:“我們鸞兒向來聰慧,也很博學,怎麽還有你解不出的迷題?”

風鸞坦然:“圓周率這些我實在是不記得了。”

沒想到,風皓塵脫口而出:“三點一四那個?”

風鸞不由得一愣:“爹爹也知道?”然後便反應過來,“原來爹爹也去聽陸離的課了啊。”

風皓塵微愣,後笑道:“是啊,你收了個好徒兒,雖然年紀不大,但在讀書上的天資著實令人驚歎。”

而就在此時,木盒中的蛋又開始輕輕搖晃。

這讓風皓塵的視線匯聚過去,輕聲問道:“他快出世了嗎?”

風鸞頷首,將自己在丹穴山以及在東海遇到的事情大概說了說。

最終,她伸手戳了戳蛋殼,輕聲道:“正如兄長所言,東海靈珠確實有促成新生的功效,隻不過單靠靈珠還不足以讓他破殼,至於要怎麽處置,我也沒有更多的辦法,等一等便是了。”

原沒想過要從風皓塵這裏得到什麽結果,但是他卻彎下腰,細細查看著蛋的情況,端詳了好一陣後才開口道:“丹穴山中靈力充沛,你也將他養的很好,東海靈珠若是有新生之功,自然也有助益,如今他又回應,便證明有了靈識,隻怕現在要重新構成軀殼。”

風鸞聞言,抿起嘴唇細細思量,第一個問題是:“這蛋如此小,構造出來的軀殼豈不是隻有嬰孩大小?難道我還要親自把他撫養成人?”

風皓塵著實沒想到風鸞顧慮的是這個,有些哭笑不得,細細說道:“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當初你涅槃的時候,蛋是隨著你的長大而長大的,最後破殼時不過巴掌大小,這一顆可長大過?”

風鸞卻是微愣,眼中露出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風皓塵不解:“此語何意?”

風鸞抿起嘴唇,低頭瞧著木盒,聲音輕而又輕:“我大多數時候都是把它放進盒子裏的,無論多大,他進了這個盒子都是正好嚴絲合縫,之前用靈珠的時候,我也隻是打開了蓋子,沒有取出。”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被憋小了?”

“可能……吧?”

父女兩個相顧無言,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無語。

而蛋也比剛剛更加用力的晃動,似乎是在回應這句話的正確性。

風鸞急忙將盒子拆開,把渾圓的蛋取了出來。

他立刻長大許多,風鸞得雙手抱著才能固定住。

分明可以用靈力托著,但或許是因為之前用小盒子拘束了人家,風鸞心中著實不忍,也帶了歉疚,這會兒根本舍不得撒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生怕委屈了自家劍靈。

風皓塵靜靜地看了片刻,才開口道:“既然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你們倒不如去後山的秘境之中,想來他不日便能出生……出世……嗯,破殼了。”

風鸞並不覺得自家郎君是個蛋生的有什麽奇怪,反正她自己也是從蛋裏孵出來的。

想也不想便點頭,隻管攏住了係統,紅衣女修飛身而起,跟在風皓塵一並前往後山。

相較於前麵招生的熙攘,這會兒的後山要清淨許多。

靈獸全都去前麵瞧熱鬧,鬼怪也去圍觀大頭鬼表演,隻有零星的小獸跳躍,間或遇到幾個弟子,看到風皓塵也都是遙遙行禮,並不上前打擾。

風皓塵笑著頷首回禮,同時引著風鸞向前,終於在一處山穀停下了腳步。

風鸞舉目四望,隻覺得周圍水草豐茂,群花芬芳,看上去生機盎然,充滿野趣,但和其他地方也沒有太多不同。

雖能看到秘境附近才有的五彩雲霞,但卻絲毫感覺不到靈氣波動。

就在她疑惑時,隻見風皓塵抬起雙手,虛空繪製了個極其複雜的符咒,其中嵌套了許多風鸞從未見過的咒文。

還沒等細看,便見符咒發出了鮮紅的光芒。

風鸞猛地一驚,手指下意識縮緊。

這是血陣!

近些年來鮮少看到這種咒法,最近一次便是在魔界禁製出現裂縫的時候,上虛宗曾想要用滿城的人化成血陣徹底破除禁止,當時還是風鸞帶著人前去捉住了蟾蜍精,也毀掉了血陣。

可她著實沒想到,再次見到血陣居然是在自家宗門!

風皓塵似乎能察覺到風鸞的驚詫,便微微偏頭,對著她溫聲道:“這處血陣並非邪祟,也不是妖法,隻是因為布陣的時候以鮮血入陣,這才有此效果。”

風鸞也略略回神,定睛查看,果然發覺陣法雖有血氣,但卻並無怨氣,足見之前在此處布陣之人並未強行掠奪他人生命。

恐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入陣。

按理說此種陣法多少會有死亡才有的腐朽氣味,但恰恰相反,風鸞能從其中感受到蓬勃的鮮活氣息,還能嗅到若有若無的花香。

這香味,著實有些熟悉。

風鸞正準備細細分辨,結果就看到血陣已成。

“嘩——”

分明此處並無溪水,也無泉水,卻能清楚聽到水流之聲。

與此同時,便見血陣已經融入了山穀之間,原本嚴絲合縫的山巒上驟然出現了一道洞口,上方似乎被結界覆蓋。

風鸞頗感好奇,走上前去用手輕碰,便看到結界上**漾出了水麵一般的波紋。

隱約間,她想起了在丹穴山的樹屋中,自己的畫像卷軸也是被類似這種的結界遮擋,不由得輕聲道:“那個與凰女相熟的人果然是雲清宗的。”

話音剛落,她的手就越過了結界。

雖然隻有指尖,但卻足以讓她感受到結界另一邊的濃鬱靈氣。

這讓風鸞很是意外,畢竟此等秘境該是最為秘辛之處才是,自己既沒有用法術,也沒有用符咒,就隻是這麽輕輕一摸就穿了過去,未免有些過於輕易,反倒覺得蹊蹺。

於是她立刻收回手,扭頭去看風皓塵。

結果就看到自家父親站在距離她約莫兩丈的地方,並不靠近,手上依然維持著血陣,在對上風鸞的視線後,他便露出了溫和笑容,道:“進去吧,此處對你的劍靈定有裨益。”

風鸞麵露猶豫:“我從未來過此處,為何能夠在結界兩邊隨意進出?”

風皓塵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問,很快回道:“當初你還是凰女的時候就常來這裏,結界自然不會阻攔你。”

風鸞卻更奇怪了:“既然此處秘境早便存在,那為何當初仙魔大戰後,宗門遭受重創,爹爹和師尊都沒說過要重啟秘境來解決宗門之困呢?”

風皓塵輕歎一聲,眼睛看著秘境洞口,語氣輕輕:“一來是此處純淨,若是被魔氣沾染定然迅速蔓延,反倒是個麻煩,我們那時候都要閉關,根本不知未來宗門內會不會出現異心之人,與其冒著風險,倒不如徹底封印的好。”

對此,風鸞也表示讚同。

單單是一個入魔的藍寧之就已經毀掉了宗門靈脈,要是被他知道還有這麽個秘境,恐怕早就把雲清宗給消耗幹淨。

不過風皓塵隻說了一個緣故,想必還有第二個。

果然,他很快就接著道:“二來,是因為此處秘境並非天賜,而是被硬生生挪過來的,裏麵的一切也都是那人布置,他用性命護住了這處秘境,我又怎麽能拿著他的東西去接濟宗門呢。”

風鸞不解:“既然不能妄動,怎麽爹爹會讓我進去?”

風皓塵笑道:“你們前世自有因果,挪動秘境的事情凰女也出了力,自然是能用。”

而就在此時,水波一般的結界已經緩緩打開,裏麵的一切也明亮了起來。

秘境宛如一處小世界,尋常都是山川河流,或是迷宮奇險。

但這處卻不同。

放眼望去,是一片楹花。

大片大片的紅火楹直接撞進了風鸞的眼睛,縱然隻是小小的洞口,卻能窺見滿目鮮紅,一眼望不到頭,仿佛和碧色天空連在了一處。

竟是比丹穴山中的還要燦爛。

風鸞大為驚訝,但讓她更驚訝的是,這些紅火楹似乎有靈一般,在風鸞踏入秘境的那一刻開始就悄然分開,給風鸞讓出了一條道路,露出了唯一一棵與眾不同的樹木。

那是梧桐樹。

鳳凰最喜歡的梧桐樹。

這一刻,風鸞終於確定,此處確實和凰女有關,必然也不會栽種梧桐。

她也感受到了秘境對自己的包容,所有楹花都在輕輕搖曳,似乎在歡喜與她的久別重逢。

風鸞不由得伸出手,輕撫過花瓣,隻覺得鮮紅的顏色格外討自己喜歡。

可她並沒注意到,她一直從不離身的紅綢悄然從袖中滑出,自顧自飛向了秘境的入口,輕巧地“站”在了那裏。

像是護衛,又像是警告,讓旁人再也不得靠近。

風皓塵見狀,麵上閃過無奈,又閃過欣慰,最終化成一句輕輕的:“以前就守著這裏不許別人進,這都多少年了,死都死了兩遍,還要守著不給人看,”聲音微頓,“也罷,左右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等一切因果完結,我一定要去摘一朵楹花送給我的靈姬。”

紅綢像是完全聽不懂風皓塵說什麽似的,隻管繼續把守著洞口,看上去十分堅定。

風皓塵也沒有繼續靠近,隻是用手捏著腰牌,給風鸞傳音道:“宗門內一切有我,鸞兒隻管安心,結契大典的事情我會安排好的。”

過了好一會兒,才得到了風鸞的回應:“結契的事情……不如再等等。”

風皓塵並不知道她已經把此事的操辦許給了鳳王,隻當是女孩子矜持,不肯多談,也就笑嗬嗬的答應了。

見風鸞已經盤膝坐到了梧桐樹上,風皓塵這才放心,重新加固血陣確保不會有外人靠近以後便飛身離開。

一過,便是整整一年。

這天春色正好,同時也是眾弟子考試成績公布的時候。

所有拜入雲清宗的弟子都緊張兮兮地等在山門附近,一雙雙眼睛緊盯著懸在半空的巨大榜單,雖然上麵還是空無一物,但馬上就會出現他們的成績,任誰都不敢錯眼,恨不得能第一個知道結果。

對於外門弟子來說,這代表著他們是否有機會進入內門。

而對內門弟子而言,這份成績也很緊要,關乎著各自師尊對他們的評判,也關乎未來一年能接到多少門派任務。

要知道,如今的修真界中,大事小情都有雲清宗的身影,成績好的才能下山,去秘境,去福地,去尋找各自機緣,若是不及格的就隻能留在宗門內苦修。

雖然都是修煉,但誰不喜歡出門去看看春意盎然……也順便看看桃花朵朵呢。

而相較於大多數弟子的緊張,拜在風鸞門下的幾位徒弟就輕鬆自在得多。

晏晏坐在樹上,晃悠著小腿,低頭看著樹下的嫵娘問道:“你怎麽不去瞧瞧?”

嫵娘笑了笑,並沒有立刻回答。

她雖是鬼身入道,但天資絕佳,又尋回了靈骨,如今不僅修成了人形,還可以在陽光下自由來去,連打傘這項都省了。

但是一旁同樣修成人形的傀儡柳二卻堅持給她撐傘,縱然前麵熙熙攘攘,柳二就隻是微微低頭看著嫵娘,目光專注堅定,似乎什麽都看不夠似的。

結果嫵娘抬頭,原本是想要瞧晏晏,結果就對上了柳二的視線。

瞬間,四目相對,嫵娘紅了耳尖,卻舍不得錯開眼神。

一時間含情脈脈,連空氣裏都泛著甜味兒。

晏晏似乎是見慣了這倆人的黏糊,也不驚訝,反倒笑眯眯地問道:“大師兄說過,談情可以,但是不能耽誤學習,你倆不會考試沒過吧?”

嫵娘則是輕戳了戳柳二的胸口,讓他把傘挪開些,然後才昂著對著晏晏回道:“二師姐放心,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給柳二補課,過還是能過的。”

晏晏不甘心:“那,那修煉的事情呢?”

嫵娘笑著回道:“我倆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什麽?”

“雙修之法最是養人,以前不會,但是從柏舟師伯那裏得了不少法子,倒是越用越好了。”

晏晏:……

你們當鬼的都這麽坦**嗎?

偏偏嫵娘說的是實情,晏晏也看出他倆的修為大有精進。

這讓她哀歎一聲,恨不得在樹枝上滾兩圈,嘴裏念叨著:“這次總不能我還是倒數的吧?不要啊,再來一次,大師兄非要拆了我!”

話音剛落,陸離的聲音便傳來:“無妨,不過就是多抄些書,我想你對此事也是慣了的。”

晏晏直接僵住,急忙忙抱緊了樹枝,小心探頭,然後就看到了已經緩步走來的陸離,以及在他身邊跟著的七川。

這讓鹿蜀鼓起了臉,委屈道:“又抄……我有些是真的學不會嘛,大師兄能不能開恩一次?”

陸離並未回答,隻是反問:“你現在已經收收徒弟的人了,若是你徒兒以後有問題問你,你又解不出,如何維持做師尊的威嚴?”

晏晏倒是理直氣壯:“這不是有師兄嘛,你幫我嘛。”

陸離毫不留情:“那把你的徒兒也給我,我瞧著你新收的那個兔妖就資質不錯。”

原本還想耍賴的晏晏立刻坐直了身子,她慣是喜歡美人,哪裏肯讓,這會兒便義正言辭道:“這可不成,兔兒是我幾個徒弟裏最漂亮的,小姑娘光是瞧著都讓人心生歡喜,我可不給。”

陸離立刻回道:“既如此,抄不抄書?”

晏晏咬牙,過了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個字:“抄。”

見她如此,七川覺得好笑,又有些關切,便道:“其實語文數學這些的分數低一些無妨,可以用修煉的成績拉回來啊。”

晏晏氣苦:“這個要看相較於上一年的進步,我都已經修煉千年了,該用的法子都用的差不多,還能進步多少?幅度不夠大,怎麽比得上你們嘛。”

說著,她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秋忱和水湄兒。

兩人不約而同站直了身子,分別開口:

“二師姐別瞧我,我這段時間很努力的,繡了很多裙子……不是,我在練針,如今已經可以摘葉飛花了。”

“我也沒懈怠呀,還帶著我的族人們一起努力,努力爭當最優秀的鮫人!”

晏晏鼓起臉,隻覺得這宗門實在是太卷了,她一個千年鹿蜀怎麽卷的過一群小年輕啊。

就在此時,化為原形的貓妖碧瞳輕巧地蹦到了晏晏身邊,脆聲道:“師姐在這裏呀,外麵有人找你。”

晏晏正在擔心自己的抄書大業,聞言便隨口問道:“何人?”

碧瞳回道:“檀伐呀,他說他來找你商量結契大典的事情,琉光樓上下都已經準備好,就等你點頭了。”

晏晏一聽,先是一僵,然後就急忙擺手:“別讓他進來!”

碧瞳不解:“為什麽呀?上次師姐不是已經答應要和他複合了嗎?”

晏晏一聽這事兒就來氣:“我和他約好的,隻要他體內三魂合一,不再沒事兒眼睛變色切來切去,那我就應允他,結果這人也不知道存了什麽心思,既然說要把琉光樓分一半給我。”

碧瞳驚訝:“這不是好事?”

秋忱也連連點頭:“師姐這是要當老板娘了呀。”

結果晏晏卻怒道:“可他給了我足足十箱子賬本!十箱子!說裏麵都是他的產業,分給我了就是我的,讓我好好打理,我怎麽會啊!”

此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

還是陸離道:“雖說修道之人不在乎身外之物,但琉光樓的產業必然是稀罕物,若是你得了,對你以後修行也有助益,為何不要?”

七川也不明白,到底是曾經獨自一人守宗門,窮過苦過,這會兒越發不解:“師姐竟然如此高潔,連銀錢都不喜歡嗎?”

晏晏氣急:“我管他什麽錢不錢的,我隻是個可憐的鹿蜀,隻想要甜甜的愛情,我不想算賬!”

……啊?

晏晏的聲音還在回**:“算賬,太難了!我數學本來就不好,他卻給了我亂七八糟一堆東西,我要算到哪輩子去?他這就是在為難我!”

眾人:……

居然會有人因為產業太多而頭疼?

果然,有錢人的煩惱就是與眾不同。

而此時,檀伐已經朝著這邊走來。

晏晏二話不說就化成原型竄進了密林之中,轉瞬間沒了蹤跡。

檀伐雖然來晚一步,但他修為不低,自然能察覺到晏晏在躲自己。

這讓他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倒也不急著尋,而是先給媳婦的娘家人們行了一禮,笑道:“我這次來是因為得了處上好山泉,泉水清澈,內有璞玉滋潤,對身子極好,聽聞青梧的娘親是梧桐,曾經受過重傷,若是有這山泉養身定然是極好的。”

陸離回了個平禮,溫聲道:“多謝少樓主。”

檀伐笑意更甚:“師兄哪裏的話,宗門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何必言謝呢,說起來,怎麽不見青梧?”

水湄兒探頭:“他陪著他娘親還有楹花妖出門了,說是要一同瞧一瞧如今的修真界,也是去尋一下差點害死他們的那男人的屍骨。”

檀伐也聽聞過青梧身上發生之事,明白這裏指的是他的生父,便問:“去祭拜嗎?”

水湄兒搖搖頭,笑著道:“是去看看那人有沒有化成厲鬼,若是化了,就直接滅掉,要是沒化,也要處理掉骨頭,免得以後惹出其他災殃,再回了梧桐樹伯母的幸福就不好了。”

檀伐:……好像很有道理。

而把正事說完,他也有心想要說說自己的事情。

知道晏晏最聽陸離的話,他便看向陸離,輕聲道:“我實在不知晏晏在怕什麽,還請師兄解惑,要是我有哪裏做的不好,也請師兄告知,也讓我有所修正,免得繼續惹她不喜。”

雖然剛才晏晏已經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可到底是人家兩人的事情,不好輕易置喙,陸離便道:“你盡可以問她,莫要太急,她最不喜歡別人催促。”

檀伐趕忙應是,同時也鬆了口氣。

都是人精,他自然能聽出陸離的弦外之音表明晏晏在意的事情並不大。

起碼不會阻礙複婚這件緊要事。

想清此時,檀伐臉上又有了笑意:“待結契之日,還請眾位賞光。”

其他人想答應,陸離卻先開口道:“師尊還未出關,結契這樣的大事總要讓師尊知曉才好決斷。”

檀伐忙問:“不知少宗主何時出關?”

對此,陸離也沒底。

風皓塵隻告訴他們,風鸞帶著未來道侶閉關了,至於何處閉關,何時能出,則是一並省略,從未透露。

就在陸離想著如何回複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碧瞳“咦”了一聲:“那邊怎麽變紫了?”

眾人聞言,立刻抬頭望去。

隻見雲清宗後山方向紫霞滿天,日光透過時還有道道彩虹跨過。

不僅如此,濃鬱的靈氣隨之而來,伴隨著還有氤氳花香。

所有弟子都望了過去,全都麵露驚詫。

但讓他們更訝異的是,從不輕易現身的柏舟直接禦劍飛去,裴玞則是坐在化龍的文魚身上緊隨其後。

龍吟之聲甚是清越,不少剛剛拜入雲清宗的外門弟子發出了陣陣驚呼。

他們也想去看,卻被陸離直接用法術攔下。

隻見陸離先安撫住眾人,然後才遙遙望向後山,緩緩開口:

“師尊,終於出關了。”

作者有話說:

晏晏:人為什麽要學數學?

檀伐:為了賺錢呀,我的產業遍天下,可以和你……誒,你別跑啊!

#金錢果然是愛情路上的絆腳石#

#有些東西,不宜太多#

#小鹿蜀隻想吃吃喝喝,不想天天做題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