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行人驚恐的背貼牆壁,閃讓著三匹瘋了一樣的快馬,他們在建康城裏的小巷裏狂野的怒奔,如同一支三角形的箭頭,猛衝猛衝再猛衝!

錦袍隊府第裏燦爛的禮花現在還在空中不停閃耀,但這光卻隻能投到他們的後背,在小巷崎嶇不平的磚地上拉下稍瞬即逝的陰影。

這三人正是錦袍隊頭目王天逸和他的兩個手下:陶大偉、金相士,騎在馬上飛奔的他把一切都拋在了身後:曾經的長樂同事、視自己為馬首的手下、乃至自己的中毒的嬌妻和父母。

他此刻的使命隻是一個:去死!

找到霍無痕,並徹底讓他從這世上消失。

握住了劍柄,但背後那一道又一道射來的禮炮眩光,每一次卻讓他心中悸動,手裏的劍柄放佛有了生命,成了一條大魚,隨著閃亮的光柱一鼓一鼓的,居然怎麽也握不緊了。

“我心亂了……”王天逸心裏在輕輕說,但對應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死握劍柄:“我一定要握緊劍!”

翠袖府第離錦袍隊不是太遠,但王天逸卻覺的如同狂奔了半世時光才趕到了這裏。

翻身下馬,王天逸幾乎是從馬鞍上直接滾到地下的,一個滾順勢就拔出長劍,急衝大門,嘴裏卻大喊:“少幫主在哪?有危險了!”

出來迎接的是翠袖的管家,他和王天逸熟得很,因為這大半年,每次霍無痕過來都有王天逸的跟隨保護,顯然他也知道了某些不妙的消息,看見王天逸幾個人提著兵器衝來,也不吃驚,他本來就已經很慌了。

“哎呀,您也來啦啊,少幫主和我家小姐已經走了!剛走一會!”管家擦著汗說,又怯怯的問道:“是不是昆侖鬧事了?”

“去哪裏了?回家了?”王天逸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幾乎把身材矮胖的他提了起來。

“好像是碼頭……”

“哪個碼頭!???”王天逸兩眼都噴火了。

原來剛才突然有人來求見了翠袖小姐,然後翠袖和少幫主一行就慌慌張張的去了盛老所在的長樂幫碼頭,那是離這裏最近的一個碼頭。

從翠袖府第剛出來,王天逸就勒住了馬頭,看了一眼那偌大的大門,指著金猴子叫道:“馬上去找你的聯絡人,另外讓他們派強兵去碼頭!見到即殺!另外讓昆侖血洗這裏!說不定霍無痕還在這裏。”

“屬下馬上去,他們想必就在來這裏的路上。”金猴子一邊說一邊給自己臉上蒙上了黑巾,但又不放心的問道:“就您和老陶二人去盛老的碼頭?”

“刺殺雖大,但兩人足矣!而且他們去盛老那裏是飛蛾投火!”王天逸冷哼一聲,打馬朝盛老所在的碼頭飛馬疾馳而去。

戰戰兢兢的管家手下的高手都被帶走了,他目視著天空中燦爛的煙花,卻心不在焉的考慮是不是違反慕容秋水的命令,馬上先走。

想了良久,站在前院良久的他歎了口氣,轉身往正廳走去。

就在這時,大門洞開,慕容成的親信範金星領著一群高手衝了進來,和剛才的王天逸那夥人一模一樣,一樣的兵器在手,一樣的氣勢洶洶。

“範爺您可來了啊!小姐和長樂幫少幫主突然去……”看到自己門派的人來了,管家終於鬆了口氣,慌不迭的迎了上去。

範金星眼裏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抬手就是一刀正劈在了他臉門正中。

“全殺光!找霍無痕!”高高矗立在管家屍體旁邊,範金星提著滴血的刀冷冷的站在大院正中,高聲吼著,身後的白衣戰士潮水般的殺了進去。

※※※

此刻霍無痕已經到了碼頭,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差點摔倒在地上,因為他全身都還在發抖。

剛才不久,正要出席手下嗅花虎王天逸婚禮的他,突然接到翠袖派人來請,說是得了急病。

在那瞬間,霍無痕猶豫了下。

王天逸是他很喜歡的一個手下,因為他是手下辦事高手中最愛藝術的,是愛藝術的朋友中最會辦事的,嗅花虎的這個綽號還是他第一個叫出來的,看到了舞刀弄槍的粗人中出了一個愛種花賞畫的異數,他是多麽的高興啊。

甚至於為了這次婚禮給王天逸長麵子,他破天荒的叫人準備了婚禮上說話的稿子,準備好好祝福一下這個手下。

但紅顏知己突生重病。

一個婚禮,一個染疾。

婚禮可以辦無數次,但萬一病重就隻有一次機會了。

但這個理由,隻是霍無痕後來在翠袖那裏的路上想出來的。

最重要的理由卻是:手下有無數個,但紅顏知己卻有一個。

霍無痕馬上就下令調轉馬車車頭,前往翠袖府第。這樣一來,本來早去婚禮等候的燕小乙和俞世北不得已趕緊告辭離開,去保護少幫主,畢竟翠袖再知己再紅顏,那也是敵方陣營的,霍無痕隻要去她那裏,警戒級別必然高的驚人,這是規矩。

盡管俞世北有點不高興,燕小乙還想找王天逸解釋下,沒找到人隻好不辭而別,但因為這個規矩,他們必須立刻前往少幫主處。

規矩不在乎你喜歡不喜歡,它隻有一個屬性:不能破。

沒想到一眾人到了翠袖那裏,哪有病人,隻有一個麵色驚恐萬分的美女。

“無痕,昆侖和慕容成已經聯手,馬上就要攻擊長樂幫了!”翠袖急得腔調都變了。

霍無痕沒了主張,但燕小乙卻是核心,他馬上問了翠袖詳情,確認了消息來自於慕容秋水處,絕對正確後,他沉吟片刻,立刻拉著霍無痕就要回府第據守。

“秋水公子讓你們馬上逃離建康,回揚州吧!”翠袖叫道。

考慮到公子不是幫派的戰將,燕小乙和俞世北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朝著碼頭駛去。

當然帶上了翠袖,因為霍無痕擔心她的安危,而燕小乙等手下卻抱著帶個人質的心理。馬上同意了。

但路上的一支暗箭讓車隊的速度驟然加快。

慕容成監視翠袖府第的一個小隊和尾隨霍無痕的昆侖高手,同時發現了霍無痕方向有問題。

但不走運的是,慕容成和秦明月兩家的人數都不多,而且準備也不足。

慕容成的那個小隊本就是執行監視的,不是用來作戰的,他們根本想不到一條大魚出現在了本不該出現的地方,而秦明月負責跟蹤的手下則是從去婚禮的路上莫名其妙跟著拐彎的車隊到達這個地方的。

但在這種大戰的開始關頭,慕容成和昆侖屬下都明白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人人都被灌輸了巨大的壓力,手裏也握有對霍無痕這樣的“大魚”發動奇襲的“從權”命令。

就這樣,不知是慕容成還是昆侖哪波人沒沉住氣,射出了第一支暗箭,一下就幹掉了第一輛車的車夫。

霍無痕車隊登時大亂。

三波人殺成一團。

雖然兩撥人一起發難,但人數都不多,並不能吃掉霍無痕的護衛部隊,甚至可能被反吃掉,但一來這是在敵人地盤上,二來身為建康強幫,卻被別人伏擊,怎能不叫長樂幫高手們心驚膽戰?

誰能伏擊?

誰敢伏擊?

正所謂沒有金剛鑽不敢揀瓷器活,任你武功通天,但橫行慣了被人突然暴起一拳,誰不害怕?

燕小乙一夥哪敢戀戰,俞世北衝到車架前,一腳把車夫踢了下去,自己全力控著馬車駛出戰團,直奔碼頭。

此刻他們才對翠袖的那番情報深信不疑。這下更不能回府第了,少幫主是幫派重寶,不是用來廝殺的。

等到得碼頭之時,十二個保鏢才剩下五六人跟著殺了出來。

腳下的地麵軟得好像棉花一樣,站在車廂前,霍無痕自己發抖,卻轉身伸手,溫柔的把翠袖從車廂裏接了出來,嘴裏還強笑著說:“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正在這時,長樂四老之一的盛若海在一群手下的前呼後擁中迎了過來,一見麵就大叫:“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多兄弟身上有血?”

“盛老!”燕小乙一個箭步衝到盛若海麵前,急急說道:“我們遇到伏擊,慕容成和昆侖聯手要幹掉我們長樂幫!”

盛若海立刻大驚失色。

不是為這個消息震驚,而是為這個消息這麽快走漏而震驚。

但看到了霍無痕旁邊的翠袖,他立刻什麽都明白了:慕容秋水插手行動了!

想到這一層,盛若海眸子縮小了,仔細打量了人數較少多人帶傷的霍無痕一眾人,心中卻有了計量,他突然哈哈仰天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慕容成?昆侖?聯手?對付我們?異想天開啊!哈哈。”盛老笑得捂住了肚子,胡子都一翹一翹的。

“盛老,情況緊急啊!據說對方準備很久,這次毫無征兆的突然發動,定是有備而來!我要先帶公子離開建康。”情況緊急,多遲滯一刻都可能丟命,燕小乙哪有心思和他說笑話。

盛若海收住了笑,拍著燕小乙的肩膀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都被寵壞了。不就是幾個刺客嗎?你以為江湖就是怡紅院啊,天天讓你風光?是長樂幫就沒人敢動咱們了嗎?江湖上悍不畏死的凶徒到處都是。我看可能是淮北鹽幫的報複,哪裏能扯到什麽慕容成昆侖聯手啊?要知道慕容正準備和武當開戰呢!昆侖就是武當的狗,哪有幫對手的狗?你聽說書聽多了吧。我勸你們先回家,洗洗睡了。”

在車上,燕小乙他們已經聽翠袖詳述了情報,除了一身冷汗外,哪裏還敢回自己的府第,隻能對盛若海解釋了一遍又一遍。

盛若海猛然一巴掌把燕小乙抽了個踉蹌,指著翠袖大罵道:“你們這群小混混,不能好好輔佐我的侄兒,卻他娘的由著他受慕容秋水養的這個小狐狸精魅惑!現在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她是你娘還是你爹?你他媽的是幹什麽吃的?跑到我這裏胡鬧?王八蛋!”

被這巴掌抽的暈頭轉向,捂著臉跪在地上,霍無痕趕緊衝到了前麵,扶起了燕小乙,對著盛若海說道:“盛叔,小乙向來忠心耿……”

“閉嘴!你不好好管理幫中事務,卻天天和這個小狐狸精糾纏在一起!你爹怎麽教你的!”盛若海聲色俱厲,他和霍長風兄弟論交,向來脾氣暴躁,他罵霍無痕,霍無痕隻有老實的聽著,連回嘴的勇氣都沒有。

盛若海一通大罵,把少幫主一夥人罵的人人低頭不語,他卻沒有想平時那樣“乘勝追擊”罵起來沒完沒了,而是也住口了,隻是盯著霍無痕低下的發髻發呆。

他心裏也猶豫了。

本來這次他故意找個借口抵達建康,目的卻是作為易月一方的“監察史”來監視查看慕容成和昆侖的“錘擊”情況,要是有個漏網的小癟三跑到他這裏來,肯定一刀哢嚓了,但事前卻想不到少幫主這條一定要在建康宰了的大魚跑到自己這裏來。

殺還是不殺?

要是殺,萬一傳了出去,易月賣地求敵的罪名就坐定了,要知道長樂幫雖然大,但霍易兩邊的鐵杆戰將卻都有數,更多的是坐地觀望不知所以然的一般幫眾。

這批人才是霍易兩邊都極力爭取的力量。

這次事件,易月本就是想把它變成霍長風父子無能、養虎自噬的絕妙棒子,一下子就把“正義”的這批力量拉到自己這邊來。待到了後期,勝局已定的情況下,易秦慕聯盟浮出水麵之時,他們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賣一塊建康又怎麽了?

隻有打倒霍長風,長樂幫才有救嘛!

反正所有長樂幫的地盤都是易月的,想怎麽說怎麽說。

但現在卻不是時候。

萬一消息走漏,對易月打擊霍長風爭取主動實在不利。

然而霍無痕這樣的大魚,一條命就等於長樂幫一條路的人,怎麽能大意放過?要是趕走他們,萬一他們還是跑了怎麽辦?

宰了霍無痕,易月就贏了三分之一!

盛若海計量許久,終於拿定了主意:騙到船上,直接宰了!

主意已定,盛若海反而笑了起來:“唉,我太苛責你了,你們這群小孩子哪裏能和我們當年比,反正我本就是馬上就啟航回揚州,這樣吧,小霍隨我走好了。”

聞聽此話,燕小乙等人都是神情一振。

但盛若海冷笑一聲,卻說道:“你們這些看家護院的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隻得賢侄和我一起,其他人滾回去。要是日後查明你們虛報軍情,小心點,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話一出,霍無痕隨從都愣了,但片刻之後,還是都低頭稱是。因為盛若海說得有理有據,無半分不對之處,就算房子著火,鷹犬也怎能擅離職守?

“我要帶著翠袖。”霍無痕叫道。

“好,帶上這小姑娘吧。”盛若海暗暗冷笑一聲。

但燕小乙前行一步一個作揖到地說道:“盛老,在下負責少幫主的安全,隨行的七人俱是貼身保鏢,按幫規不可離開公子一步,請讓我們一同前往。”

俞世北也趕緊上前行禮,和燕小乙不同,他有點怕了,畢竟要是真如翠袖所言,建康已成龍潭虎穴,自己孤零零的留在這裏實在凶多吉少。

念及自己這次帶來的人數也不多,帶七八個霍派高手上船,萬一一個意外,打將起來,勝負難料,盛老嘿嘿一笑,回手指指黑洞洞的大江上那孤零零的船影說道:“看見沒有,我來本就是監督往武當派發送的二十船鹽、糧食和布料,白天他們就啟航了,現在這碼頭隻剩我一艘座船,艙位不夠。你們可以等三個時辰,那時有我的船到達。”

“我們不需要艙位歇息,坐在外邊就可。”燕小乙繼續堅持。

“一定要帶上小乙!”霍無痕這時又大叫起來。

“這裏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盛若海一聲大吼,好像平地一聲雷,所有人都閉嘴了。

說罷他自顧自前來,一把扯住霍無痕胳膊,拉起來就走,嘴裏念叨著:“你們都走吧。”

燕小乙等人一時間不知所為,但這就在這時,一匹快馬從黑暗裏斜鑽出來,馬上騎士大喊著,聲音裏帶著毫無遮掩的喜意:“盛老,他們幹成了!”

燕小乙盛若海一起回頭看去,臉色卻都變了。

來人卻是一個長樂幫的高級統領,就是被盛若海派去出席王天逸婚宴,查看計劃進行的心腹!

這人誰不認識?專職保鏢燕小乙的眼睛賊毒,一眼就認出了此人在王天逸婚宴上出現過,現在慕容秋水報警、車隊受襲再加上滿是喜色的“幹成了”,誰幹成了?和盛老什麽關係?

一串串疑問聯係起來,燕小乙猛地抬起頭,正對上盛老掃過來的眼神——驚駭心虛的眼神。

這時候,盛若海身邊的保鏢已經氣急敗壞的吼叫起來:“閉嘴!少幫主在這裏!”

石光電火間,燕小乙瞬間一步前衝到了霍盛二人身後,左手一把扣住了盛老拉住霍無痕的手腕,用力一翻,霍無痕和盛若海同時驚叫一聲,卻已經分了開來。

鉗住盛若海手腕的燕小乙並不停頓,左腳後踢,好像長了眼睛一樣正中霍無痕前胸,驚叫聲中的少幫主頓時被踢了出去,一跤摔在了後麵俞世北的懷裏。

此時,站在背後燕小乙左手鉗製盛老左手,完完全全的控製住了盛老的背後,而探進懷裏的右手已經鑽了出來,正握住了一把柳葉小飛刀。

說時遲那時快,盛老的兩個保鏢在燕小乙發動的那一刻也一左一右兩頭豹子般衝了過來,隻是剛才盛老走入霍無痕這邊拿人,加上此刻從背後被鉗製,麵朝己方,燕小乙躲在他身後,這對盛老保鏢一方著實不利,因此隻能側麵進攻,比燕小乙要多花那麽一眨眼的時間。

但這一眨眼的時間,也不過是燕小乙踢開少幫主抽出飛刀的時間。

飛刀伸出來的同時,左右兩邊寒風淩厲,兩把刀同時貼著盛老兩邊斬向燕小乙,力道之強悍、速度之迅疾、合擊之絕妙都堪稱刀法的極致,若是燕小乙不退,那麽兩把刀尖將正正好交匯於他自己的心髒!

沒人想殺燕小乙,起碼在這第一擊。

保鏢們要的隻是盛老安全,逼退“刺客”保證首腦安全後,才談殺敵!

但燕小乙不放開盛老急退必死!

知道必死才不會置之死地。

所以燕小乙想活隻能後退。

全身而退的退。

放開盛老的退才能全身而退。

因而燕小乙必退,盛老也必然安全。

此刻別說繼續鉗製盛老或者傷盛老了,隻要多一點要求,在盛老隨從的兩個一流刀手的夾擊下隻會變成一地肉塊。

然而燕小乙此刻的目標並不是被動保護少幫主那麽簡單,“誤入虎穴”的局麵已經逼得他不得不以攻代守。

燕小乙沒有退,也沒有放開鉗住盛老的手。

相反,他進!

大吼聲中,燕小乙盡力前進,全身撞在了前麵這個老頭背上,兩人一起衝前。在兩道銀鏈般的刀光中,燕小乙奮力扭轉了盛老的身體,避開了右邊一刀。

白光跟著逆轉!

紅血四濺!

悶哼!

最後是一聲聲嘶力竭的狂吼。

“都退後!”

這聲吼卻是燕小乙發出的。

他右手的小刀從盛老身後繞過來,死死抵住了他的喉嚨,整個人貼在盛老的背上,蒼白的臉上到處都汗珠,左手卻沒有握住盛老的手腕。

燕小乙的左手現在在地上,被他自己的靴子一腳踢到,飛出去了老遠。

剛才他雖然避開了右邊一刀,終於讓自己的兵器逼到了盛老的喉嚨上,但不是沒有代價的。

代價就是左手。

他伸出血肉做的左手去直接擋左邊的刀。

一刀斬掉。

光禿禿的左腕鮮血泉湧般的噴出,為了減緩血流的速度,燕小乙用它直接抵在了盛若海的腰間,隻一會功夫,盛若海就感到從後腰到左邊褲子一直到靴子裏的襪子全溫呼呼的濕了。

“誰上來我就殺了他!”燕小乙繼續大吼,一次比一次聲音微弱,流出的血好像在流出他的命。

看著喉嚨上的那把小刀,盛老的隨從既憤怒又無奈的後退成了一個圈,好像在火圈外麵看著烤肉的饑餓群狼。

俞世北終於上來了接替了他,一從盛老的後背離開,燕小乙就癱軟在了地上,翠袖跪在他麵前的地上給他包紮。

但燕小乙還沒昏迷,他掙紮對破口大罵的盛老說道:“隻要到了揚州,在下我任你千刀萬剮!”

※※※

鞭子呼嘯,王天逸不停抽著**的駿馬,箭一般的衝進了碼頭。

進目第一個場景卻是一艘孤零零的大船正要駛離棧橋,船上卻有人不停的跳進水裏。

王天逸並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幕,也不知道盛若海作繭自縛,為了讓僥幸逃出的人找不到船,隻留了一艘船在這裏,導致他被挾持後,手下不得不匆忙去上遊找船追擊救人,更不知道現在那些被逼的跳入大江的正是船上留守的盛老手下,霍無痕的人並不信任他們,開船後,就逼得他們跳江離開。

但王天逸聽出船上那大吼大叫:“都滾下去”的聲音,俞世北的聲音。

俞世北在,那霍無痕就在。

王天逸瘋了一樣的朝那條船疾馳而去,大叫道:“少幫主!我是天逸!等等我!”

船上的人也看見了他,且不說他的聲音,但看穿著一身大紅的新郎官策馬狂奔就知道是誰來了。

這時的船已經駛離棧橋十幾丈了,霍無痕也靠到船舷邊大叫:“天逸!快點!”

聽到少幫主的聲音,王天逸整個人為之一振,他也不停馬,雙手捂住馬眼,策馬在棧橋上直衝到底,瞬間連人帶馬的一起躍進了波濤洶湧的大江。

全身一頭紮進冰冷的江水,王天逸連婚袍都急得來不及脫,就奮力鑽出水麵,揮臂奮力朝那條大船遊去。

船上的俞世北已經把繩子係在了自己樸刀刀柄上,大吼一聲:“接著”,奮力朝著王天逸擲出。

“來的好!”早已練得在水中如一條魚般的王天逸猛地一仰身體,整個人好像一條大魚般在水麵立起了半個身體,一把抓住了飛來的樸刀刀柄。

接著那條長長的繩子瞬時間繃直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的傳來,船上的人開始拉王天逸了。

握住那緊繃的繩索,看著越來越近的霍無痕的臉,王天逸卻感到想哭。

是喜悅還是慶幸,他不知道,隻是在這喜悅之內還參雜著一縷縷的恐懼和空虛,“死亡來臨之時就是這樣的吧?”王天逸暗暗的問自己。

他知道沒有答案。

喜悅過後的這一刻,心裏毫無繃緊的繩索帶來的充實感覺,卻隻有空虛和一點淡淡的哀傷。

但這並沒有持續多久,正出神的王天逸的突然覺的手上一鬆,整個人握著樸刀又摔進了水裏,這感覺簡直象從天國掉到地獄一般的可怕。

繩子斷了!

驚恐萬分的王天逸再一次從水裏探出來頭,連臉上的水流進眼睛的酸澀都顧不得,就強睜開眼睛看究竟出了什麽事。

一個人頭在他和船之間沉浮,手裏攥著一把長刀,王天逸認出了他——盛老的一個貼身保鏢,從船上人的叫罵之聲,王天逸已經猜到了剛才發生了什麽。

這個人眼睜睜的看著盛老被挾持綁架,沒有像其他同袍一樣找船追人,而是像自己一樣跳進大江鳬水追船,剛才看船上的投繩給自己,他知道自己王天逸是少幫主的心腹,不想自己得逞,索性揮刀斷繩,讓自己上不了船。

作為一條蛇,被友軍誤解乃至誤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要是平常,王天逸肯定忍耐不語。

但現在是什麽時候?

自己這幾年的心血就讓他平白一刀砍了個精光?

這是何等的讓人肝腸寸斷!

眼看著大船已經升起風帆,加速離自己而去,王天逸徒勞的奮力遊過去,但距離卻越來越遠,已經沒有繩子可以扔這麽遠的距離了。

在遙遙而去的“天逸小心”的聲音中,前麵的那個好漢貌似一樣的絕望,他放棄了追趕,掉了頭,怒氣衝衝的朝王天逸舉著刀遊了過來。

而這邊的王天逸豈止怒氣衝衝,簡直已經怒火燒到眼裂了。

“我操你娘!”王天逸操起俞世北的樸刀,狂怒的朝盛老保鏢遊了過去。

兩個長樂幫的好漢,兩個其實為同一英雄效力的精英,兩個同樣絕望的江湖高手,就這樣在大江裏血戰起來。

盡管這個保鏢是負責江運四爺的人,盡管他自幼就熟悉水性,但他卻輸了。

王天逸勝。

因為他曾經是北方人,因為曾經被水淹死過,因為他必須要在長樂幫這種高手雲集的江南門派活下去,所以他不僅養了水性,還專門研習過水戰。

魚一般在水裏繞到對手的側麵,利用樸刀的長度優勢,從肋部一刀切進去,雖然黑暗裏看不到血染紅碧水,但那彌漫開的血在水裏比在空氣裏還腥百倍。

但王天逸並不滿足,他並不浮上水麵,而是一個猛子插到已經在水裏四肢攤開的敵人麵前,一把把他托上了水麵。

然後一個魚刺衝出水麵,高高舉起樸刀朝著敵人的麵門,狠狠的,不停的,剁了下去。

王天逸的肺都要氣炸了,全身都是一種爆裂開來的絕望,他扭頭看一眼越來越模糊的大船影子,繼續“操你娘”的把屍體剁進水中。

然後他再潛入水中,再拖出水麵,再剁入水中。

不知砍了多少刀,大船早就不見了,王天逸的嗓子都吼得嘶啞了,而對手的麵門也看不到了,王天逸愣在了水裏,水的冰冷這時才包裹了他,樸刀從手裏滑進了水裏,屍體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大江上什麽都沒有了,除了一望無際的冰冷和黑暗。

王天逸泡了好久,直到自己快要昏眩過去,他才無力的劃開了水麵,朝岸邊遊去。

不遠的棧橋上那裏已經站了一排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王天逸被人拉上棧橋,他也沒有反抗,就勢四肢張開躺在了地上,滿身是水、渾身大紅的他在月光下好像一朵泡蔫了花。

“我完蛋了,把我捆起來吧。”王天逸閉上眼睛,語調裏帶著大江般冰冷的絕望。

“我很抱歉。”章高蟬站在他的身邊,很艱難的說著這四個字。

“和你有什麽關係呢?”王天逸歎了口氣,卻沒有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