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昆侖的土崩瓦解,建康從幫派混戰的陰霾裏擺脫出來,靠著江湖吃飯的生意人就像冬天過後鑽出的小草,漫不經意間就綠了河川,很多生意重新開張。

當然張川秀的小店不在此列,他不過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但江湖絕不是和他無關,前些天裏,長樂幫失勢,他自然也沒了上頭王天逸的保護,不時有各種各樣的家夥來騷擾他,打發收錢的昆侖,加上不得不讓某些凶巴巴的江湖人物吃霸王餐,這損失就差不多十多兩銀子了,心疼的要死,現在長樂幫光複建康,他欣喜之餘卻不免揣揣的四處打聽他同門王天逸的消息。

沒了王天逸,他就要像左鄰右舍的朋友那樣,每月上繳長樂幫的地盤安全費,這一年得多少銀子?

這還得除去地頭蛇或者強人白吃白喝的損耗,做生意一久,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張川秀對這能不心疼能不害怕嗎?

況且他也有點新想法,加上老婆的嫁妝,他也攢了不少積蓄,想找個好地方開個更大的酒館或者茶樓,但這好地方有好地方的價碼,大生意有大生意的麻煩,離開了這個在長樂幫身居高位的同門好兄弟的照應保護,對他這樣一個無靠山的小本生意人那不啻於以身飼虎。

但情況還好,在好久打聽不到王天逸的消息,睡不安穩若幹天後,王天逸又出現在市井街頭的談資之中,一來就是驚天傳奇,居然水破武當、劍挑昆侖,張川秀那天從自己店裏客人那裏聽說這個消息後,一個上午跑了八家茶樓,確認眾口一詞後,又親自去上門找王天逸。

雖然沒找到,但從那天開始,張川秀就合不攏嘴了,見誰都笑。當然他也欣慰兄弟的安危,但更主要的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滿眼都是金燦燦的,就連踩在街道黑漆漆的青磚上,都看成了光彩炫目的金磚了。

這天他正在笑嗬嗬的打算盤,好幾天沒過來的丐幫團頭王大立進來了,二話沒說,先扔了一個銀角子在櫃台上。

“老張,來壺女兒紅,我潤潤嗓子。”王大立也不坐下,就靠在櫃台上,拽著衣領子扇汗,雖然如今富貴了,但這個原丐幫一線骨幹喜歡站著在高櫃台前喝酒的習慣卻是沒有變。

“吆,王員外,”張川秀一臉的喜出望外,轉身拿了酒放在王大立麵前:“好久不見,您最近忙什麽呢?我前幾天去找過您呢……”

但張川秀還沒說完,抬頭往門口無意的一瞧,臉卻綠了,笑容也跑到爪哇國去了,他指著門口的幾個人和一輛板車,結結巴巴的問王大立道:“王員外……你拉的……什麽?”

“棺材啊。你看不見啊?”王大立自己往身後一看,隨意的說了句,然後繼續喝他的女兒紅。

“我知道是棺材……”張川秀看了一眼王大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您能不能讓他們挪開點,您這棺材正對著我店門,我還怎麽做生意啊?”

“嗨!我馬上就走!我是拉著那東西路過你這,口渴進來喝口水。”王大立恍然大悟,大笑著指著酒壺道:“我喝酒快著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川秀這才放下心來,問道:“這是給誰下葬啊?”接著又加了句巴結的台詞:“還得勞動您大駕?”

這時候其他幾個熟客也站起來身圍到了王大立身邊,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是啊,拉的誰啊?”

“王員外,您可是江湖豪傑,消息靈通著呢,是不是什麽高手?”

“說說,王老哥。”

“一個武士,就是前幾天水戰時候戰死的,”看到這麽多人圍了過來,勾起了王大立的話癮子,他故作神秘的往前靠了靠身子,連聲音都刻意壓低了:“這人,咱們啊,都認識。”

“啥!”好像一瓢涼水澆到了滾油了,大家裏不約而同的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耳朵全都像兔子一樣支楞起來了。

王大立小心翼翼的回身指了指那棺材,又用一隻手攏住了嘴,小聲說道:“就是殺豬販肉的‘一刀切’啊。”

酒館裏頓時想起一陣嗡嗡的驚呼聲。

有人叫:“一刀切啊!”

也有人喊:“不會吧,那小哥怎麽就躺棺材板裏了呢?我說這幾天沒看見他上街擺攤啊。”

更有人叫道:“竟然是他啊!真是沒想到!哎,大哥我問一句,他是誰啊?幹啥的啊?”

王大立擺足了譜,又悶了口小酒,這才把事情娓娓道來,眾人更是驚呼連連:

沒想到這小子是賣豬肉的;

沒想到這小子原來是武當虎團出身的高手;

沒想到王大立慧眼識才,竟然從車販走沽中硬是找到了一個大高手;

沒想到丐幫團頭手眼通天,居然把他介紹給了長樂幫大豪傑嗅花虎;

沒想到水戰如此慘烈,而一刀切如此勇不可當,甲板死戰中,一人連斬三位武當高手;

沒想到這樣一位一流高手是死在戰鬥結束之後;

沒想到一刀切最後在走進某間船艙翻細軟的時候,居然被武當的一個屁武藝沒有的小廝捅了肚子一刀;

沒想到殺一刀切的那小廝竟然是從桌子底下被一刀切自己拽出來的,眼淚都沒擦幹、褲襠濕成一片的;

沒想到一個高手拎著一個小孩脖領子,把他拎出來的時候,竟然也會有生命危險;

沒想到高手也會死……

沒想到高手原來在建康舉目無親,長樂幫隻能派人給他家送賞金,而好漢的屍體卻隻能由這個乞丐(腹語)先找個地方草草埋了,看他家裏人的打算。

更沒想到,自己這些人竟然曾經和如此傳奇的高手一起喝過酒,當然,還有更走運的人親手買過他的豬頭。

說完了,王大立得意無比的品味著美酒和周圍聽客那意醉神迷的表情,周圍已經炸開了鍋。

喝了一會,王大立抬起頭來,朝張川秀問道:“小孟來看過你嗎?”

“小孟?”正在和眾人一起說笑的張川秀一愣,又笑了起來:“沒有啊,你見過他嗎?替我給他說下,他的鋪蓋行禮還放在我這裏呢,有空來拿。”

“他要是知恩圖報來看你我還吃驚呢!現在爛鋪蓋他還放在眼裏嗎?切!”王大立有些惱怒的一頓酒壺,冷笑起來:“這小王八蛋現在以為自己是大人物了,見了我都叫老王的……”

提起小孟,王大立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的,但張川秀哪裏有王大立這般硬氣,有些慌亂的連連擺手說道:“小孟是富貴險中求,我對他哪裏有什麽恩?看你說的,我不過是他原來的掌櫃而已。”

“小孟是誰啊?”周圍圍著的一大幫子人看起來臉紅脖子熱的爭論誰買過豬肉,但都豎著耳朵聽王大立擺龍門陣呢,馬上就有人叫了起來。

“就是老張原來的夥計,新來的那個跑堂的,黑黑的那個……”

“咦,我經常來,怎麽沒見過?”

“他幹了沒幾天,就去錦袍隊了,水戰他也去了哦!”

有人豎起大拇指:“他斬下了武當主將蒼鬆的首級,光這顆頭就賞金五百兩銀子啊!小子發達了!”

“啥?!”沒聽說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個跑堂的殺了武當七星之一的蒼鬆?他什麽武藝什麽出身?難不成是少俠微服私訪體驗江湖生活的?”

“狗屁啊!”聽到有人說小孟好,王大立氣就不打一處來,哪怕對方隻是猜測而已,他氣咻咻地說道:“他會個狗屁啊,除了菜刀他就沒摸過刀!”

“那人家怎麽能殺得了蒼鬆啊?”立即有人問道,饑渴的耳朵都要貼到王大立嘴上了。

王大立好像很鬱悶的樣子歎了口氣,說道:“這小子運氣好。聽說他們在夜裏從船上向武當的座船上跳,這家夥又沒什麽武藝,江上風大浪大的,人家高手跳過去還能立住,你想想他這樣的還不就是閉著眼聽天由命了?能跳過去就行!反正自己那船也被司禮鑿漏了,不跳也得跳啊!”

“哎,我聽小孟自己說他可是什麽羅什拳第十八代傳人的,他說自己天生神勇的哦。”綢緞莊李員外咳嗽了一聲質疑道。

“嗯,我是聽錦袍隊的葉小飄說的啊,知道是誰不?建康輕功第一的高手哦!錦袍隊隸屬高級武士,正宗的!那大江血戰之夜,人家可一直跟隨在司禮左右,人家說的才是真的,你們聽的都不算!”王大立想死踩小孟,自然要先讓自己的話立住腳跟,“那小孟抱著繩子一**過去,就一頭栽進了纜繩堆裏,半天沒爬起來!誰知道是不是怕死不敢站起來,就在那裏裝死啊?要知道,那時候整個甲板都被血染紅了,一個跑堂的睡了一夜就有膽去和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拚刀?鬼信!”

一聲長長的歎息後,王大立繼續說道:“那時候,王司禮和嶽掌門領著幾個高手發了瘋般去強攻武當的主將蒼鬆,一圈保鏢全跑到了蒼鬆前麵好比一堵人牆,和咱們的人血戰,蒼鬆就在後麵落了單站著,就這麽巧,‘嗖’一下,蒼鬆小腿上挨了一鏢,一跤摔在甲板,就仰麵摔在纜繩堆旁邊,這時候他就和趴在那裏裝繩子的小孟眼對眼的看上了。”

“我就想啊,別說隻是小腿受傷,就算少了條腿,人家蒼鬆肯定是能宰了小孟那種店小二的。那店小二也知道,嚇傻了,沒法再裝了,就衝出來,一刀卡在了蒼鬆脖子裏……你們想想,”說到這裏,王大立微微躬身,兩手合在一起,擺了個姿勢:“那天他的姿勢就這樣,他跪在地上,上身趴在纜繩堆上,兩手一起合握著一把刀子,那刀子正好離蒼鬆脖子不過兩尺,他往前一撲,對方就了賬了!簡直是老天送蒼鬆給他刀口下,媽的,殺雞都沒這麽簡單的!”

一片驚歎之中,張川秀笑道:“是不是小孟忘了尊敬您了?年輕人都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您不要放在心上……”

“他人品有問題!”王大立怪叫了一聲,拍著胸膛叫道:“是誰給他這條富貴之路的?是誰引薦他給錦袍隊的?吃水不能忘了掘井人是不是?現在走了狗屎運,居然鼻孔朝天,對我待搭不理的!叫我什麽?叫我‘老王’!他娘的!他是什麽東西?一個臭跑堂的!什麽叫得意忘形?什麽叫忘本?有的人就是不想想自己過去,一得意就耀武揚威的!沒有我哪有他今天?”

張川秀看了看門口的那棺材,搖著頭苦笑了起來:“他命好,沒法子。”

其他人沒看棺材,倒全看上了王大立,心裏卻笑:“你原來不也是個乞丐走了狗屎運嗎?”

“嗯,以後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王大立又說道。

“哦?怎麽回事?”張川秀吃驚的問道。

“林謙論功行賞,不僅讓他進商會,還讓他接替建康失陷時候失蹤的老羅,管這幾條街的事了。”王大立氣哼哼的說道。

“他不是算錦袍隊的人了嗎?”張川秀張大了嘴巴。

“算個屁!錦袍隊是專門負責廝殺的,一等一的高手還不一定能進去!他這樣的,人家能看上他?讓他去,他也不敢啊,誰專門送給他殺啊,兩天不被人砍死就是祖墳冒青煙了,天上還能連續兩次掉銀子砸他頭上?”王大立又解釋道:“林總管說了,嶽掌門那樣的朋友啊,小孟這樣的,在昆侖期間特招入來的,都是他來代表長樂幫論功行賞,錦袍隊還是原來的老人,各算各的……”

“江湖真是變得快,沒想到我跑堂的小夥計,幾天後就成了我上司了!”張川秀開玩笑的說道,一群人笑了起來。

“哼,誰知道呢。”王大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林總管頭上可頂著個暫領呢!”

“哦?”一群人抓住了話頭,問丐幫團頭問道:“你的意思是還有更合適的?”

“這些日子,揚州那邊亂成一團,隻顧自己廝殺,連建康丟了都沒餘力顧及,更談不上在外邊的江湖大戰中露些風頭!真是有點折七雄的麵子。這半邊大城是誰拿回來的?章高蟬那兔崽子的腦袋是誰砍下來的?憑什麽他的鳥頭第一個要傳首咱家長樂幫?還不是咱們的人功勞大嘛!這可是在江湖上露臉了,等幫主殺盡逆賊,有心轉頭的時候,說不定……嘿嘿。”王大立侃侃而談。

沒想到王大立這種人居然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這家夥不是隨著丐幫剛又被商會接管了嗎——張川秀又驚又喜,越想越覺的王大立的話有道理,論說天逸對內,確實沒在平亂中立啥功勞,可是論對外作戰,這次誰能比的上他,簡直是一人支起了長樂幫的外戰,說不定就真能高升呢。

想著要是王天逸當了建康總管,自己豈不是跟著前途一邊光明。張川秀笑逐顏開,一整天眼睛眯著就沒睜開過。

等得了個空,回去和娘子一顯擺,卻沒來由被那婦人一頓搶白。

“好你個木頭疙瘩!放著金山不用,卻去討飯吃?往日裏也不見你往你同門的府上走動走動?人家有了好事豈會記得你這個疙瘩師兄?看看小孟!那不過是個吃貨,人家都比你強!我就納悶了,你說和人家是睡一張通鋪過來的同門師兄弟,同樣是使劍的,咋個人家用劍拚出個榮華富貴,而你卻隻能操著菜刀殺雞?可憐我還要跟著你受苦受累。”

一番話,說得張川秀隻翻白眼,吵道:“若是我有那本事,蔫會娶你這婆娘?”

不過吵歸吵,張川秀卻認為自己妻子的話很有道理,王天逸連續立下大功,自己怎麽著也得上門慶祝下,當天下午,他就丟下生意,帶了些禮物,跑到了錦袍隊那裏。

沒想到到那裏一看,倒抽了一口涼氣,要求見王天逸的人塞滿了等候的兩間門房,一直排到大門廊裏一溜,馬上就排到街上去了,能把門檻踩平了——這句話並不是太誇張。

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張川秀立刻去找門房通融,他以前來過幾次,都是直接被王天逸叫進的,想著能有幾個門房認識自己這張臉,可惜別說門房,連看門的都是清一色的生麵孔,張川秀猶豫了一下還是期期艾艾的上前要求通融。

“司禮不在。你是他好友?”坐在桌子後麵登記來賓的門子抬起臉,目無表情倒過毛筆,用末端指指外麵的那大群人,說道:“看見沒有?人人都說是司禮好友故舊。”

※※※

眼瞅著今天無望見到了,張川秀無奈回家的時候,一路都在感慨王天逸的風光,想著回家少不得受老婆閑氣,張川秀不由哀歎道:“當年我要是眼一閉,提著劍衝上去,說不定我也……何至於今天受婆娘排揎?唉!”

但王天逸沒有張川秀想的那麽意氣風發。

他現在正臉紅脖子粗的拍桌子,拍林謙的桌子。

這次任務出動前,林謙說好的,隻要拿下首級,就馬上交給王天逸所屬戰力,並大力支持。

王天逸從慕容世家那裏搶回了首級,但並不是他唯一的功勞。

他還帶回了一個丁三,他號稱要跟著武神的首級走,在長樂幫和慕容世家傳完之後,馬上帶著首級去給他們一家安葬。

這固然讓丁大俠的名頭在江湖上更響了,但他帶著十幾個朋友進入建康,也等於給長樂幫吃了定心丸——丁家的戰力以及遊**在長樂幫地盤邊緣的那群高手,不會對長樂幫造成任何威脅——以丁玉展的身份地位,人家都近乎孤身入質了,對你當然無任何敵意。

當然,林謙私下裏卻鬱悶之極,平常隻以為這家夥是擅長投機的心狠手辣之輩,萬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是個副將,逮住章夫人母子固然是大功勞,但並等於直接逮住了武神。

要是武神按計劃逃回武當,那也肯定是被武當的人自己做掉,畢竟千峰翠的兒子被人扣為人質了,章高蟬怎麽也比不了未來的掌門的重要,那麽手裏捏著章夫人母子隻能是錦上添花了,一輩子也不可能拿住那顆寶貴的頭,它肯定首先被送往蘇州。

但誰想到,武神這種莫名其妙的家夥,居然不回武當,而是仿效常山趙子龍,單槍匹馬的又殺來救自己的恩主了!

要是章高蟬母子不在,那這次會成為新趙子龍的傳奇的,沒人奈何得了突襲而入的武神搶人。

而王天逸恰逢其會,立刻祭出“縛龍樁”,一舉拿下章高蟬這條凶龍。

在江湖裏,不需要也不可能無往不克,隻要做成一次大任務,可以吃一輩子了。

王天逸卻好像不打算吃老本享受,他扔給林謙首級,就急吼吼的要求林謙兌現承諾。

但林謙怎麽可能優先補充錦袍隊?

等塵埃落定,才要看誰的拳頭最硬。

林謙沒有參與戰鬥,所以為了未來的地位,他也非要讓自己強悍到任何人不敢輕動自己的地步不可。

現在長樂幫揚州建康內外同時發生激戰,幫裏高手損失慘重,最缺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人才。

這種稀缺資源怎麽能優先補充給非自己一係的人?

因為派給王天逸的隻是“發配”型的任務,本來就是要王天逸在外頭疲於奔命,林謙在家裏慢慢的論功行賞收買人心,但神仙也想不到他出去溜了幾天就把這不可能完成的事做成了,而且完美的不能再完美!

聽說王天逸居然帶著首級回來了,林謙這老江湖也隻能歎道:“混江湖命好是太重要的。”

王天逸興衝衝的找林謙要賞,沒想到卻吃了個跟頭,林謙竟然要扣押他的兩個副手陶大偉和金相士,擇日押往揚州。

“我這樣做是有證據的,他們很可能和慕容成勾結過,也許他們就是叛黨。所以我有必要把他們押往揚州聽憑幫主審查處置。”林謙很有底氣的笑道。

“什麽證據?有什麽證據?物證還是人證?他們可是跟著我流過血的!”王天逸一呆之下,馬上好像火蹭蹭的往上躥。

說是“好像”,因為王天逸心裏發虛,自己被關在昆侖的時候,外邊全是這兩個手下聯絡,難免不留下什麽蛛絲馬跡,林謙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疤麵虎絕對不是好惹的,把自己支出去的時候,他不可能是在打盹。

正因為心裏發虛,加上一種狗急跳牆的絕望感,所以王天逸反應尤為激烈。

他暴跳如雷的在長官麵前吼了起來,這是絕對的失禮和違逆,但林謙麵無表情。

“證據是什麽?拿出來給我看看!”王天逸大吼。

“這我不能告訴你。”林謙雙肘撐在桌麵上,手麵哼疊蓋住鼻子以下的臉,好像帶上了一個麵罩,隻用兩隻眼睛狼一樣的盯著獵物:“你是有功之臣,我尤其慎重的對待錦袍隊的事情,沒有證據我斷不會這樣做的,而且我在沒動你兩個副手之前先告訴你,給你提個醒。”

王天逸看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愣了片刻,猛可裏他憤怒的衝前,一拳擂在林謙的桌子上,大吼道:“他們絕對都是忠於幫主的!林謙,你這是指鹿為馬!陷害忠良!”

“啊?你在幹什麽!”屋裏其他兩個手下立刻站了起來,叉開了手就要朝王天逸走過來,但林謙抬起一隻手輕輕揮了揮,他的兩個手下黑著臉不情願的坐下了。

王天逸好像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盯著林謙的眼睛,慢慢的拉直身體,拳頭緩緩的從桌子上抽了開來。

“我兩個副手有問題,那你認為我是什麽?我也是易月一係的逆黨?”王天逸絲絲的抽著氣問道。

林謙的眼睛盯了王天逸好久,才慢慢的開口道:“我不知道。”

“你!”好像氣昏了一樣,王天逸伸出手指顫巍巍的指著林謙說不出話來,好一會,那手指又蜷回去變成了拳頭,王天逸揮著拳頭吼道:“這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別想動他們一根寒毛。”

林謙的眼睛眯了起來,好像挑逗獵物的豹子一般,他笑了笑說道:“天逸,你別動氣,我隻是公事公辦,執行幫主的命令而已。

現在逆賊易月的據點飛鷹鏢局已經被我們拿下,他大勢已去,隻是苟延殘喘,現在不停的有文件密檔被發現,也有很多棄暗投明的降賊向我們提供情報。

現在已經可以確認,易月手下有個喚作‘夜鶯’的組織,他們就是針對易月敵人被易月按入的釘子,把我們非易月的長樂幫當做敵幫來看待的逆賊‘暗組’。

隨著我們的節節大勝,這些人真正的身份也開始浮出水麵。

你婚禮那日,我們被昆侖和慕容成精確無比的奇襲,這裏麵沒有夜鶯的功勞誰能相信?

你那錦袍隊又是新建沒幾年,骨幹很多都是原來暗組的,能說是鐵板一塊嗎?沒有夜鶯很難讓人相信。

現在我想幫你解決兩位副司禮的清白問題,你最好還是和我合作,和任何有嫌疑的人剝離關係,保持自己清白,這不是為了你好嗎?

如果他們沒事,自然會很快歸來。

若是有事,而你因為義氣,或者……或者其他,縱容包庇,等到易月逆賊被一網打盡,搜到夜鶯名冊乃至易月本人親口供出手下的時候,你豈不是悔之晚矣?”

隨著林謙的侃侃而談,王天逸的臉色越來越青,等林謙說完,把麵罩的兩手往兩邊一閃,露出一張良苦用心的臉之後很久,王天逸才好像下了莫大的決心般,他咬著牙說道:“我的人我擔保,我很快就給你一個交代。”

“什麽交代?我等不了幾天,後天之前你要給我答複。否則別怪我傷了和氣。”林謙笑了。

“後天給你答複!”王天逸道。

在王天逸的背影消失在這間房子裏之後,林謙冷笑了幾聲,他說道:“江寒,你看我這招‘打草驚蛇’起作用了嗎?”

管家江寒還沒說話,鏢局掌櫃席濟航卻先說了:“看來他很激動啊,打草驚蛇是不是太過險招了?我還是原來的看法,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要對方的命。”

“我看效果挺好。”江寒說道:“對方明顯有異,竟然敢對林爺拍桌子瞪眼,實在反常。至於險招嗎,我們也沒辦法,他回來的太快,我們隻有一個人證,隻不過能證明金相士和慕容成接觸過幾次。這出手要不了對方的命。目前還隻能是林爺的‘打草驚蛇’,讓對方先動,必有破綻可抓。”

“他反應激烈,也許隻是因為運氣好,連續立下大功,以至於飛揚跋扈不把林爺放在眼裏。”席濟航笑道。

“嗬嗬。”林謙微笑起來,“建康失陷的如此蹊蹺,作為事發之地的錦袍隊必然有夜鶯在內!而所謂恃功驕橫跋扈,我在江湖裏多少年,見過多少人眼看他起樓,眼看他樓塌?無論王天逸他占了哪一條,都對我們有利,現在我打草驚蛇了,開始守株待兔好了。看錦袍隊怎麽反應!”

正如林謙所料,王天逸把這個消息帶回之後,陶大偉等人愁雲密布。

“日他閣老的!”金猴子把杯子摔了個粉碎,大罵道:“他林謙偏偏要和我們在這個時候添亂!”

王天逸竟然歎了口氣,而陶大偉頭仰椅背閉目不語,他們是愁上加愁。

主要是因為無後援的易老敗像已露,連連失利,很多原本易老一邊的人都轉而投向了霍長風一方。另外山東濟南的長樂幫精銳在段雙全的帶領下傾巢而出,要來支援霍長風,也已經到了壽州,掃**了昆侖的殘留勢力,和丁家楊昆帶領的從郡城出來的那批俠客各居壽州一邊。

但霍長風已經穩操勝券到不想外邊人插手的地步了,他們被命令就暫時停在壽州,作為長樂幫外圍的一隻保護力量,監視丁家這股力量的動作。

接到霍長風的勝利通告幾乎每天發來一封,每增加一封都讓王天逸等人心裏又墜上了一塊大石頭,而臉上卻不得不歡欣雀躍。

“不說話?我要瘋了!”金猴子看另外二人無語,自己又大叫起來。

陶大偉搖著頭,卻還閉著眼睛,喃喃道:“要是易老完了,我們身份泄漏,就完蛋了。”

“大不了一死!”金猴子一拍桌子義蓋雲天的吼了一嗓子,但卻馬上又垂頭喪氣的歎了口氣,接著抬起頭有點落魄的問王天逸道:“司禮,您看怎麽辦吧?”

“要不我們潛逃回揚州找易老?”陶大偉問道。

金猴子愣了一下,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猶豫了會說道:“我們現在回去也沒啥用,林謙不是說我們和慕容成的事情有證據嗎?我們小心的很,不可能有物證留下,當是個人證,找出來幹掉?這樣我們在建康自然伏得安全。”

“你怕了?”王天逸盯著他反問。

“哪裏?哪裏!”金猴子先軟軟的應了一聲,但馬上意識到不好,立刻提高了聲調又吼了起來,這次堅決的很。

陶大偉看了兩人一會,緩緩說道:“林謙所說的事情,當是秦明月還活著的時候,司禮還在昆侖裏頭,我們和慕容成交換情報和聽從命令的那段時間,確實,我們小心,但當時人手缺乏,尤其是值得信任的人,況且我們那時都認為易老的鐵三角必勝,走動方麵可能失了大意,漏了點馬腳,肯定是個人證!但我們怕是找不出來是誰告密,因為核心圈子就你我司禮三人而已,林謙也一樣,他手裏肯定沒鐵證,不然早動手了!”

“慕容成那邊的人呢?”王天逸立刻反問:

“我擔憂的也是這個。”陶大偉苦笑,金猴子搖頭。

王天逸也歎了口氣,咬牙道:“這不是目前最危險的事情,林謙不過是想把我和錦袍隊從建康拔了,把這塊地方留給他自己而已,但他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可能是限製我們的行動,我們隻能看著易老苦戰,卻出不了力。萬一出現最壞情況,恩師敗了,那咱們隻能是砧板上的魚肉受霍長風、林謙宰割。”

“那您的意思是?”金陶二人異口同聲問道。

“趁現在手裏還能指揮動點人,幹那件事吧。”王天逸咬著牙,卻在搖頭。

陶大偉長出了一口氣,涼氣,而金猴子卻一聲失望的大叫靠回了椅背。

“這簡直是往虎口裏跳啊。”金猴子苦笑了幾聲後說道。

“既然接到了命令,恩師自然是有他的想法,我們也沒法幹等了。”王天逸說道。

原來慕容成在打完建康血戰後,手下傷亡慘重,被連夜趕來的慕容秋水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全部解決了,慕容成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他被囚,而他的親信範金星一人逃出,他也是走投無路,就前往易月所在地,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易月下達了一個讓範金星轉達的命令:命令王天逸等人想法營救出慕容成,帶回揚州。

在聽到這命令後,王天逸等建康錦袍三人都是一樣的倒抽一口涼氣。

因為這事情太難。

慕容成所囚地點絕不是最難的。相反於叔沒有把地點設在最戒備森嚴的慕容總部,反而隨便找了個近似荒唐的借口,把這位大公子軟禁在位於長樂和慕容世家地盤交界處的宋家。

這太反常。

江湖裏不怕刀山血海,但怕反常。

反常則為妖。

對此,範金星解釋的很透,他哀歎道:“二公子是絕不會讓大公子活著回蘇州的,但他絕不會明著下手,他把地點定在這種地方,正是為出意外而做準備。如果他夠無恥,他可以暗示霍長風派殺手去行刺大公子,不僅讓他不用背上什麽弑兄的罪名就得等家主寶座,而且還可以作為對霍長風的補償,讓他報大公子和易老聯手襲奪建康的一箭之仇,來鞏固他和霍的聯盟。當然,霍長風也未必會做這種為了一口氣就幫人免費做事的傻事,也許二公子是想自己派人動手,還有什麽比一個鬆懈易被攻擊的還能激起猜測的宋家更好的地方呢?”

王天逸這些暗夜江湖的專家都認為範金星講的有道理,但他們也同時有了同樣的判斷。

但既然慕容秋水要幹掉自己大哥,還不想自己髒手,那麽他肯定也不會讓手裏的鳥飛了,那地方肯定外鬆內緊,裏麵殺機四伏,擺明一個陷阱局。

這點範金星表示他已經和裏麵的自己人接上了聯絡,得到了防禦布置,並非王天逸等人想象的那麽不可逾越。

“如果你們救出了大公子,以大公子的名望,易老可以得到金銀和人力的支援,能不能力挽狂瀾,就看你們了!”範金星說道:“最重要的,家主沒有死,隻是昏迷,隻要他醒過來,慕容秋水就沒法一手遮天!”

但金猴子和陶大偉並不願意去執行這個命令,王天逸也是舉棋不定。

若是還是錦袍隊戰力鼎盛之時,加上有正式命令,這種事情不是不能嚐試,但現在錦袍隊打得隻剩一個空殼了,幾個司禮自己都自身難保,上哪裏找人力去做如此凶險的任務?

再加上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正式命令,突襲去救慕容成和謀逆無疑,一旦做了,不管成與不成,慕容世家和長樂幫將再無他們一寸容身之地。

但這一天,王天逸從林謙那裏出來之後,他下了決心,去做這件事。

既然前有狼後有虎,一切看來結局都是差不多的,與其坐著等被林謙這種慢火緩緩煮死,何必不放手一搏?

再說王天逸等幾人如果脫逃職位到易老那裏,不過多了三個匹夫而已,哪裏能如一個大公子的威望,就算占山為王的去當土匪也不是沒有翻盤的可能。總而言之,如果慕容成得脫其身,還有一線生機。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是現在我們三個就逃回揚州找易老,還是利用手裏的十幾個人去做這件事,做完再不管成敗都跑,你們挑吧。”王天逸攤開了手。

“但是,手下不見得要和我們一起嘩變,林謙有一句話說的對,我們錦袍隊這個盤子還不夠鐵板一塊,要是有一個人跑了去告密,我們就玩完了。”陶大偉說道。

王天逸笑了幾聲:“我又不是要他們去救人!”

“那是什麽?”

“我要他們跟我去殺人!”王天逸冷笑起來:“老子讓他們跟著我去殺霍長風的大仇家慕容成!林謙在逼我!誰都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逼急了我,連人都吃!我就說為了顯示清白,老子再去重新拿一張長樂幫的投名狀!”

金猴子和陶大偉都是一驚,然後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我們的人還年輕,涉世不深,在長樂幫也沒根基,一群毛頭小傻子,這種事很有可能鼓動起來。”陶大偉說道。

“明晚我開錦袍隊慶功宴,等喝到半夜當場宣布決定,立刻換衣武裝出發!誰敢不去,我當場就宰了他。”王天逸冷笑道:“到時候,我親自去見慕容成,活捉還是拿首級還不是我說了算?隻要把人帶出來,外人看來,誰能分出活捉還是救出?”

“那如果得手,我們如何轉移呢?不能在建康,立刻要走。”金猴子想了想說道:“這事可以請範金星幫忙,讓他的人在碼頭準備好,我們如果得手,不回錦袍隊,立刻前往碼頭登船出航揚州。”

“成不成都得這麽做,”王天逸歎口氣說道:“隻要做了這事,建康我們就不能再呆了。”

陶大偉沉吟片刻說道:“司禮可馬上修書一封給霍長風,大罵林謙妒賢嫉能,以至於我們必須如此才能披肝瀝膽表露赤忠之心,馬上讓人送過去。對小子們就說是,林謙讓我們呆不住了,我們押著慕容成赴揚州是找霍長風評理告禦狀去。到了揚州那邊,誰知道咱們停哪個碼頭找誰?不跟著咱們他們能跟著誰?到時候,還給易老添了幾個幫手。而且這樣,就算路上被林謙阻截,我們也大可撕破臉皮以此事相威脅,我想他也沒膽子到和我們直接廝殺的地步吧?畢竟咱們都是長樂幫的大功臣,大可驕兵悍將、恃功而橫一下子,哈哈。”

王天逸和金猴子同時一拍大腿,連叫:“此計大妙。”

“那好,我們現在研究一下如何救人吧,畢竟這是正事,救不出來,我們還不得折在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