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風華不減當年。”蘇和靜哽咽著說道。

她往後退了一步,鄭宣重又翻窗回了廂房,瞥見她暗紅的眼底後,心口仿佛被人攥了起來,他隻問道:“你受什麽委屈了?”

蘇和靜避而不談,隻勉強一笑道:“小公爺可有瞧見我家三妹妹?”

提到裴馨恬,鄭宣的神色愈發暗沉,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下來,聲音也晦澀難當:“你口中的三妹妹,可是今日穿了那身百蝶裙的小姐?”

邊說著,鄭宣不忘緊緊盯著蘇和靜臉上的神情,他知道她在端陽侯府內舉步維艱,這條裙子……這條裙子定是別人開口搶要,不然她怎麽舍得拱手送人?

蘇和靜心內百轉千回,麵上卻恍若未聞:“三妹妹性子頑劣些,若是小公爺瞧見了她,勞煩您使人傳信於我。”

說罷,她便欲轉身離去,孤男寡女在這廂房內共處一室,損的是鄭宣的名聲。

她已為人婦,不該再阻了鄭宣的姻緣前程。

她這般決絕的離去模樣卻讓身後的鄭宣心急如焚,他再顧不上什麽規矩名聲,好容易才得了這半點與她相處的機會,他如何舍得輕易放過?

鄭宣向前一步擋住了蘇和靜的去路,目光炙熱懇切,聲音坦誠無畏:“她在東廂房裏和我妹妹說話,你放心。”

蘇和靜不敢抬頭與他相望,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便隻能垂頭掐緊了自己的柔荑,道:“是小公爺故意安排的?”

鄭宣不置可否,望著蘇和靜明顯清瘦了不少的身形,說出口的音調裏都帶了幾分顫抖之意:“是我故意為之。”

蘇和靜鼻子一酸,卻隻得道:“小公爺可明白?我已為人婦……”剩下的半句“此生無緣”她到底是說不出口。

情竇初開時她便和鄭宣兩情相悅,一個小公爺,一個侯府嫡女,閑時便總借著小廝丫鬟的名號跑到大國寺上香捕獵。

鄭宣早已向自己許下了終身。

本以為造化弄人,自己迫不得已嫁去了端陽侯府,他傷心總也是有限的,終有一日他會忘了自己另娶賢妻。

可他卻固執執拗到了極點,竟是一日日地拖著不肯娶妻,還總明裏暗裏地對自己施以援手。

蘇和靜滑落下兩行清淚,揚起頭撞進鄭宣瀲灩著情誼的眸子裏,一字一句地開口道:“小公爺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子孫滿堂,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

這樣的話鄭宣已不知聽人說過第幾回了。

猶記得那一日安平侯府與端陽侯府大婚,十裏紅妝鋪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避無可避,便坐在擁月樓的高閣上眼睜睜地瞧著她被另一個男人牽下花轎。

他不喜飲酒,那一日卻醉得幾乎昏死過去。

大長公主瞧見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竟也陪著自己枯坐了一整夜,最後說道:“靜兒是個好孩子,你們這輩子,究竟是緣分差了些。”

母親的話,他直至今日也想不明白。

他喜歡靜兒,靜兒也喜歡他,本是兩情相悅之人,沒有世仇家恨,沒有隔閡阻難,為何……為何不能廝守一生?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淡忘這段感情,聽大長公主的話,尋個賢惠的妻子共度一生。

可誰都不是蘇和靜。

這世上隻有一個蘇和靜而已。

鄭宣自嘲一笑,俊臉上盡是傷心之意:“連你也會說這樣俗氣的話。”

話音甫落,蘇和靜的心口卻好似被人用銀針細細密密地紮了許多傷口,疼得她五髒六腑都在打顫。

她便迎著鄭宣的眸子,輕笑一聲道:“我早就是個俗氣的人了。”

從嫁進端陽侯府的那一日起,她便被人抽皮扒筋了一回,再不是從前那個明媚肆意的女孩兒了。

鄭宣自悔失言,落下眼簾道:“是我說錯話了。我隻是想說,成親前那一日我說的話都是真的,誰都可以讓我去娶親生子,忘卻前塵,但靜兒你不可以。”

蘇和靜一怔,隨即憶起了自己大婚前的那一夜,鄭宣翻牆進了自己的閨閣,卻並未像從前一般大剌剌地推開自己的窗戶,而是隔著影影綽綽的窗紙,留下一句:

“多久我都等你。”

一晃已是第四個年頭了。

蘇和靜隻覺得胸悶難忍,盤亙在心口的那股氣怎麽也提不上來,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說道:“不值得。”

鄭宣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皓腕,將袖子裏的賣身契放在了她手心裏,隨後則鬆開了自己的手,神色堅定道:“值得。”

蘇和靜不解其意,瞧見那賣身契上的出處來自楚香樓,一時有些猜測,她道:“這莫非是裴景誠在外蓄養的那個外室……的賣身契?”

“他近來又迷上了個名為芍藥的花魁,對這染香便大不如前,連起初答應好的脫籍一事也未曾兌現,我便使人買下了她的賣身契,你且收著吧。”

蘇和靜隨即緩過神來,便追問道:“染香可有懷上身孕?”

鄭宣蹙眉思索了一會兒,隨後說道:“並未。”

那便是芍藥懷上了子嗣。

蘇和靜將賣身契還予了鄭宣,隻說道:“勞煩小公爺將這身契還予那位染香姑娘吧,我要來也是無用。”

她也是可憐人,裴景誠即是喜新厭舊將她丟開手,自己又何必去為難她?

鄭宣應下,眸光掃過蘇和靜沉靜的麵龐,說道:“那男人我已讓人了結他的性命,我並不知他做了些什麽,隻是那般不堪的景像,又關係著你的名聲,我便隻能下此狠手。”

蘇和靜聽後甚久無言,最後歎道:“多謝小公爺。”

說完這話後,兩人一時便相對無言,還是鄭宣將自己腰間別著的玉佩遞給了蘇和靜,說道:“端陽侯府前頭的那條街上有間珍寶閣,我安排了好些個信得過的下屬候在那兒,你若是遇上了什麽難處,便喚人將這玉佩送去,他們自會來與我報信。”

蘇和靜正在猶豫之際,鄭宣卻已將那玉佩放在了蘇和靜手心,隨後便往廂房外走去。

蘇和靜半晌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手心裏的玉佩燙得發緊。

*

蘇和靜收拾好情緒後,便去東廂房尋了裴馨恬。

裴馨恬與鄭宣的庶妹鄭柔相談甚歡,連東廂房的門都沒關上,蘇和靜走近廊下,聽得裴馨恬爽朗的笑聲從屋內傳了出來。

而後則是鄭柔說話的聲音:“我哥哥自然是喜歡過小娘子的,你可想知曉她是誰?”

裴馨恬似一隻炸了毛的野貓,立刻追問道:“好妹妹,你快說與我聽罷。”

鄭柔正在拿喬,蘇和靜卻輕咳了一聲,跨過門檻邁步進了東廂房。

她避開了鄭柔探究的視線,衝著兩人一笑道:“原是在這兒呢,恬姐兒,你怎得也不帶著丫鬟來與鄭妹妹聊天說笑?倒累得我好找。”

鄭柔斂起了笑意,衝著蘇和靜拘謹地問安,隻道:“見過世子夫人。”

別瞧著這蘇和靜一副端莊大方的和善樣子,從前自己不過是刁難了她幾句,她便有膽子抓了幾隻毛毛蟲放在自己床榻上。

自己那個嫡兄也是個偏心的性子,半句不幫自己便算了,還隻擔心蘇和靜有沒有被那毛蟲嚇著。

她若是個那麽膽小的女子,怎麽有膽子往自己的床榻上放那麽多的毛毛蟲?

憶起往事,鄭柔仍是一肚子氣,隻不好堂而皇之地表現出來。

裴馨恬倒沒發現蘇和靜與鄭柔兩人之間無形的交鋒,她隻笑著與蘇和靜介紹起了鄭柔,隨後則乖順地跟在蘇和靜身後走出了東廂房。

回花廳的路上,裴馨恬喜滋滋地說道:“嫂嫂,方才我是不是看起來極為懂事乖順?”

蘇和靜應了一聲,隨後問道:“那位可是小公爺的妹妹?”

裴馨恬點了點頭,笑道:“雖隻是庶妹,可小公爺卻待她極好,我總要想法子討好未來的小姑子才是。”

聽她話音卻是半點不肯放棄鄭宣的意思,蘇和靜便停下了步子,鄭重其事地詢問裴馨恬道:“恬姐兒,你可想好了?”

裴馨恬衝著蘇和靜甜甜一笑,隻道:“從前我性子刁蠻了些,總與嫂嫂過不去,如今瞧著嫂嫂這般為我忙前顧後,我心裏也是極過意不去的,我便索性與嫂嫂說一回吧,我是當真喜歡小公爺,便是鄭國公府人事複雜,大長公主地位不穩,我也喜歡他。”

說到後頭,裴馨恬已是斂起了臉上的笑意,說話的聲音再堅定不過。

“我想和小公爺廝守一生,白頭到老。”少女無畏且盡是繾綣之意的話語回**在蘇和靜的耳畔。

曾幾何時,她也對著父親說過一模一樣的這番話。

如今,她竟然在自己的小姑子臉上瞧見了從前的自己。

當真是造化弄人。

作者有話說:

明天還是兩更

周二入V和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