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靜久久未答,隻上前攥住了裴馨恬的柔荑,說道 :“三妹妹慎言,這兒人多眼雜,若是讓旁人聽去了,隻怕會有損你的名節。”

裴馨恬倒無所謂地一笑,隻與蘇和靜說道:“嫂嫂如今說的話倒和母親極為相像,不愧是親婆媳呢。”

她這話並無什麽惡意,卻讓蘇和靜怔在了原地,臉上的神色陰晦不明。

是了,不是裴馨恬點破,她也忘了從前自己是個駕馬馳騁的灑脫性子,從不在意什麽名聲不名聲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變了樣?或許是嫁進端陽侯府的那一日起,亦或許是得知被藏在老太太院裏的方氏有孕的那一日起。

她勉強一笑,攜著裴馨恬往龐氏所在的花廳裏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該如何和龐氏交代,左不過是說那些公子哥瞧著沒個正形,都配不上三妹妹罷了。

龐氏正長袖善舞地與其餘貴婦交際,回頭瞥見蘇和靜與裴馨恬,便笑道:“我這媳婦兒和女兒來了。”

蘇和靜生的明眸善睞,裴馨恬則甜美伶俐,二人相攜著走來,倒惹來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龐氏心裏猶為自豪,將女兒從頭到腳誇了一遭後,便道:“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婚事上不順遂了些。”

幾個攀附著端陽侯府的官家夫人便笑著接話道:“夫人難道沒聽說過好事多磨這個道理?三小姐這般品貌,難道還愁尋不到好夫婿?單說我江南母家的內侄子,雖是詩書大家的嫡長子,卻勤學甚篤,十八歲便三元及第,當真是前途無可限量。”

龐氏聽罷,便讓蘇和靜帶著裴馨恬去與旁的貴婦小姐說話,自己則與那官夫人仔細商談起她內侄子的情況。

裴馨恬便是再遲鈍,也聽出了龐氏是要為她擇婿的意思,且擇的還不是鄭小公爺,她懨懨地瞧了蘇和靜一眼,說道:“什麽狀元及第,什麽詩書大家,還能有小公爺博學多才不成?”

蘇和靜聽了也是一陣忍俊不禁,旁人隻知鄭宣有個詩書大能的父親,他自己也文采風流、名噪京城,卻不知他是個瞧見詩書字畫就頭疼的癩皮性子,為著不肯念書習字,被大長公主逮著打了多少次。

隻是後來太子越來越忌諱鄭宣的才能,大長公主索性便放了手,讓他鬆泛著度日。

“三妹妹也該體諒體諒母親,她多瞧些人家總也是沒錯的。”蘇和靜隨口敷衍道。

裴馨恬便沉默不接話,盯著自己身旁案幾上的茶壺出起了神。

花宴接近尾聲,鎮國公夫人吳氏笑盈盈地讓丫鬟們奉上了牡丹花餅,滿臉的驕矜自得。

蘇和靜也撚起那粉豔豔的花餅嚐了一口,外皮酥脆,內陷鬆軟,且口齒留香,確是不可多得的好糕餅。

貴婦小姐們皆對這花餅讚不絕口,奉承得武氏笑得合不攏嘴。

蘇和靜素來不善交際,抬頭瞧見李亭欣與張清雅都已回到了花廳,這才放下心來。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工夫後,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快步走到武氏身後,俯在她耳邊密語了一陣,武氏的臉色大變,額上還滲出了些冷汗。

蘇和靜疑惑地望著上首的武氏,心裏盤算是是不是如夫人陷害宣姐姐一事鬧開了?可即便如此,鎮國公夫人也不必如此惶恐。

武氏理了理自己麵上的慌亂神色,對著下首的貴婦小姐們勉力一笑道:“天色已晚,我便不多留各位夫人小姐了。”

這般急著驅趕客人,可見是後院出了什麽有損鎮國公府顏麵的大事。

蘇和靜心內隱隱有些不安,生怕宣姐姐會吃了什麽大虧,可龐氏在一旁虎視眈眈地坐著,她又不敢貿然與李亭欣說話。

龐氏覷見武氏臉上的慌亂,心裏已閃過了不少猜測,索性她也赴了一整日的宴,已是疲累至極,便先帶著蘇和靜與裴馨恬往花廳外走去。

方才邁出花廳,便瞧見一個八尺高的壯碩男子操著一把銀刀往內院走來,他身後還跟著一群人高馬大的高大男人,且個個凶神惡煞,瞧著便像是亡命之徒。

廊廡下伺候的丫鬟邊往花廳裏逃命,邊不忘喊道:“是宣家的小煞神來了。”

小煞神便是宣一綺的嫡親弟弟宣一揚,因著宣國公功高震主,又遭聖上猜忌,是以他家成年的男丁皆棄文從武,隻做起了浪得虛名的不羈紈絝,宣一揚做事越是荒唐,聖上的那顆心便越是穩當。

宣一揚是出了名的力大無窮,且是個衝動易怒的霸王性子,早先便因鎮國公世子將如夫人抬進內院一事,宣一揚讓人捆起麻袋揍了世子一場。

鎮國公府告了禦狀,可聖上也隻得申斥宣一揚一番,並未多加苛責。

今日,這宣一揚多半是為他姐姐鳴不平來了。

龐氏忙拉著裴馨恬躲回了花廳去,蘇和靜卻怔在原地與那小煞神四目相對,宣一揚朝著蘇和靜投去感激的眼神,隨後便帶著兄弟們略過了蘇和靜。

花廳內的武氏被外頭的動靜嚇得腿軟,知曉那小煞神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子,也不管什麽禮儀宗法,隻一味地用拳頭收拾人,她便連忙讓婆子們去前院請護院來。

誰知宣一揚卻一腳邁進了花廳,他身量高大又生的凶神惡煞,直把花廳裏的女眷們嚇得抱作一團。

“閑雜人等都給爺站在那角落裏,爺有眼睛,可爺手裏的刀不長眼睛。”宣一揚的喝問聲中氣十足,險些把武氏嚇了個仰倒。

龐氏等貴婦人也知曉宣一揚暴虐不講理的作風,便乖順地一齊縮在角落裏。

宣一揚提起銀刀便衝到了武氏跟前,武氏嚇得癱倒在太師椅上,往素精明的眸子裏噙滿了懼怕的淚水。

她知道逼急了眼前這個人,他是真敢殺了自己。

宣一揚將那銀刀往上抬了一厘,也不管武氏是何等的害怕,便對著她陰鷙地一笑道:“好生聽話,否則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武氏顫抖著音調回話道:“若是殺了我,你也活不成了。”

縮在一旁的龐氏和黃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武氏當真是拎不清情況,沒瞧見這小煞神已是步伐癲狂,形態瘋魔了嗎?

竟還不服軟,名聲和尊嚴哪兒有命重要?

宣一揚倒也沒動怒,隻提起銀刀衝著武氏的頭顱上運去一道劍風。

武氏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便忍不住嚎啕出聲。

宣一揚便把武氏被削斷的黑發皆扔在了地上,又啐了一口道:“你這老虔婆,若再敢和我強一句嘴,斷的就不是你的頭發了。”

武氏逃過一劫,可方才宣一揚渾身上下的殺氣已是將她震懾的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她發髻散亂,涕淚滿麵,瞧著好不狼狽。

外頭的護院趕了過來,卻被宣一揚帶來的兄弟們打的四散而逃。

“爺已派人去卸了你兒子的兩條胳膊兩條腿,剩下的便是整治那個賤人了。”宣一揚猩紅的眼底俱是嗜血的殺意。

武氏終於明白宣一揚今日發瘋的用意,她指著後方的院落道:“她就在後頭的霜降院裏。”

宣一揚得了滿意的答複,衝著後頭的兄弟使了個眼色,那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後頭院子裏跑去。

宣一揚鬆開了對武氏的桎梏,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磋磨了我姐姐五年,隻是斷你些頭發,是否是我太心慈手軟了?”

武氏嚇得嚎哭不止,隻求饒道:“我是把綺兒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的。”

宣一揚冷哼一聲,隻提起自己銀刀的劍尖,抵住了武氏的麵容,一字一句地說道:“往後要是讓我聽見半句我姐姐的壞話,你這頭發便不必再留了,明白了嗎?”

武氏點頭如搗蒜,又是一陣賭咒發誓。

半晌過後,花廳外便響起了如夫人尖利又歇斯底裏的叫喊聲:“你是哪裏來的莽夫?竟敢這樣攀扯我,我可是鎮國公府的如夫人,我親姐姐懷上了龍嗣。”

宣一揚將銀刀從武氏臉上移開,歪頭一笑道:“這樣的蠢婦,竟也被你們養的有膽子陷害我姐姐?”

武氏忙道不敢,又是保證往後再不會薄待宣一綺,又是承諾必會好好管教如夫人。

誰知宣一揚聽了這話卻暴怒而起,指著武氏痛罵道:“放你的屁,我姐姐那麽良善的一個人,被你們這群下地獄的囊貨欺辱成什麽樣了?”說到後頭,他的眼底俱是猩紅一片。

武氏不敢答話,生怕下一瞬這小煞神便要取了她的性命。

而綾羅遍身的如夫人被那高大的男人鎖著雙臂推進了花廳,自她進了這鎮國公府後,便還沒有人敢對她這般無禮。

她又羞又窘,便怒罵了幾句“下賤坯子”,揚首一瞧,卻正好瞧見上首發髻散亂、涕淚滿麵的武氏,以及後方縮在角落裏的貴婦小姐們。

最後則是緩緩出現在她眼前的鶴紋錦靴,而後是宣一揚泛著陰狠笑意的臉龐。

不知為何,被宣一揚似毒蛇的目光緊盯著,如夫人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可她到底是被鎮國公世子寵慣了,下意識地便罵道:“你是哪裏來的破落戶,竟敢……”

宣一揚才不等她把話說完,上去就是兩個狠戾的嘴巴子。

如夫人的臉頰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愈發憤怒,大聲喝問道:“你可知我姐姐是誰?”

宣一揚又是揚手兩個巴掌。

這一回如夫人卻不敢再大聲喝問宣一揚,便是她也瞧出了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能惹的過的,她隻求助似地瞥向上首的武氏,可武氏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如夫人隻得捂著滲出血的臉頰,顫顫巍巍地說道:“我與你無冤無仇……”

宣一揚陰鷙的眸子一黯,衝著如夫人的雙膝便踢了一腳。

劇痛襲來,如夫人跪倒在了地上,她如今是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今日索性我把你殺了,我再給你賠命吧。”宣一揚近乎癲狂地一笑。

如夫人嚇得忍不住流下淚來,膝蓋上的疼痛讓她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下一瞬,宣一揚身後的高大男人將一個烏黑髒亂的布袋扔進了花廳內。

宣一揚上前揭開了那布袋,鎮國公世子鼻青臉腫的麵容以及明顯過於彎曲的四肢緩緩出現在如夫人的麵前。

宣一揚一腳踩在了那世子的胸膛上,對著如夫人和武氏說道:“我一條命,換你們這三條賤命,似乎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作者有話說:

打人肯定是不對的。

宣一揚也是被逼瘋了。

宣國公府肯定會付出代價,不過有鐵卷丹書保著不會丟命罷了。

五年的惡氣一下子出了。

(打小如氏那裏我自己寫著也有些不舒服,可當時的宣一揚已經失去理智了,並且他對鎮國公世子下手的程度要重上許多,幾乎成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