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靜與冬吟皆來了興致, 催促著紅棗將話說下去:“三房怎麽了?你且直說便是。”

紅棗素白的臉上浮現了幾分尷尬之色,旋即便飛快地壓下去,說道:“三老爺因是嫡出幼子, 自小便被老太太寵在手心裏長大,他一味地好色, 房裏十幾個妾室還不夠,外頭又養著五六個,前些日子還收了個仆婦做小妾, 幸而那仆婦是個寡婦,也沒鬧出什麽欺男霸女的亂子來。”

好色好到連府裏的寡婦都不放過, 這便有些出乎蘇和靜的意料了,她沉思後與冬吟說道:“往後我們院裏的丫鬟都少往三房去,特別是你們四個, 不許去三老爺跟前湊熱鬧。”

雖說三老爺不至於行事荒唐到染指隔房小輩身邊的丫鬟,可蘇和靜仍是要多叮囑這一句。

冬吟點了點頭,指著紅棗麵若白玉的臉龐道:“我們屋裏紅棗妹妹生的最好些, 她打聽消息又極厲害, 可不得往三房人跟前去湊,世子妃可要想個法子才是。”

蘇和靜聞言便沉下了臉, 覷著紅棗素白的臉龐,眸光裏盡是擔憂之色:“防患於未然才好, 往後你便少出去打聽消息吧,若是在哪兒碰上了三老爺,吃了什麽暗虧我也不好為你出頭。”

紅棗也點頭應下。

蘇和靜愛憐地瞧著兩個丫鬟,隻道:“你們都是自小服侍我的人, 說是主仆, 其實與姐妹差不多, 我總要替你們每個人尋個妥帖的夫婿才好。”

這話說完,紅棗與冬吟俱羞紅了臉頰,扭捏地嗔道:“世子妃渾說什麽呢?”

蘇和靜見狀則莞爾一笑道:“若是你們自己瞧上了哪一位,盡管來說與我聽就好。”

這話激得紅棗這般好氣性的人都擰過了身子,嘴裏佯怒道:“這還是做主子的呢,就知道編排我和冬吟姐姐。”

主仆三人笑鬧一番,蘇和靜便也不再說這些玩笑話,隻歎道:“這鄭國公府裏人事複雜,要花心思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往後我有想不到的地方,還要你們多幫襯才是。”

冬吟與紅棗應聲後,便將外頭的食盒提了進來,飯菜的香味方才飄進蘇和靜鼻子裏,鄭宣便踩著輕快的步子邁進了正屋。

“我來的倒也算巧。”鄭宣爽朗一笑,如今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裏再無從前的陰鬱。

夫妻二人對桌用膳,用完膳後將膳食賞給了身邊的丫鬟,而後便照例去內花園消食了一圈。

散步回廊下,鄭宣喜滋滋地湊近蘇和靜,俯在她耳邊說了陣密語。

蘇和靜如今也習慣了鄭宣旁若無人的親密行為,他既是不肯改,自己也隻得將臉皮練得更厚些。

“這樣快?”蘇和靜挑著眉問道。

鄭宣一臉的與榮有焉,清亮的眸子裏盡是不加掩飾的自豪之意,俊臉微微抬起,嘴角上揚的弧度誇張且矜持。

蘇和靜見狀則無語凝噎,隻覺得此刻的宣一與幼時自己養的那隻哈巴狗極為相像,連神情都像的不得了。

她隻得無奈地踮起腳揉了揉鄭宣的頭頂,誇讚他道:“夫君真是太厲害了,竟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替我又縫了一件百蝶裙,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

鄭宣被揉了頭頂,一時便舒心地笑了起來,隻是蘇和靜的安慰話語太過敷衍,他便不忿道:“隻是如此?”

蘇和靜佯作不解,反問道:“那不如……我也給你親手做件長衫?”

鄭宣卻一把握住了蘇和靜的柔荑,在掌心反複摩挲道:“不必了,省得手上左一個洞右一個傷疤的。”

蘇和靜羞惱地抽回自己的手,拿眸子去瞪他:“我的繡活哪兒有這麽差勁。”

見妻子生了氣,鄭宣立刻哄她開心,道:“自然是不差勁的,莞姐兒柔姐兒拿著你的荷包與府裏的繡娘討教針線呢,若是將來哪一日我們返鄉做起了田舍翁,靠夫人您的繡藝便能養活不學無術的我了。”

蘇和靜雖知曉他是在故意貶低自己來討好她,可乍一聽得此話,心裏仍是有些不落忍。

太子繼位的那日起,他會如何對待鄭國公府?宣一不沾政事、也從不拉幫結派,更不會與太子爭奪不屬於他的東西。

他為何不肯放過宣一?

鄭宣見她情緒低落了起來,一時有些後悔說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便索性上前一步捧起了蘇和靜的臉,在她唇上映下一吻以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此處回廊並不算偏僻,時不時便有幾個丫鬟端著碟子路過,鄭宣俯身親蘇和靜的這一下便被二房的幾個丫鬟撞個正著。

鄭宣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尷尬,蘇和靜卻燒紅了臉頰,捶了鄭宣兩下,便往清月澗的方向走去。

鄭宣則含笑跟在蘇和靜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回了清月澗。

*

自從蘇和靜與鄭宣約法三章後,她每個午時和晚間都有空理一理清月澗裏的事務。

鄭宣雖則心癢難耐,卻也隻得坐在臨窗大炕上翻起了古籍。

一炷香的工夫後,老太太院裏來了人,隻說老人家還未曾見過孫媳婦,這便有請世子妃去一趟延禧院。

蘇和靜自然求之不得,婆母不常在鄭國公府裏,老太太便是她最應該孝順的人。

她趕忙回了內寢,換了件鮮亮些的衣衫後,撩開簾子正好撞見一臉幽怨的鄭宣。

蘇和靜本不想讓鄭宣陪著一起去老太太院子裏,沒得給祖母留下個驕矜愛妒的壞印象,可鄭宣卻非要跟著,儼然一副誓要與蘇和靜不分離片刻的黏人模樣。

蘇和靜苦口婆心地勸了幾遭,鄭宣還是不肯。

老太太院裏的兩個丫鬟見了這一幕後都在一旁偷笑了起來,鬧得蘇和靜又是一陣臉紅。

最後她還是與鄭宣一同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裏。

老太太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歲,平日裏不大愛味道嗆人的熏香,是以延禧院內盡是淳樸自然的花果香氣。

蘇和靜貪戀這等香味,路過氣味濃鬱的幾間廂房時,便駐足聞了片刻。

鄭宣將這一幕暗暗記在心間,心裏不禁思忖起了祖母製香的法子,上好的香料易得,可這般奇特的花果香該如何製得?

好容易走到了正堂門前,蘇和靜與鄭宣便一前一後地邁步進去,屋內窗明幾淨,老太太正歪在上首的軟塌上。

老太太曾氏一向身子不大好,如今便耷拉著臉靠在迎枕之上,眼下烏青濃重,臉色也不大好看,渾身上下皆散發著一股衰敗的暮氣。

蘇和靜瞧了心頭一跳,往地上結結實實地跪了一遭,隻道:“孫媳見過祖母。”

鄭宣瞧著老太太這般模樣心裏也極不好受,隻與老太太身後的曾嬤嬤說道:“祖母怎得瞧著氣色這樣差,可有請太醫來瞧過?”

“罷了。”曾老太太睜開渾濁的眼睛,依稀辨的下首跪著的那個伶俐女孩兒就是宣哥兒新娶的媳婦,她便道:“好孩子,快起來罷。”

鄭宣擔憂不已,囑咐了曾嬤嬤好幾通,卻被曾老太太沙啞似破敗古琴的聲音打斷:“罷了,也沒幾日活頭了,且讓我鬆快些罷。”

鄭宣聽了險些紅了眼眶,隻踱步走到老太太身旁,蹲在她膝旁,鄭重其事地說道:“祖母要長命百歲。”

曾老太太聽了心腸一軟,可她常年養病,在床榻間躺的骨頭都軟了,沒有力氣抬手去摸一摸自己最疼惜的嫡孫。

她隻得對下首的蘇和靜說道:“靜兒,快過來。”

蘇和靜這才起身走到老太太身邊,用滿是孺慕之情的眸子望著老太太道:“祖母,我在這兒。”

曾老太太如今有些記不大清了,隻記得昔年的蘇和靜是個爽朗大方的好孩子,把宣哥兒吃的死死的,如今嫁到她們鄭家來再好不過。

這豺狼窩裏,也隻有靜兒這般性子的妻子才能為宣哥兒管好內宅。

“老婆子沒什麽東西給你,隻有那一副祖母綠的頭麵還算拿得出手,你且拿回去戴著玩罷。”曾老太太如此說道。

蘇和靜連聲謝過,心裏也是一陣百感交集。

曾老太太到底年歲大了,不過說了會兒話她便咳嗽不止,也露出幾分疲態來。

蘇和靜便與鄭宣一同退了出去,回院子的路上,鄭宣滿麵愁容,瞧著便是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

蘇和靜變著法兒地逗他開心,他這才勉強笑了幾聲。

回了清月澗後,兩人草草用了晚膳,便省下了散步這一步,兩人略在屋內踱步了幾回,便洗漱上了榻。

鄭宣嚴格遵行“一日一回”的蘇和靜條約,好容易才雲雨歇止後,便將蘇和靜攬在懷裏沉睡了起來。

*

另一頭的延禧院內。

鄭國公鄭燁被母親曾老太太喚來這正堂後,便枯坐在位置上發了一個時辰的呆。

曾老太太隻是晾著他,並不肯出來見他,但又不許他回去。

等到鄭燁臉上也浮現了幾分疲憊之色時,曾老太太才由婆子們扶著從內室裏緩緩走了出來。

本朝孝字最重,鄭燁不得不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從太師椅上起身,畢恭畢敬地立在正堂中央。

“母親身子可大安了?”鄭燁如是問道。

曾老太太被婆子們攙扶在了軟塌之上,由著下首的鄭燁行禮問安,她晾了自己這嫡長子這樣久,為的不過是讓他明白一件事——她是老了,不是死了。

這府裏的事她還能當家做主。

鄭燁愈發小心翼翼,見曾氏不答話,便笑著說道:“兒子前些日子在江南遍尋名醫,定能尋到一位名醫為母親解憂。”

曾老太太卻蠻不在乎地一笑,她的眼疾已患了十年之久,全身上下的骨頭無一處不作痛,如今苟活於世,也不過是為著宣哥兒罷了。

外人瞧著宣哥兒錦衣玉食地長大,內裏的苦痛卻無人得知。

曾氏便道:“已是半隻腳邁進棺材裏的人了,還有什麽解憂不解憂的,橫豎不礙著人的眼兒罷了。”

這話卻讓鄭燁好生惶恐,他如今官途坦**,自然不能丁憂回鄉,唯願老太太能長命百歲才好。

“母親這話讓兒子好生惶恐,兒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母親的傷痛,如今會有這般大逆不道的念頭?”鄭燁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半點假意都不摻。

曾氏隻斜瞥了他一眼,因著屋內的燭火過盛,她雖有眼疾,卻也依稀能辨得下首的長子的容貌。

“你三弟是被我養壞了,等我百年過後,你若是發了善心便幫襯他一把,若不願便算了罷。”曾氏話裏盡是頹喪之意,瀕臨死亡的暮氣讓下首的鄭燁一驚。

“你如何對你三弟不要緊,可你為何要這樣抬舉二房?竟讓二房的人理家!我掙命似的生下了你和你弟弟,你竟把我們鄭家交在了一個庶子房裏?”曾氏說這話時耗盡了全部的力氣,說完後便咳嗽不止,身後的婆子連忙替她順氣。

鄭燁見上首的母親氣得臉頰脹紅,整個人破碎如山間被吹斷的樹根,便著急忙慌地解釋道:“晴兒不肯管事,三弟和三弟妹又淘氣的很兒,我便隻能讓二弟妹管家。”

他擺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曾老太太聽後卻氣得將手邊的茶壺往他身上扔去,隻她常年病著,並無多少氣力,那茶壺也砸不到鄭燁身上。

“你打量我是死人不成?這宅子裏的醃臢事兒我都看的清清楚楚,老婆子我雖然眼睛瞎了,心卻沒瞎,你和你那二弟妹烏糟糟的私情當真是令人不齒,老二也是個軟蛋,竟用正妻與你換銀錢度日。”

幾個婆子皆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死人。

鄭燁臉上閃過幾絲難堪,旋即又被他勉力壓了下去,頃刻間他又變成了那副風輕雲淡的好老人模樣。

“母親在說什麽?兒子怎麽聽不明白?”鄭燁疑惑不解地問道。

曾氏懶怠與這個長子玩嘴皮工夫,隻切入要害道:“你也別將這事攬到晴兒身上,她雖是金枝玉葉卻也真心想做咱們鄭家府,若不是你荒**無度,與弟妹攪合在一塊兒,她怎會冷了心腸?”

鄭燁擺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與上首的曾氏說道:“母親對兒子多有誤會。”

“宣兒既娶了妻,這管家一事闔給交在他正妻手上才是。”曾氏道。

鄭燁巋然不動,隻衝著曾氏說道:“靜兒剛剛過門,府裏的事都不大懂得,還是讓二弟妹先管著家罷。”

曾氏冷哼一聲,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總覺得宣兒不是你的種,是嗎?”

鄭燁臉上的笑意頃刻消散,轉而變成了深深的屈辱之色,他闔上眼睛,忍了又忍才說道:“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的兒子。”

“晴兒和當今雖不是一母同胞,卻也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怎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難道就因為幾句流言蜚語,你便這般薄待自己的兒子?”曾氏說到後頭已是忍不住哽咽出聲。

鄭燁且冷硬地打斷了曾氏的話,隻聽他肅容說道:“他是我的嫡長子,錦衣玉食的長大,還得了世子一位,我如何就薄待他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似冰,冷的曾氏心裏直打顫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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