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靜對鄭宣的話頗感意外, 她便愣著神回答道:“回錢塘做什麽?”

鄭宣慌忙解釋道:“我是怕別人擾了你的清淨。”

蘇和靜卻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別擔心我,我才不會讓自己受了委屈去。”

鄭宣知曉她這是不想去錢塘的意思,當下便也隻能作罷, 心裏盤算著該如何才能妥善保護好自己的妻兒。

晚間之時,大長公主府來了位眼熟的女官, 送了兩套紅寶石的頭麵,以及一些上好的杭綢布料,並兩個樣貌精神的嬤嬤來。

那女官與鄭宣說道:“這兩位嬤嬤皆是伺候過大長公主的老人, 略懂些醫術。”

這是自謙之語,既是大長公主送來的人, 這兩位嬤嬤必在醫術上很有幾分厲害之處。

蘇和靜由冬吟扶著從內寢裏走了出來,忙招呼丫鬟們給那女官上茶,自個兒也對著那女官溫善一笑道:“勞煩您跑一趟。”

那女官恪守規矩, 衝著蘇和靜行了個禮後,便道:“世子妃客氣了,長公主昨日聽聞了這消息, 喜得一夜都合不攏眼, 若不是今日實在精神不濟,早已親自來瞧您了。”

鄭宣聽了這話後隱隱有些擔憂, 便道:“母親也真是的,再高興也不能一夜不合眼, 本是喜事反倒傷了自己的身體。”

那女官抿嘴一笑,望向鄭宣的眸子裏掠過幾分愛憐之意:“世子爺您是不知曉大長公主的苦心呢,她可盼這一天盼了許久了,自然會高興得合不上眼。”

女官這話讓鄭宣想起了前幾年他不肯結親的日子, 大長公主為此很是傷心了一段時候, 隻是實在拗不過自己, 才隨自己去了。

好在靜兒與那端陽侯世子和離,自己也不必孤苦一生了。

送走那女官後,鄭宣情緒不知為何有些低落,蘇和靜以為他是在擔心大長公主,便替他輕柔地揉起了腦袋,溫聲勸解道:“若你實在擔心,我們明日便去大長公主府瞧瞧母親。”

鄭宣笑著頷首,隻拍了拍蘇和靜的手,說道:“我隻是在想,幸好你我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否則我一生不娶妻,便當真對不起母親的生養之恩。”

蘇和靜聽後也感慨良多,心緒似潮水般湧了上來,她便對鄭宣說道:“宣一,我有件事一直未曾與你說起過。”

鄭宣聞言便回神與蘇和靜四目相望,瞥見她臉上浮起的糾結之色,便問道:“你且說便是。”

蘇和靜眉眼彎彎,先是將伺候的丫鬟們都遣了出去,而後則倚靠在鄭宣的肩膀上,輕聲說道:“那日我從台階下跌了下來,忘記了許多事兒,我為何嫁入端陽侯府,嫁進去三年的日子統統忘了個幹淨。”

這話著實把鄭宣唬了一跳,他望向蘇和靜姣美的麵龐,見她神色嚴肅,不似作偽。這才問道:“獨獨忘了前三年的事兒?”

蘇和靜也想不通這點,若是失憶,便該把前塵舊事一起忘了才是,怎得就偏偏忘了嫁入端陽侯府這三年的事兒?

“我也覺得怪異的很兒,可當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蘇和靜蹙起了柳眉,素白的臉蛋上盡是糾結之色。

鄭宣見狀也顧不得失憶這回事了,立時便拍了拍她的脊背,替她撫平心內的焦躁之意,還說道:“忘了便忘了罷,總也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蘇和靜聽後由悲轉喜,對著鄭宣莞爾一笑道:“幸而我沒忘了與你有關的事兒。”

鄭宣含笑捏了捏她的香腮,隻道:“你很該把從前我被你用拳頭打哭的事兒忘了才是。”

蘇和靜狡黠一笑道:“才不會忘。”說著,便把那一樁事大聲地嚷嚷出來。

鄭宣奈何不得她,隻得原地討饒。

外頭的丫鬟們聽見裏頭傳來的動靜後,俱都笑成一團。

*

端陽侯府迎娶芍藥公主的婚事辦的隆重無比,幾乎宴請了京裏所有的世家大族。

除了鄭國公府與大長公主府外,各家皆備了重禮到場為端陽侯世子與芍藥公主賀喜。

成婚前一晚,端陽侯裴君塵將裴景誠喚來了外書房,耳提麵命道:“前段時日你夜夜借酒澆愁便罷了,明日公主將嫁入我裴家門,你斷不可再這般消沉不堪。”

裴景誠眼下烏青,往日裏深邃黑亮的眸子仿佛失去了光彩一般,他半晌才抬起眼來,望著父親蕭瑟的背影,應了一句:“兒子知曉了。”

裴君塵見兒子這般落魄頹喪,心裏暗暗訝異,他算無遺策,卻沒算到兒子對那蘇氏用了真情。

“你放心,如今娶了芍藥公主也是不得已之舉,來日太子繼位鄭家被清算時,為父定會替你將蘇氏再納進門來。”裴君塵歎道。

這話聽入耳中,裴景誠的憋悶酸澀的那顆心才好受了一些。

與蘇氏和離的這些日子,他總算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方氏小意溫柔,那外室貌美伶俐,可這兩人卻比不上蘇氏半分端莊典雅。

從前蘇氏為自己將這內宅打理的井井有條,絕不讓自己有半分後顧之憂。

她從不拈酸吃醋,卻在自己仕途迷茫時,替自己排憂解難。

除了子嗣上艱難些,蘇氏堪稱完美。

那日鄭宣迎娶蘇氏,十裏紅妝鋪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隻立在角落裏瞧了兩眼,便難堪得落荒而逃。

他消沉了一段時日,每日伴著酒入睡,夢裏總會出現新婚燕爾時自己與蘇氏如膠似漆的景象。

那時蘇氏總會去內花園裏折一支嬌豔的海棠花,輕柔地放在自己書桌上陶瓷瓶裏,並在一旁含笑著為自己研磨。

這般美好的日子卻因方氏有孕而消失的無影無蹤,蘇氏再未用那般情意繾綣的眼神望過自己,也再未發自內心地開心快樂過。

裴景誠全想明白了,是自己偷偷收用了方氏,又讓她懷了孩子才會傷了蘇氏的心。

她與自己和離,定也是因為這個。

可即使他這般追悔莫及,蘇氏也已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了。

裴君塵的這番話好賴是讓裴景誠心裏好受了些,迎娶芍藥公主的前一日,並未抱著酒壇子入睡。

大婚那一日,他強打著精神招呼了賓客。

到了夜間,該與芍藥公主行洞房禮時他卻避開了隨性的小廝,躲去了澄風苑內。

澄風苑內一花一樹、一枝一葉皆承載著他與蘇氏的回憶,若不是龐氏身邊的黃嬤嬤硬是將他從澄風苑內拉了出來,指不定他要待到什麽時候。

龐氏聽了這消息後,忍不住摔了好幾套茶碗,隻道:“蘇氏尚在時,他可寵愛方氏的很兒,如今做出這副樣子來是給誰看?”

黃嬤嬤與小龐氏陪笑在側,並不敢答話。

最後裴景誠還是去了芍藥公主所在的正房,喝過交杯酒後,便替芍藥公主揭下了頭上的紅蓋頭。

燭火搖曳下,芍藥公主乏善可陳的麵容緩緩發現在裴景誠眼前。

公主雖是二嫁之身,卻因著身份尊貴的緣故,婚宴的儀仗比旁人還要好上一截。

裴景誠掩去眼裏的失落之意,對著公主行禮道:“見過公主殿下。”

尊敬有餘,卻無夫妻間的情意繾綣。

芍藥公主嬌笑一聲,雖則麵容平凡卻顯出些金尊玉貴的氣度來,她伸出纖長的玉指,輕輕地戳了一下裴景誠的腰窩。

“我叫心柔,往後夫君不必再稱我為公主了。”公主望向裴景誠的眸光裏盡是喜悅之意。

端陽侯世子精壯魁梧,她從前在宮裏待嫁時便聽過他的雅名。

兜兜轉轉,自己竟與他成了正頭夫妻。

裴景誠心內不為所動,麵上卻應了一聲:“心柔。”

公主臉頰不自覺地嫣紅了起來,含情帶怯的眸子有意無意地落在裴景誠身上,已是在等著他下一步的動作。

裴景誠任命般地脫下了自己的外衫,與芍藥公主行了周公之禮。

匆匆了事後,芍藥公主雖有些失望,卻也隻是笑著與裴景誠說道:“夫君快歇息吧,明日還要給父親母親敬茶呢。”

她這一回再嫁,已是收起了從前驕縱跋扈的性子,立誓要做個稱職的裴家婦,絕不遜色於前頭那個賢惠孝順的蘇家女。

芍藥公主如此想著,便伏在裴景誠肩頭睡熟了起來,而裴景誠卻僵著身子望著頭頂的床蚊帳,久久未入眠。

公主嫁進端陽侯府的前幾日倒還好些,隻是皇後娘娘隔三差五便派個嬤嬤下來耳提麵命龐氏一番,鬧得龐氏心裏不受用的很兒。

從前蘇氏做長媳時,天還未亮之時便來給自己立規矩,服侍自己起身洗漱,三餐也隨侍在自己身側,自己不動筷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況且那蘇氏事事順著自己,還有一身管家的好手段,將這內宅管的井井有條。

如今換成了芍藥公主做長媳,罵是不能罵一句,更別說什麽立規矩、服侍婆母了,公主免了她這個“婆母”行禮已是賢惠孝順了。

且那皇後又煩人的很兒,話裏話外都是要他們端陽侯府裏的人好生侍奉芍藥公主的意思。

龐氏心裏不忿的很兒,麵上卻還要做出一團和氣的模樣,盡心盡力地奉承自己的長媳。

怪道那些世家大族都不肯將這個芍藥公主娶回門去,實是太憋屈了些。

盡管龐氏再不想承認,她的確是因著芍藥公主的襯托想起了蘇和靜的好。

這日龐氏偶然得了一碟荔枝,因著今年收成不好,荔枝便比往年更精貴幾分。

她素來喜愛吃荔枝,不過擺在堂間裏片刻。恰巧她那公主兒媳身邊的女官送了些新鮮瓜果來上房,不意瞥見那一碟荔枝,便多瞧了兩眼。

龐氏會意,便忍痛割愛地將那疊荔枝送去了長子長媳的院裏。

送便送去了,隻是她越想越氣,當夜裏心煩氣躁得大半夜沒睡著。

又過了幾日。

芍藥公主旁的事都還好些,對言哥兒卻挑剔的很兒。

龐氏對這個長孫很是疼愛,隻想著芍藥公主無子,方氏如今也無暇作妖,便把言哥兒養在公主跟前,若是養出些母子情分來,言哥兒將來的前程便不愁了。

芍藥公主起先不知為何應了下來,不過養了言哥兒幾日,便百般挑剔了起來,一會兒說言哥兒頑劣不受教,一會兒又說言哥兒不敬嫡母。

鬧得後宅不得安定。

而方氏則是被芍藥公主身邊的人尋了個由頭關到了偏遠去,每日隻讓人送些吃食去,再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裴景誠竟像是木頭般沒有任何異議,隻任憑芍藥公主吩咐。

龐氏越來越窩火,隻是如今侯爺萬事都仰仗著太子,她再憋屈也得硬生生忍下來。

隻是言哥兒到底是她的心頭肉,龐氏未曾管方氏的死活,卻為了言哥兒去求了老太太。

後來還是老太太出麵將言哥兒養在了她房裏,又讓人送了座送子觀音去芍藥公主那兒,以期公主能早日誕下嫡子。

這場風波才算是了結了。

龐氏都過的這般憋屈,跟別談是色令內荏的小龐氏了,她如今和公主做了妯娌,卻實是不敢在芍藥公主跟前兒以妯娌自居。

整個端陽侯府萬事皆捧著芍藥公主,竟像供了尊大佛一般。

每每龐氏萬分鬱結之時,小龐氏總會去蒼雲院裏安慰排解她一番,每回都是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語:“母親放寬心吧,過些時日便是東宮大宴,咱們得了芍藥公主這個依仗,便也算是和東宮攀上關係了。”

龐氏聽了這話後,果真舒心了些,她又想到自己的前兒媳蘇和靜,如今嫁了個和太子極不對盤的鄭宣,這般東宮大宴便沒資格接下名帖。

隻是天不遂人願。

半月後的東宮大宴,端陽侯府的馬車停在了宮門口,龐氏與小龐氏剛下馬車,便瞧見蘇和靜與鄭宣兩夫妻相攜著手立在宮道外側。

許久未見,龐氏隻覺得蘇和靜豐腴了不少,麵色也變得比從前紅潤有精氣神多了,且她如今被鄭小公爺緊緊地護在臂彎,二人相視間盡是旁若無人的恩愛。

小龐氏從沒想過和離後的蘇和靜會過的這般愜意,當下便攥緊了手上的帕子,心裏一陣陣地冒起酸水。

龐氏也冷哼了一聲,移開目光後在心裏腹誹起來:新婚燕爾,鄭小公爺如今當她是個寶,將來這母親下不了蛋,且看鄭國公府怎麽翻臉就是了。

裴馨恬綴在最後,被丫鬟們攙扶著到了龐氏身後,烈日高照,她拿起帕子替自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卻正好覷見宮道上的鄭宣。

以及被他護在懷裏的蘇和靜。

裴馨恬冷厲的眸子裏掠過幾分恨意,先是往鄭宣身上望去,最後落定在蘇和靜身上。

東宮外頭盡是達官貴人家的馬車,龐氏知曉自己這女兒氣性大,便扯了扯她的袖子,說道:“不許胡鬧。”

裴馨恬這才忍住了心內滔天的怒意,也忍住了想要上前往蘇和靜臉上扇幾巴掌的衝動。

她隻是立在原地,用淬了毒的目光將蘇和靜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隨後才對龐氏揚起了個滲人的微笑。

“母親,你放心。”

作者有話說:

東宮大宴。

這本我是打算寫到35萬字,寫婚後日常。

摻雜一點朝堂局勢和前夫發瘋。

但是也可以20萬完結,節奏就會快一點。

你們喜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