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靜發現廊外立著的不是鄭宣後, 就略有些尷尬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她臉上的欣喜神色戛然而止地恰到好處。

就仿佛她根本不認識裴景誠一般。

蘇和靜立時便又回了耳房內,重又坐回了炕上, 靠著迎枕思念著在外圍待客的鄭宣。

而冬吟則目瞪口呆地瞧著蘇和靜的“變臉”,覷了一眼裴景誠陰沉得好似烏雲密布的臉蛋後, 便隻得把自己當成個不會動和不會笑的木偶人。

裴景誠自然也瞧見了蘇和靜方才視自己如陌生人般的冷淡神色,起先他還總抱著一絲蘇和靜與鄭宣婚後不相宜的幻想,如今這點幻想卻是碎了一地。

方才那名叫冬吟的丫鬟把自己錯認成鄭宣後, 蘇和靜迫不及待地從耳房內奔出來的欣喜樣子,體態輕盈如燕, 兩靨嫣紅如少女懷春。

裴景誠心下又是一陣刺痛,若從前的刺痛隻浮於表麵,如今的刺痛卻是從心底深處緩緩蔓延而來, 如附骨之疽一般紮根在他的五髒六腑上,折磨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冬吟見裴景誠臉色愈發陰鷙,當下便挺了挺背, 指著耳房另一頭通往外院的方向, 道:“端陽侯世子,那兒便是往外院去的方向。”

耳房內的蘇和靜自然也聽見了冬吟的聲音, 她正撚了塊白玉糕細細品嚐,忽而聽得端陽侯世子這號人物,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原來外頭立著的那高大男人,是自己前頭的夫君。

也不怪她方才沒認出前夫來,她實在是對這端陽侯世子無甚印象,失憶後, 她統共隻見了他一麵, 也沒仔細瞧他長什麽樣子, 隔了這樣久自然不認得了。

這事並未在蘇和靜心上泛起什麽軒然大波,倒是嘴裏咀嚼著的白玉糕滋味甚美,她不禁感歎了一聲:府裏的廚子技藝又靜進了些。

壽宴結束後,大長公主先讓丫鬟們攙著蘇和靜回清月澗去休息,自己則和胡氏一齊理起了家事。

甭管平日裏執掌中饋的人是不是胡氏,隻要大長公主回了鄭國公府,胡氏便不敢自作主張,隻恨不得唯大長公主的命是從。

三太太練氏總是嗤笑著瞥向胡氏,心裏雖譏諷她狗腿愛奉承大長公主,卻也有些羨慕大長公主格外優待胡氏一事。

按理說她們三房與長房同為嫡出一房,更該關係密切些才對,也不知為何大房會這般優待二房。

練氏曾與三老爺說起過此事,誰知那隻會沾花惹草的浪**人卻沉著臉說道:“我可不像二哥這般能忍,竟連……”

說了一半,他卻又閉嘴不談,往那狐媚子辛姨娘的院裏去了。

練氏愈發惱怒,隻當是二房格外巧言令色,而她和三老爺則不會溜須拍馬那一套。

思來想去後,練氏便走到大長公主跟前,笑不露齒道:“嫂嫂,可有什麽事兒要我幫一把手的?”

大長公主掃了她一眼,心裏頗有些驚奇,便道:“二弟妹能幹的很兒,不過一個時辰便已招呼著下人們把花廳和外院收拾妥當了,三弟妹一片苦心,嫂嫂心領了。”

說話間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往日裏大長公主不是住在公主府,便是擺著一副生人勿進的高冷模樣,難得有對練氏這般和聲細語的時候。

練氏受了鼓舞,心裏嗔怪胡氏該勤快時不勤快,不該勤快時卻阻了她與大長公主變親近。

練氏便殷勤地替大長公主斟了杯茶,隨後說道:“二嫂是再勤快不過的人了,往日您不在府上的時候,她也是這般勤快地替您管著長房的事兒……”

說到這裏,練氏話音戛然而止,麵上擺出一副說錯了話的後悔模樣,小心翼翼地瞧著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神色如常,聽了練氏這番話,卻連眉毛也沒抬一下,隻和善笑道:“二弟妹是極難幹的人兒,有她替我照顧國公爺和宣哥兒,我放心的很。”

練氏不免有些失望,眼瞧著“上眼藥”失敗了,她也隻好奉承起了今日壽宴上世家豪族送上門的如流水般的賀禮。

大長公主愈發提不起勁來,見練氏做小伏低的樣子有幾分可笑,便道:“若是三弟妹喜歡,便擇幾樣拿回去玩罷。”

練氏這卻不敢應下,隻勉強笑道:“怎麽能拿殿下您的賀禮呢。”

“都是妯娌,無妨。”大公主抿了口茶後,便回身與身後的女官說道:“擇幾匹蜀錦和一盒東珠,送去三太太房裏,再擇兩件青花瓷,送去二太太房裏。”

大長公主受到的賀禮皆是上乘的名貴珍品,便是練氏往日裏並不是個眼皮子淺的人,此刻那張臉上也不免欣喜得露出笑影來。

特別是知曉有了胡氏的襯托後,練氏心裏愈發高興,便道:“多謝公主殿下了。”

胡氏隻得了幾隻青花瓷而已,大長公主賞給她的蜀錦和東珠可要珍貴的多了。

練氏忍不住沾沾自喜,旁側的大長公主掃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隨後道:“二弟妹前日裏與我說身子有些不適,這偌大的一個鄭國公府,她也總有管不到的地方,若是三弟妹你願意的話,不如幫二弟妹理些家事,你看可好?”

話音甫落,練氏便欣喜地應了下來,眉梢間的喜意一覽無遺。

大長公主便讓女官遞給了練氏管家的令牌,隻道:“若是有難上手的地方,三弟妹便去找二弟妹商量一番罷。”

練氏一口應下,心裏卻不以為意,那胡氏娘家不過是個破落戶罷了,仗著有幾分才名才嫁進了鄭國公府。

她出身可比那胡氏好上許多,管家理事的本事自然也不會遜色於她。

練氏摩拳擦掌,欲在大長公主麵前好好展示一番才幹,也好將胡氏的氣焰壓下去些。

*

府內何人管家一事,蘇和靜並不關心。

她如今又遇上了一個難題,便是鄭宣夜裏不安分的睡姿。

蘇和靜如今正是害喜的時候,夜裏又易醒,鄭宣睡覺時極不老實,總要半個身子緊緊貼在蘇和靜身上。

這般動作的結果就是蘇和靜一下子被他驚醒,且這夜裏再難入睡,總睜眼等著天亮。

從前她不知曉有孕這般辛苦,如今輪到了自己,才憶起自己早逝的生母來。

想到早逝的生母,對安平侯和丁氏的恨意便又加深了幾分。

這般情緒波動下,她愈發難以入睡。

鄭宣急得不得了,請了太醫來一看,那太醫便說:“有喜之人不能這般勞神勞思,會傷了腹中胎兒。”

可蘇和靜勞神勞思的根源還是夜裏睡不安慰,睡不安慰的根源便是睡姿極差的鄭宣。

是以蘇和靜便與鄭宣商量:“不如你去外書房睡吧。”

鄭宣卻不肯,指了指床榻邊道:“我睡地上罷。”

蘇和靜怎得舍得讓他睡在地上?如今正是蚊蟲最多的時候,便是地上撒了那些雄黃粉,蚊蟲也死不絕。

她便道:“不如你去睡外屋的臨窗大炕?”

鄭宣這才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當日夜裏,蘇和靜極難得地睡了個好覺,一早醒來卻見鄭宣坐在炕邊上冥思苦想。

她便笑問道:“還是去外書房睡吧,我已讓人鋪好了床榻。”

鄭宣木訥地搖了搖頭,他如今是明白了什麽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往日裏他與蘇和靜相擁著入眠與如今一人孤枕炕上的心境大不一樣。

前者是打從心底的安定和舒適,後者則孤獨寂寞的厲害。

可靜兒肚子越來越大了,見她起身、下榻都勞累的很兒,鄭宣本就心疼至今,自然不願意讓她睡不安穩。

思及此,鄭宣不免用幽怨的目光望向蘇和靜隆起的腹部。

他決定好了,隻生一個,往後再不讓靜兒受這等苦了。

蘇和靜不知曉他心裏的想法,見鄭宣怏怏不樂,便上前去戳了戳他的臉頰,道:“你若實在不想一個人睡,便還是回榻上來罷。”

鄭宣輕輕將蘇和靜拉入懷中,悶悶不樂道:“睡熟了我便控製不住自己,若是睡姿不雅,腿壓住了你的肚子可怎麽好?”

思來想去,還是睡炕上穩妥些。

蘇和靜含笑不語,隻俯身靠在鄭宣的肩頭,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說道:“誰成想你熟睡時,會變成個潑猴呢。”

鄭宣接話道:“確實如此,我隻恨不得將我的雙手雙腿捆起來。”

話畢,他清亮的眸光一閃,隨即便炯炯有神地望向蘇和靜,眼裏的殷切意味不加掩飾。

蘇和靜愣了半拍,隨後匪夷所思地開口道:“你不會是想……”把自己捆成個粽子吧?

夜裏。

鄭宣便讓冬吟與春染二人拿了綢布纏住了他的雙手和雙腿,並在床榻中間疊起了兩條小錦被,隔開他與蘇和靜。

蘇和靜憂心忡忡地望著鄭宣,見他“壯誌未酬”,勸阻的話到了嘴邊也被她壓了下去。

與蘇和靜躺在一個床榻上後,鄭宣陰鬱的心情一掃而空,隻見他眉飛色舞地躺在枕頭上,鄭重道:“今日我的睡相定要文雅一些。”

蘇和靜鼓勵了他幾聲,而後也闔上了困倦的雙眼,緩緩入睡了起來。

隻是夜半時分,熟睡的鄭宣也不知用了多少蠻力掙脫開了手上裏三層外三層的綢布,再一次緊緊環抱住了蘇和靜。

易醒的蘇和靜猛然睜開眼,隨後便瞧見了鄭宣放大後的俊臉。

他雙眼緊閉,臉上神色安詳而欣喜,睫毛濃密似蒲扇一般,蘇和靜沒了睡意,便索性伸出手撥了撥他的睫毛。

誰知鄭宣卻被她這細微的動作吵醒了,他睜開眼與蘇和靜四目相對,夜色間,他望著蘇和靜瀲灩著水光的杏仁眸子,喉間不禁滾了幾滾。

鄭宣眸色一黯,嗓音也變得沙啞低沉,他道:“太醫說,三個月,胎已是穩了……”

蘇和靜的雙頰因他這話羞紅得不成樣子,算算日子,鄭宣也曠了三個月了。

她也有些想他了,隻是到底有諸多顧忌。

蘇和靜便擔心道:“我怕……傷了孩子。”聲音軟糯嬌俏,激得鄭宣心口的那團火愈發高漲了幾分。

他半撐起身子,先含住了蘇和靜的唇輕咬了下,隨後便咽了咽喉嚨,說道:“有別的法子……”

蘇和靜從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般放縱的時候,也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情./事會讓人這般如墜仙境。

夜色漆黑一片,情到濃時,蘇和靜一時便忍不住掉下了幾滴淚來。

鄭宣吻住了她眼角的淚珠,輕笑一聲道:“舒服嗎?”

蘇和靜羞得不想應聲,隻等著那股激烈的心潮褪去。

鄭宣卻不肯放過她,笑問道:“舒服嗎?”

蘇和靜這才含著泣淚聲回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