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的周歲宴後, 宮裏傳下了懿旨,說太後娘娘要要見見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媳。

大長公主聞歌弦知雅意,便讓蘇和靜把雀兒也帶去了宮裏。

雀兒如今正是愛說話且十分活蹦亂跳的時候, 他尤其愛黏著蘇和靜,白日裏非要窩在她懷裏玩耍便罷了, 夜裏還要和蘇和靜同睡一榻。

還是鄭宣沉了下臉,將大哭的兒子拉到一邊,和他大眼對小眼互相瞪了許久。

最終還是年幼的雀兒敗下陣來。

這一回三人共乘轎攆去宮裏的路上, 雀兒便摟住蘇和靜的胳膊不放,連奶娘要抱他他也不肯。

鄭宣瞪了兒子一眼, 在蘇和靜警告的目光下,終究還是將憤怒之語咽了下去。

太後的慈寧宮離陛下的禦書房不算甚遠,按著進宮禮節, 鄭宣三人也該去拜見一番陛下,隻是恰巧有兩位大臣正在禦書房內議事,這便也隻能作罷。

鄭宣便帶著妻兒往慈寧宮去了, 臨到那森嚴且富麗堂皇的宮殿前, 雀兒鼓動著肥手愈發興奮了起來。

鄭宣忍不住說了一句:“這肥小子,是個膽大的。”

雀兒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爹說的話不是好話, 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轉後,便靠在蘇和靜的肩頭大哭了起來。

倒惹得蘇和靜罵了鄭宣幾聲, “你小時候也胖的很兒,說兒子肥做什麽?”

鄭宣隻能撇撇嘴,如今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這小子,等他大了, 且看自己怎麽整治他。

慈寧宮前, 不少太監和宮女們皆候在紅漆木大門前引頸等待, 瞧見鄭宣一行人的身影後,便笑著說道:“世子爺和世子妃總算是來了,太後可等了許久呢。”

鄭宣待那太監也客氣的很兒,朝著他拱了拱手道:“讓太後娘娘久等了,是微臣的不是。”

這微臣的稱呼顯得略有些生疏,且如今鄭宣身上的職位已被陛下褫奪,那太監也知曉個中隱秘,一時便尷尬一笑道:“世子爺快進去罷。”

宮女太監們皆對著綴在鄭宣身後的蘇和靜行了個大禮,蘇和靜氣定神閑地受了,便笑著讓冬吟賞賜了下去。

而後三人才進了慈寧宮內。

慈寧宮內的裝潢陳設富麗堂皇的很兒,蘇和靜一邁步進去,便險些被兩側博物架上熠熠生輝的金身觀音像給閃到了眼睛。

鄭宣見狀則小聲說道:“太後喜佛。”

蘇和靜將這事暗暗記在心間,抱著雀兒跟在鄭宣身後去了西廂房。

西廂房內的陳設擺件依舊是富貴的很兒,隻是在右上角處擺了個小佛台,上頭放著觀音娘娘的玉像,下手的蒲團上跪著個滿發蒼白的老太太。

蘇和靜頗為訝異,待那老太太將那張老態龍鍾的臉轉向她們這一側時,她霎時便驚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太後怎得衰老成這幅樣子了?非但沒有半點養尊處優的模樣,如今頭發蒼白成了這樣,連市井裏的年老婦人也比不上了。

她說不清心內升起了何種的觸動,但那一刹那,她心裏湧起的酸澀做不了假。

“見過太後娘娘。”蘇和靜頗有些感慨地對著太後的方向問安道。

鄭宣也躬身行禮,清亮的眸子裏閃過些不舍。

太後從蒲團上起身,正對著鄭宣與蘇和靜,朝著她們淡淡一笑,覷見蘇和靜懷裏的雀兒時,她那衰老遲暮的眸子裏閃過些激動之色。

蘇和靜忍不住抬起頭繼續打量了太後一番,她今日雖是穿著富貴萬分的福壽字萬羅袍,可鬢發上卻沒有簪任何首飾,臉上皺紋盤亙,顯出些死氣沉沉來。

“都起來吧,寒霜,賜座。”

立時便從外頭廊下走進來兩個樣貌清秀的丫鬟,從正堂內搬來了兩隻團凳,分別放在了鄭宣和蘇和靜的身後。

鄭宣忙用眼神示意了蘇和靜一番,蘇和靜隨後便坐在了團凳上。

太後朝著蘇和靜的方向走了幾步,視線皆被她懷裏的雀兒吸引了過去,雀兒見了太後這幅容貌,卻也沒有害怕,反而朝著她揚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太後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真摯的笑意,說話間便把自己手上的玉鐲子褪了下來,遞給蘇和靜道:“拿著玩罷。”

蘇和靜不敢推辭,畢恭畢敬地將那玉鐲子收下後,便覺得手心傳來一陣滾燙之意,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鐲子應當是去年高句麗進貢來的和田玉。

鄭宣還曾問過自己的意願,若是自己想要,他便想法子替自己弄一對鐲子來。

她那時覺得這鐲子太過貴重,便推辭不要,誰成想竟從太後手裏拿到了這玉鐲子。

“謝過太後。”蘇和靜如此說道。

太後見她似是真心喜歡那鐲子,衰老的麵容上愈發高興了幾分,她一眼不落地盯著雀兒,似是想伸出手來抱一抱他,卻又怕自己手上脫了力,反而摔了孩子。

還是鄭宣見不得外祖母這般心酸,便從團凳上起身將兒子抱在了懷裏,遞到太後跟前,說道:“祖母抱一抱他罷。”

太後聽後先是怔了一會兒,隨後便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抱住了雀兒,鄭宣在下方替她托住了雀兒的足部。

抱了沒一會兒,太後那雙渾濁的眼裏便溢出了些熱淚來,她如今也是大半個身子都邁進棺材裏的人了,卻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外孫的兒子。

何況這雀兒笑起來還和年幼時的晴兒有幾分相像。

思及此,太後也如卸了力氣便焉了下來,她將雀兒重又還給了鄭宣,隻問道:“你母親可一切都好?”

鄭宣知曉母親與外祖母之間有些嫌隙,雖則母親心裏時不時地便要掛念外祖母一番,可除了年末宮中大宴和外祖母的生辰,她再未來過慈寧宮一次。

而外祖母便也隻能借著自己這兒來探聽母親的消息。

鄭宣便如往常一般與太後說起了大長公主的衣食住行,說到大長公主與鄭國公緩和了些關係後,太後手裏撚著的佛珠不知怎得落在了地上。

蘇和靜細心觀察了一番太後臉上的神色,斷定她臉上那過分複雜的神色不是開心後,愈發覺得宮裏的隱秘令人咋舌。

太後說了一會兒話後便倦了,賞賜給雀兒些東西後,便讓太監們將鄭宣和蘇和靜送了出去。

蘇和靜將雀兒遞給了身後的奶娘,攀住了鄭宣的胳膊,見他臉上似有鬱鬱不樂之色,便問道:“宣一,你不開心嗎?”

鄭宣沒有立刻回答蘇和靜,隔了半晌才道:“外祖母和母親明明彼此關心對方,卻又不肯相見,這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突然停頓,望著蘇和靜的眸子裏染起些傷懷之意,“是不是因為我?”

蘇和靜忙溫聲勸解他道:“宣一,你不要想太多了,這與你有什麽關係?”

鄭宣正欲回答之時,身後忽而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他驀然回頭,卻見一大群太監正在後頭追趕他們。

鄭宣立即立定,肅著臉問道:“有什麽事?”

那太監討好一笑道:“世子爺,皇後娘娘有請。”

鄭宣略有些驚訝,旋即望了一眼蘇和靜,從她眼裏看出了幾分肯定後,才說道:“帶路。”

皇後娘娘說到底也是六宮之主,聖上還是個落魄王爺時的結發妻子,鄭宣名義上的舅母。

於情於法,皇後既是召見了他們,便沒有他們回絕的餘地。

是以鄭宣一行人便跟在太監們的後頭去了翊坤宮。

比起慈寧宮外露的富麗堂皇,翊坤宮則顯得古樸別致許多,庭院裏到處可見各色各樣價值不菲的蘭花,以及一缸缸爭奇鬥豔的睡蓮。

鄭宣目不斜視,跟在太監們後頭進了翊坤宮的大門,蘇和靜則緊跟其後。

翊坤宮內。

劉皇後正居於高座之上,下首設著的團凳皆被她撤了下去,地上隻擺著兩個軟墊。

鄭宣心下一冷,知曉今日是要跪上些時候了,他倒也爽快,撩開袍子便跪在了軟墊上。

蘇和靜將雀兒抱給奶娘們後,也跟在丈夫身後跪了下來。

“見過皇後娘娘。”二人異口同聲道。

劉皇後生的還算端莊大方,如今遍頭珠翠,身著明黃色風袍,端的是氣勢逼人。

“起來罷。”她沒有刁難鄭宣與蘇和靜,直接叫起。

鄭宣頗有些驚訝,在他印象裏,若說太子恨他的程度排第一,那麽皇後娘娘恨他的程度就得排到第二了。

到底是親生母子,連恨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隻見劉皇後對著鄭宣似笑非笑地說道:“前幾年你不肯娶妻,陛下可急壞了,如今卻連孩子都有了,可見是你長大了。”

說罷,她也不去管鄭宣,隻將那雙銳利的鳳眼移到了一側的蘇和靜身上,瞥見蘇和靜貌美的容顏後,她眼底一黯,隨後說道:“宣兒,你這媳婦倒是好容色。”

蘇和靜正欲謝過皇後讚賞之際,卻聽得劉皇後不陰不陽地說道:“也得是這般容色,才能二嫁給宣兒這般出色的人,否則,誰還肯要她呢?”

這話已是粗陋至極,蘇和靜霎時便愣在了原地,她設想了半天皇後會如此磋磨她們夫婦,卻沒想到堂堂一個一國之母會在這兒如市井潑婦們夾槍帶棒地罵人。

她尚未生出怒意來,一旁的鄭宣卻道:“容貌、二嫁倒是次要的,還是靜兒為人心善最能打動微臣的心,若是她是個毒害庶子,屢次下毒的陰狠之人,宣兒斷不敢娶。”

這話一出,蘇和靜還在納悶之時,卻見上首的劉皇後手裏握著的茶盞霎時便四分五裂地落在了地上。

蘇和靜抬頭瞧了眼劉皇後的神色,隻見她雙頰通紅,那雙銳利的眼裏似染著淬了毒的惡意般緊盯著鄭宣。

蘇和靜這才明白,鄭宣說的“毒害庶子,屢次下毒的陰狠之人”便指的是皇後。

打蛇打七寸,不愧是宣一。

劉皇後聽了鄭宣的話後,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將心口盤亙的滔天怒意壓下,她知曉鄭宣是在譏諷自己,可若是她此刻發了怒,便落實了毒害庶出皇子的罪名。

前幾年她的確是幹過下毒這樣的蠢事,頭幾回也算得上是頗有成效,一劑藥下去,那仍在繈褓裏掙紮的皇子便離了世。

劉皇後的膽子便愈發大了些,想著將其餘成年皇子毒殺了,倒時便再沒有人能成為太子的威脅了。

隻是不知為何,陛下竟知曉了此事,那一日自己被他奪走了後印、冊寶,還被關起門來扇了好幾個巴掌,若不是太子在禦前跪了一天一夜,隻怕她如今還未曾拿到後印、冊寶呢。

身邊的心腹宮女和太監都曾勸過自己,太子的地位穩固,她不必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兒。

可這些奴才懂什麽?但凡見過陛下為那大長公主失魂落魄,要死要活情態的人,不到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日,她怎能安心。

更何況,還有鄭宣的存在。

劉皇後鐵青著麵色,心裏篤定自己毒殺皇子的消息必是陛下告訴的鄭宣,這鄭宣也必是陛下的兒子,否則他何必待外甥這般親熱?連宮闈隱秘都悉數告知?

作者有話說:

今天另一本表小姐她不想做妾要更六千多。

所以這本更的少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