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聽了這話後, 黑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憐惜與痛心,蘇和靜沉默不語,隻捏著鄭宣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大將軍是愛屋及烏, 可救命之恩,當是沒齒難忘。

大長公主見鄭宣臉色好轉了不少, 當下便也放下了心,隻道:“你好生養著,我出去一會兒。”

鄭宣含著淚點頭, 乖順地躺回了床榻之上。

大長公主往外頭廊下走去,即便她遠離了京城四年, 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矜貴氣度依舊令人無法忽視。

直至到了林大將軍所居的正屋前,她臉上高高蹙起的柳眉依舊未曾鬆泛下來。

守門的小廝見了她,俱是湊上前恭聲問好道:“見過夫人。”

隻稱夫人, 再不稱前頭的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的眸光落在眼前緊緊閉合的屋內之上,聽著裏頭大夫們此起彼伏的議論之聲,心也被提到了最高處。

她對著小廝和煦一笑, 問道:“大將軍怎麽樣了?”

那小廝愁容滿麵地說道:“不太好呢, 聽大夫說是至今未醒,如今他們正束手無策呢。”

大長公主聽了更是高懸了一顆心, 踟躕之下,便與那小廝說道:“可否讓我進去瞧瞧?”

那小廝頗有些訝異, 回身見大長公主麵色凝重,便道:“府裏如今沒有個主事的人……”

裏屋的門忽而從裏頭被推了開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打斷了小廝的話語,連忙說道:“夫人, 請進罷。”

大長公主知曉他的身份, 他是林大將軍身邊最受信任的副將, 如今正麵如土色地望著自己。

大長公主愈發害怕,莫非是林誌的傷勢回天乏術。

她謝過那副將後,便一徑走進了內屋,昏迷不醒的林誌正躺在正中央的床榻上,周邊圍了一群胡子花白的大夫,正憂心忡忡地望著床榻上的林大將軍。

見姿容出眾的大長公主近身後,那些大夫都在副將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給她和林大將軍讓出了地方。

床榻上的林誌雙眼緊闔,臉上身邊到處是白布纏繞下的傷痕,在黝黑膚色的映襯下愈發顯得觸目驚心,大長公主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身後的大夫與其餘的小廝皆退了出去,離去時還不忘將屋內緊緊閉合之上。

大長公主便坐在了林誌的床榻邊,見他搭在床沿上的左手有條極長的傷痕,心下愈發酸澀,隻道:“值得嗎?林誌。”

“二十年前我不過是在陛下麵前為你解了一次圍,你便這般費心費力地護著我,和我的兒子,值得嗎?”大長公主對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誌喃喃說道。

她雖是對著林誌問出了這些話,可心裏卻早早地有了答案,見往日裏他那般龍精虎壯的模樣,如今卻無比孱弱地躺在床榻上,一時便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嫁過人,也像無家之犬一般逃出了京城,不值得你這般妥善對待。”大長公主哽咽地說道。

她的眸光落在林誌胸膛蒙著不知多少層的白布之上,見上頭還滲出了些血跡,一時便有些手足無措,心內的憂傷之意又深厚了幾分。

大長公主盯著林誌頗有些發白的鬢發瞧了半晌,歎道:“這些年你戍守西北,也真是累苦了。”

大長公主的思緒越飄越遠,一時想到自己那冷酷無情的前夫,一時又憶起皇宮裏那對毒如蛇蠍的父子。

隨後便像泄了力般對著林誌莞爾一笑道:“罷了,這一回你若是醒了,咱們便在一塊兒試試罷,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沒什麽好扭捏的。”

話音甫落,一雙寬厚的大手便緊緊攥住了大長公主的皓腕,低洌且透著欣喜的男聲忽然響起:“可當真?”

一瞬之內,大長公主便瞧見身側的林誌眨巴著那雙靈透的眸子一眼不落地盯著自己,胸膛上的白布滲出的血跡愈發濃密了幾分,引得大長公主驚呼出聲道:“你又流血了。”

說罷,她也來不及羞赧,便去外頭將幾個大夫們都喚了進來,讓出床榻邊的位置給那些大夫看診。

自始至終,林誌的眸光皆牢牢落在不遠處的大長公主身上,便是傷口處被撒上了藥粉後引得他通身顫抖,他也未曾移開自己的視線。

*

三日後,林大將軍轉危為安,且將軍府又出了一件大喜事。

林誌身邊最受信任的副將將將軍府的所有下人都召到了前廳,麵龐欣喜地說道:“大將軍已轉危為安。”

林誌體恤下人,平日裏也待府上的下人極為和顏悅色,故此奴仆們聽了後俱是大喜。

“還有一件事。”那副將頗有些故弄虛玄地說道:“咱們將軍府即將要有一位女主人了,往後你們可要拎得清些。”

話音甫落,奴仆小廝們俱是麵麵相覷,慌忙問道:“將軍不是說過終身不娶,如何就改了主意?”

那副將沒好氣地罵了一嘴那小廝,旋即說道:“將軍從前不娶是因著那位夫人不肯嫁他,如今那些夫人既肯了,將軍還有什麽不願意的?”

小廝們一聽這話便知曉了未來的那位女主人在林大將軍心裏的份量,未免便生出了些好奇之意:“這位夫人是誰?能把將軍迷成這樣,必是為年輕貌美的女子罷。”

副將嗤笑一聲,心內嘲笑這群小廝們腦袋簡單,卻也沒開口解釋。

當日晚膳之時,府裏的下人們便瞧見了未來的將軍夫人的真容。

大長公主身著素衣,正在將軍的正屋裏侍弄庭院裏的蘭花,她身姿綽約,便是臉蛋上浮出了幾分歲月的痕跡,卻依舊美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非但小廝下人們有這般感歎,連帶著林大將軍自己也不顧病體硬是走到了廊下,安靜地站在那兒欣賞大長公主的風姿。

後來還是被“不善之客”鄭宣趕來打斷了綺思,也讓大長公主回身瞧見了林誌的存在。

大長公主便板著臉道:“才剛好了些,怎麽就出來了?”

院內的小廝們眼見著往日裏那位在戰場上如殺神再世的威猛大將軍立時紅了臉頰,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後,便笑著迎到了大長公主跟前。

饒是鄭宣這個親生兒子瞧了,也感歎了一聲,母親實在是將林大將軍拿捏的死死的。

好在這點“懼內”的小事並不會影響鄭宣對林大將軍的崇拜,他如今傷勢好了許多,便走到廊下與林大將軍說道:“將軍,關外戰事如何?”

提到戰事,林大將軍的麵色終於嚴肅了起來,他道:“韃靼已被打跑了,隻是未曾斬草除根,他們極有可能再次侵犯邊境小縣。”

鄭宣想到被韃靼侵犯過的小縣慘狀,一時便憤憤不平地說道:“我當真是想不明白,為何陛下不肯再撥些軍餉來,讓我們一鼓作氣地將韃靼趕跑。”

話音甫落,大長公主便沉著臉走到鄭宣跟前,數落他道:“宣兒,慎言。”

鄭宣這才止住了話頭,想起自己已不是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鄭國公世子,而是改名換姓的鄭姓小卒後,便也隻得將心內的不忿壓下。

林大將軍卻讚賞他的少年意氣,便道:“這事牽扯甚多,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

這般交談過後,晚膳時分,蘇和靜便抱著雀兒和婷姐兒來了將軍府內的上房。

如今大長公主和林大將軍走到了一塊兒,她也不在意那些成婚前的繁瑣規矩,直接將橙園內的細軟擺設一並搬來了大將軍府。

她這般不扭捏,林大將軍欣喜過後也忙讓副將將上房好生拾掇了一番,總不能讓她住的不舒心。

鄭宣與蘇和靜也靠著大長公主的“關係”住進了林將軍府裏,將軍府裏屋舍眾多,便將她們夫妻安排在了與上房較近的清明院。

與從前在鄭國公府內的清月澗極為相似,引得蘇和靜感歎了一番。

今日來上房用膳時,她便特地帶上了雀兒和婷姐兒,一是讓林大將軍瞧瞧未來的“孫子、孫女”,二來也是想瞧瞧大將軍對孩子的態度。

雖則大將軍這些年對婆母的用心她們都看在眼裏,可人心易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總要先替婆母掌掌眼才是。

鄭宣知曉她心裏的擔憂,卻也沒出聲阻止她,隻說道:“母親是聰慧人,前頭一回受了那樣重的傷,這一回必不會再讓自己那般狼狽。”

蘇和靜將鄭宣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在晚膳時分便不住地瞧著大長公主與林大將軍說話相處。

見傳膳用膳時林大將軍皆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大長公主說話時林大將軍也在一旁靜靜聆聽,沒有半分唐突之意時,蘇和靜才放下了心。

婆母這一生經曆了這樣多的坎坷,惟願她能遇上個真心待她的知心人,她和鄭宣才能放下心來。

晚膳用罷,林大將軍雖傷勢並未痊愈,卻也抱著雀兒與他說起了戰場上的事兒,引得雀兒欣喜的不得了。

蘇和靜也懶怠管她,隻與大長公主說道:“婷姐兒昨日用描花樣子的筆畫了隻鴨子,我瞧著活靈活現的很兒,改日不若去請個女先生來教她。”

大長公主也喜愛極了自己乖巧可愛的孫女,聞言便歎道:“婷姐兒有這般天分也是好事,隻是西北這兒如何會有擅長丹青的女先生?”

蘇和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聞言便不住地拿眼神去望著大長公主,隻殷切道:“若說丹青,還有誰比母親您更厲害?”

大長公主這才笑罵道:“原來說了一筐子話,就是要我來做女先生的意思。”

蘇和靜也笑,道:“這是鄭宣的意思,若是母親覺著勞累,便也罷了。”

大長公主也正覺每日裏無事可做,乏味的很兒,當下便道:“沒什麽事兒,我來教婷姐兒就是了。”

說笑一陣後,雀兒便累了,蘇和靜忙讓奶娘將他抱回屋裏安寢。

林大將軍便趁著這個機會說道:“我想著,下個月我們能回一趟京城才是。”

作者有話說:

收尾階段更的少一點還請見諒。

下一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