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燁聽得大長公主的話後久久無言, 抬眸撞進大長公主古井無波的冷冽眸子裏,他心內蓄起的那一腔熱意忽而似被人灌下了一盆冷水一般。

渾身上下皆寒冷徹骨。

他動了動嘴皮子,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夫妻二十餘載,他了解大長公主的為人。

往素他養了那麽多外室瘦馬, 與胡氏胡鬧不堪,她也未曾提過與自己和離一事,如今卻分明是一副下了狠心的模樣。

鄭燁頹敗地垂下眼眸, 心裏的熱切一點點褪去,他知曉大長公主所言是真。

她對自己的那點情分早已消磨光了。

她當真不再愛自己了。

大長公主就靠坐在軟塌上, 平靜祥和地注視著鄭燁,見他似哭似笑的癡狂樣子,也未曾出言勸服一句。

一炷香的工夫後, 鄭燁才從軟塌上起身,執君臣禮對著大長公主躬身說道:“殿下,臣告辭了。”

說罷, 便利落地轉身離去。

大長公主仍是靜坐在軟塌之旁, 並未回身目送他離去。

*

鄭宣與林大將軍如今的關係十分微妙,若說是父子, 林大將軍平日裏與鄭宣說笑打鬧宛若一對忘年交,可若說是朋友, 鄭宣平日裏又對林大將軍恭敬有加。

蘇和靜便笑著打趣鄭宣道:“我瞧著大將軍倒更像是你的師父。”

鄭宣對大將軍的感情也很複雜。一是盼著他能將母親放在手心裏寵愛,二也希望他能與母親再為自己添個弟弟妹妹。

若是有了弟妹,往後的大將軍府他必拱手相讓,絕不存一分相爭的心思。

至於鄭國公世子一位, 如今他是半點念想也無了, 自那日被大長公主戳破了鄭燁的“嚴父”麵具後, 他對鄭國公的感情更加複雜不堪。

從前是敬愛無比,如今卻是又恨又怨。

既如此,還是與鄭燁離遠些罷,興許十幾年過後去,他心裏能釋懷父親不愛自己一事。

蘇和靜也瞧出了鄭宣心裏的糾結,便挑了一個風清月朗的午後,把雀兒和婷兒送到了大長公主房裏,自個兒與他說道:“我覺得以德報怨這話說的不怎麽樣。”

鄭宣聽這話頭頗有幾分興趣,便道:“此話怎講?”

“你也知曉我母親是個溫柔和善的人,我那已逝的父親便是和如今的繼母搞在了一塊兒,活活把她氣死了,那時我便想著善惡終有報,舍成想倒是在死前等到了這一日。”蘇和靜如此說道。

鄭宣聽後心裏有些空落落的,隻道:“你父親這般對你,你可曾傷心過?”

蘇和靜見他眼底盡是探究之意,便笑道:“自然是傷心過的,可他不愛我,我也不愛他就是了,後來想通了也就不傷心了。”

鄭宣聽後久久不答,直至蘇和靜追問了一句:“那你呢?可曾怨怪過你的父親?”

鄭宣知曉自己在蘇和靜麵前無需遮掩,便將心內的軟弱和受傷亮了出來,隻聽他感歎著說道:“從前我隻以為他是嚴父,秉著抱子不抱孫的道理才從不親近我,雀兒出生的時候,他特地趕來送了塊玉佩,那時我還告訴過自己,父親他隻是不善於表達,他心裏還是愛我這個兒子的。”

說到這裏,鄭宣便自嘲一笑:“後來我才明白,他以為我是皇帝的兒子,打從心底裏覺得我是個野種,所以才不願意親近我。”

蘇和靜聽著心裏很不好受,即便她不好當著麵說鄭國公為人處事的壞處,也在心裏痛罵了鄭國公幾句。

“你有我和母親,還有雀兒和婷兒,往後還有林大將軍,我們都是你的愛人和親人,並不缺鄭國公一個人。”蘇和靜對著鄭宣莞爾一笑道。

鄭宣聽得此話,泛著哀切的眸子裏染上幾分感動之意。

蘇和靜便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我瞧著柔兒說的那句寧缺毋濫很有幾分道理,他既是從沒把你當做過他的兒子,往後你也不必將他當成你的父親來尊敬。”

鄭宣不是個愚孝的人,況且鄭國公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傷透了他的心,當下他便回握住了蘇和靜的手,擲地有聲道:“好。”

*

鄭燁從林大將軍府失魂落魄地走出來以後,便回了鄭國公府。

他不是個癡纏女人的性子,且他最為了解大長公主的性格,既是知道挽回不了,便也不想再空耗下去。

是他的卑劣和狹隘消磨光了大長公主對自己的愛,也是自己的自私懦弱才讓親生兒子與自己漸行漸遠。

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隻是鄭燁到底還存了幾分殷切的期望,盼望著大長公主能回心轉意,興許今日重逢說了這一會兒子話,她也會想起自己從前的好處。

鄭燁抱著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在家中等了幾日,卻隻收到了林大將軍寄來的信。

那五大三粗的鄉巴佬倒是學起了風雅之人寫信,信上隻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和離書。”

鄭燁忽而覺得自己可笑至極,事已至此,他竟然還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過去二十年裏,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和大長公主重修舊好,他也有無數的機會去搞明白鄭宣到底是誰的兒子。

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隻是被自己的自私和卑劣蒙蔽了雙眼,將篤愛自己的妻子和敬愛自己的兒子推向另一頭。

鄭軒如泄了氣一般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想到初成婚時大長公主對自己的柔情蜜意,想到兒子鄭宣每回來與自己請安時那殷切敬愛的眼神。

鄭燁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聲音嘶啞的如破敗的古琴。

書房外伺候的小廝們都嚇得屏住了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喘。

半個時辰後,鄭燁才拿出了從前他與大長公主的婚書,又提筆親自寫了一遍和離書。

而後他便親自去宗嗣裏將族譜上大長公主與鄭宣的名字劃去。

去了一趟禮部交還他尚公主時的婚書,又去了一趟戶部將他與大長公主和離一事公布於眾。

“往後我與大長公主男女婚娶,各不相幹。”

作者有話說:

明天也三更

我估計可以正文完結了(不一定也許後天)

然後就是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