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淺是個失去記憶的女人。在她二十歲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她隻記得她剛從病床醒來,一位中年女人撲了上來,不停地叫她“淺淺”。

那個女人自稱是沈淺的母親。沈淺告訴那個女人她沒了記憶,她媽媽卻隻是微笑了之,看起來並不因沈淺的失憶而手足無措。

沈淺沒有爸爸,在她以後的記憶裏,她是與她母親相依為命。沈淺的家境不好,沈母沒有固定職業,加上還要反複治療的醫療費,已經是捉襟見肘了。沈淺自醒來以後,療養了個把個月,她又重新拾起課本,做了一名高三學生,毫無雜念地去認真學了一年。不過,沈淺年齡很大了,她有記憶的那一年,她二十歲。

沈淺也好奇過自己是怎麽失去記憶的,沈母有些不痛快地說是下樓梯,摔了下去所致。沈淺就信了。沈淺也有問過自己以前的事情,沈母也會一個一個給她講些瑣事,然而家裏卻沒有一張曾經留下的照片,讓她寄物思憶。

頭幾年,沈淺還是會好奇自己的曾經,主要是她左耳上那整齊的九個耳洞,從耳垂到軟骨部,並排九個,貌似是同時打的,而且年代久遠,隻是自己的右耳卻隻有老實巴交在耳垂中部的一個耳洞。不過想的時間久了,沈淺的好奇心也就消耗殫盡了,她想,過去就過去了,沒了記憶就沒了記憶,反正過的好就是了。是的,她過得還不錯,本身成績不好考入二流的大學,雖然學的專業是最冷門的。

沈淺將來是一名獸醫,專門給動物看病的醫生。與沈淺在同一胡同的女孩菁菁時不時的說她杯具,不能給人看病,淪落到給動物看病。

沈淺確實很悲劇,她當初是想當農民來著,選了農業大學,不想成績不能達到要求,隻能被學校分配到獸醫專業。這也就罷了,做獸醫就做獸醫吧,偏偏她被一位專門搞“獸種雜交”的導師看上,收為門下做了關門弟子,天天研究,不同品種的動物雜交。

經過幾年的認真貫徹學習,沈淺算是能有些半斤八兩了。於是出師,在一家小型獸醫醫院上班,做了一名婦產科獸醫,專門給動物接生的動物保姆。

***

在沈淺25歲那年,她終於耐不住寂寞,養了一隻三個月的公狗。同事兼閨蜜兼大學校友李美麗說沈淺沒有眼光,養什麽狗不好,偏偏要養一隻雜種牧羊犬。

要知道雖然牧羊犬很貴,但是雜種檔次太低,隻能淪落成肉狗,給人吃的。沈淺卻不以為然,她非常喜歡這隻小雜種,還很有愛的給他取名“雜毛”。

想必是越低賤的狗,越懂得討好主人,雜毛溫溫順順地蹭在沈淺的腳下,匍匐著。上班趴在醫院門口,沈淺下班跟著一起回家,幾乎是同手同腳,形影不離。

這人狗儼然是“相戀”了。眼看李美麗年前都結婚了,沈淺身邊唯一的異性就隻有那隻“雜毛”。李美麗就語重心長地問了一句:“我說淺淺,你能把男人當狗使,但你也別指望狗能當男人使啊,你還是得靠男人有個家。”

沈淺輕輕一笑,作為一個25歲的女人,連個異性朋友都沒有,沒有比這更杯具加餐具了。李美麗的老公高長豐是沈淺當初高三複讀時的一位同學,可以說是沈淺記憶裏最久的人之一。兩人在那時關係就不錯,就連李美麗與高長豐也是沈淺介紹認識並且撮合相愛結婚的。

一般李美麗勸沈淺找個相親什麽的,多認識點異性,高長豐總是笑嗬嗬忙活說:“要男人,我們隊全是啊。”高長豐是特警,實拿槍阻擊危險罪犯的。

一說到男人,坐在沈淺旁邊的雜毛就不願意了,直接朝高長豐“汪汪”吼著,那聲音別提多洪亮。這狗的占有欲可不是一般強。

“得,這狗倒是把她當母狗使了。”李美麗一臉無奈。

沈淺立馬指著李美麗,對雜毛發出命令,“去撕她裙子。”

“汪汪……”雜毛四腿離地,飛奔朝向李美麗,李美麗嚇得夾著裙子直往外跑。沈淺見狀,哈哈大笑。

沈淺在寵物醫院工作了兩年,這家醫院在隔壁的副省級市裏有總部,總部一時人力周轉不通,想調幾個獸醫過去。

沈淺和李美麗都在名額之中。李美麗自然是高興,主要是高長豐部隊就在鄰市,雖然高長豐常常跑案子,但至少相聚的時間比以前多了。而沈淺的五年記憶裏,似乎從來沒離開這個地方。這是個小城市,經濟一般,人文一般,隻是個溫飽城市,依附著鄰市。

沈淺也想見見世麵,回家跟母親商量,不想遭到沈母斷然的拒絕。在沈淺的認知中,沈母是個淡定堅強的女人,她如此的反差,倒使沈淺沉埋很久的好奇掘了出來。

難道她的記憶在鄰市嗎?沈母那眼神中的不淡定,深刻地表露出:是的,沈淺的記憶與鄰市有關。

“媽,你不肯告訴我,那我自己去探索,這也不行嗎?”

“淺淺,那個地方不屬於你。”

沈淺略有吃驚,看著沈母那無奈又傷情的表情。隻聽見沈母說:“鄰市是一線城市,首先,你學曆所能掙的工資會讓你很拮據;再次,在鄰市的記憶沒必要找回來。”

沈母明確指出了,她的記憶果然在鄰市有一部分。沈淺愣怔看向沈媽媽,沈母卻從釀酒的瓷缸底下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那上麵是個男人的照片,頭戴整齊的軍帽,肩章版麵底色為天藍色,上麵模淩兩可能辨別出是一顆大金星。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一絲不苟地對著攝像頭。

沈淺疑惑地看著沈媽媽,沈母說:“這是你父親,他就在鄰市。”

沈淺頓感震驚,“那為什麽……”為什麽他們要在這裏?

“因為你父親是個軍人,軍人是不允許犯錯的。”沈母笑道:“你是我與他一夜風流留下來的。”

沈淺幾乎要窒息了,她看著沈母,那女人頓時脫下了偽裝多年的麵具,無聲地落下淚來。沈淺不知道在她二十歲之前發生過什麽,但知道一定是不痛快的事情,至少會讓沈母很不痛快,讓她也不好受。她抱著脆弱的沈母,“我不會再好奇以前的記憶了。”

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多日。

但沈淺很想去看看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麽的男人,能讓她母親隱忍如斯,獨自生下她?違背道義和自尊?用一生去拖累?

所以,她留紙條給了沈母,跟著李美麗去了鄰市,去見那個男人一麵。

沈淺給她母親的紙條,就簡單幾個信息,“我去一趟那個給我生命的男人那裏一趟。媽,你放心,我不會去尋找以前的記憶,永遠不會。”

沈母看到這張字條,隻覺得,有些事情,怎麽也躲不過,沈淺的生命早與鄰市裏的某些人與事所牽絆一生了。

***

“我說淺淺,你去一趟大城市,帶這隻雜種狗幹什麽啊!”李美麗坐在駕駛位上,通過前車鏡瞄到後座上一人一狗坐在椅子上互相逗弄,李美麗就想吐血。

沈淺從包包裏找出一塊奶糖,放在雜毛的嘴裏,那雜毛張著血盆大口“哢哢”的嚼著,表情既享受又慵懶。李美麗看這狗一直不爽,見他這麽欠扁的享受樣,更是吹胡子瞪眼,“這隻狗,我早晚把它宰了。”

雜毛貌似能聽懂,它似乎被這話給卡住了,一直幹嘔甩頭,尖尖的耳朵抖啊抖,頭晃**幾下,那奶糖突然從它喉嚨裏飛躍出來,直接粘在李美麗的頭發上。

沈淺瞠目結舌,一下子不吭聲了。

李美麗似乎沒發現,還一陣念叨:“淺淺,你要買也買隻純的,這樣呢以後交|配出來的種也能賣出好價錢。”

“可是不同種族交|配出來的狗免疫能力比純種狗強,容易養。”

李美麗一甩頭,那飄逸頭發上粘著的奶糖隨頭而帶,甩在腦門後麵,李美麗毫無直覺,繼續說,“可是賺不了錢,沒人要。”

沈淺不說話,裝可憐地看著李美麗。李美麗見她這副可憐樣,一臉無奈,每次就知道裝無辜,她也沒轍了。李美麗說:“送到獸醫院提供給你們的宿舍,我去我新房睡了。”

“好……”沈淺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李美麗,沈淺在想象當李美麗知道她後腦粘了雜毛吃過的奶糖有何反應,想必是直接開車把她倆撞死吧。

一到宿舍,沈淺就趕緊拉著雜毛跳下車,若無其事地對李美麗saygoodbye。

在宿舍樓下,沈淺張望四周也找不到雜毛能暫住的地方。沈淺煩躁地撓了撓雜毛的頭,“雜毛,你可怎麽辦啊?宿舍不準養狗。”

雜毛睜著烏溜溜大眼望向沈淺。沈淺見著雜毛那可憐兮兮又無辜的樣子,隻好扁扁嘴,扯著雜毛原地打電話給李美麗,電話那頭李美麗接了電話,“喂?”

“美麗,求你幫個忙。”

“怎麽了?”

“給你安排兩個活,你選擇。要麽給我找個小公寓,要麽……你幫我養雜毛。”沈淺其實也舍不得雜毛,她深刻體會到李美麗不喜歡雜毛那雜種樣,而雜毛也不喜歡李美麗給沈淺介紹男人。

這一人一狗相看兩厭,沈淺這兩年也習慣了。

“沈淺,你是不是欠抽?”李美麗當即咆哮起來,對於沈淺這麽不要臉的女人,她隻能以咆哮表示抗議。

沈淺嘿嘿地笑著。李美麗是個心軟的老好人,雖然脾氣有點暴躁,但是對於閨蜜一向是有求必應,所以她立馬軟下話來,“得了,我明天給你找房子,你先把你的伴侶丟在樓下住一晚吧。”

沈淺掛上電話,對雜毛擺了個勝利的姿勢。

沈淺拽著雜毛到宿舍樓梯底下,拍怕它的頭,溫和地叮囑,“老實在樓下呆著,明天早上跟我一起上班。”

雜毛搖晃著尾巴,瞪著烏溜溜又水靈的大眼看著沈淺,沈淺很滿意,提著行李就上樓去了。這就是沈淺喜歡雜毛的原因,乖死了。

可當第二天沈淺下來,發現她的雜毛不見了。沈淺頓時慌了神,在四周到處找,卻在附近的公園裏見她家的雜毛正在和一隻非常漂亮,看起來非常有氣質的黃色拉布拉多犬玩耍中,那情景相當的歡樂。

沈淺是獸醫,一眼就看出那隻拉布拉多犬是純種狗,而且從它身形和毛色看,堪稱極品啊。沈淺想,這主人想必很寵這隻拉布拉多犬,瞧那毛,理得多順。沈淺都有摸摸的衝動了。

雜毛似乎也感受到沈淺的目光,竟在玩耍的空閑中朝沈淺這個方向看去,尾巴忽而大大地搖擺起來,飛奔朝沈淺走來。極品拉布拉多犬也跟著跑了過去。

沈淺蹲下來撫摸雜毛,那隻極品拉布拉多用鼻子拱了拱,諂媚地看向沈淺。沈淺這才發現這隻拉布拉多犬是隻母的,這麽說來是向“伯母”獻殷勤了?沈淺另一隻手剛準備去撫摸,卻看到它脖子上閃著一塊明晃晃的牌子。

一看那名字,沈淺差不點吐血。淺淺……

她的小名竟然與它的名字一樣。

“快看,這不是尤司令家的淺淺嗎?”一路人走過他們身邊,指著拉布拉多犬說,順便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沈淺,好似她會拐賣這隻狗。

路人走了一會兒,沈淺到門口的早餐車處買了三個肉包子,身後跟著兩隻比較有高度的大狗。沈淺一轉身,就給兩隻狗各丟了一個包子,自己也留了一個。

沈淺的雜毛一口接住那隻包子,狼吞虎咽。那隻叫淺淺的拉布拉多犬則是嗅了嗅,把包子叼到雜毛嘴巴。雜毛又是一口,非常享受,非常淡定。

沈淺愣了一下,忽而身後馳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這是沈淺第一次見到,不過她不因此多看幾眼。隻是身前的拉布拉多犬淺淺一躍身四腳奔跑跑到那車下麵,對著車叫了兩聲。

忽而,後位車門被打開,拉布拉多犬淺淺就躍身上了車。

沈淺隻是偶爾一睹,見到後位上坐著白色襯衫的男人,他眉宇相當清秀,英挺的鼻梁下有一張微微抿住的薄唇。他臉色極其蒼白,即使如此,沈淺不得不說,他長得真好看,至少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車門自動關上,勞斯萊斯幻影也跟著消失了。

沈淺聳聳肩,低頭看向雜毛,隻見他一邊嚼著剩下的包子,一邊目送那漸行漸遠的豪華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