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葉媽媽此時哪聽得進這些話,隻嗚嗚地哭著。她現在腦子裏完全是昏的,什麽都想不到,什麽也聽不進去。心目中稱心的女婿喜歡上的竟是自己的兒子,而一向不讓她操心的兒子變成了同性戀——雖然算不上天都塌下來,但這打擊也已經夠大的,哪裏還能理智冷靜地來談話。

蔣聞濤看了葉家兄妹一眼。

雙喜這會兒隻覺得傷痛難受,眼中淚花亂轉地望著自己媽媽,並沒有看他。雙慶呢,摟著母親肩膀無言地安慰著,發覺蔣聞濤在看她,便狠狠瞪一眼過來,象在怪他讓自己母親傷了心。

蔣聞濤啼笑皆非,忽然葉媽媽一下子站起來,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雙慶我們走,走!”

三人大愕,雙喜哀求地叫了一聲:“媽!”葉媽媽也不理他,拎著自己的包包啪嗒啪嗒地就走掉了。雙慶無奈,隻得跟著追出去,臨走時還不忘匆匆對他們使個眼神,示意別忘了買的那些東西。

雅室裏便隻剩下失魂落魄的雙喜和擔心不已的蔣聞濤。

雙喜怔怔望著門,過了好一會兒,慢慢轉過身來,眼中盡顯淒惶。

蔣聞濤心中一緊。

雙喜吞了口口水,輕輕道:“我媽……是個很講究素質形象的人,在公眾場所大聲說話都不曾,可是今天,她竟然在外麵哭起來了……”

蔣聞濤不語。

他不是不緊張的。

作為一個男人,他知道雙喜能承受壓力,但他也深深明白家人對雙喜的重要性,他隻怕他承擔不起的是來自家庭的重壓。

“如果,我是說如果。”蔣聞濤不得不考慮這樣一個假設:“如果遲早要在我和你父母之間作選擇,雙喜,你會怎麽選呢?”

雙喜抬起眼睛看他,他眼睛深得發黑,越發映出慘白的臉色。

“我知道你希望聽我說什麽,可是蔣聞濤,我不知道。”他聲音低得有點無力,“我真的不知道。”

血脈親情,不是那麽好割斷的。拋棄家庭、勇敢追求自由戀愛……這又不是解放前反抗封建大家庭的迫害。為什麽一定要二選一呢,他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有了想共度一生的對象,於是就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認可和支持,為什麽要不共戴天,有我無他,有他無我?

雙喜一隻手掩住臉,深深的疲倦和為難。

蔣聞濤看著他,慢慢把他的頭攬入懷中。

那個問題,他沒有再問下去。在這個時候若是一定要雙喜作出選擇,那無疑他也成了施壓的一方。他並不想把雙喜當成磨心,與他父母聯手擠壓,此刻雙喜最需要的,是為他減壓的人。

“好的雙喜,”蔣聞濤輕言細語地,“我答應你,不會讓你有被迫作出選擇的時候。我們一起爭取你父母的同意,一定會爭取到。”

兩個人在雅室裏靜靜地靠在一起坐著,雙喜沒說走,蔣聞濤也沒說走。也許是下意識裏,他們都在等待著一些什麽。

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猛然間手機裏發出四個強勁的音符,廣為人知的命運交響曲響起來了。

雙喜一彈。

即使是從未聽完整首交響曲的人,也會熟悉這曲子的開頭。那是普通的音符,卻更象是命運在敲門,那極大的氣勢和懸念是多麽令人震撼。蔣聞濤從未象此刻這般深刻感受到命運的威力,忍不住深深倒吸一口長氣,與雙喜對視。

——他們的命運,也來了嗎?

看了看號碼,雙喜說:“是我爸。”

他有點兒心虛。

兒女都有點怕自己的父親,尤其他父親,年輕時是鍋爐房的工人,性情耿介火爆,到了中年性子才稍微磨平了點。

蔣聞濤看了看他,沉著地按下接聽鍵。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那頭驟然爆發出的混亂叫罵聲還是不得不讓他趕緊把手機拿離自己耳邊。

葉爸爸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並且氣壞了,在電話裏都能感覺到他在噴火。震驚和憤怒讓他已不能口齒清晰,甚至不能很好地組織詞句。在他憤然掛掉電話前,雙喜和蔣聞濤捕捉到最清晰的一個句子就是:“給老子滾回來!!”

於是,滾回去了。

葉氏三口都在。葉媽媽坐在沙發上垂淚,雙慶挨著她坐著,一邊對他們使眼色。而葉爸爸呢,臉色陰沉,雙目卻象要噴火。雙喜猶豫了一下,還是關上了防盜門——今天肯定不能善了,但到底家醜不可外揚。爸媽他們,還要在外麵為人呢。

他剛把防盜門一關身後一隻煙灰缸就迅猛地砸過來了,虧得蔣聞濤眼明手快,猛然將他一拉,堪堪避過。

葉爸爸一跳三丈高:“你出息了啊你!跟男人混一塊去了!”

本來,為了配合這種怒罵,他本應該衝過來甩兒子幾耳光才對。可中國的男人,無論年輕時多麽彪悍多麽混帳,混到被稱作‘老爺子’的份兒上,怎麽也得把那脾氣收斂一大半——歲月不饒人啊,老了,父權就受到嚴重挑戰,再動手動腳,打得過年輕力壯的後輩麽?不過葉爸爸不衝過來,倒不是忌憚雙喜。

雙喜是個什麽性子做父母的當然清楚,諒他也不敢以下犯上跟老子動手,可旁邊還有個蔣聞濤呢!

蔣聞濤因出身軍人世家的關係,雖然他本人沒在軍隊裏磨練過,但那種軍人的肅殺氣質無形中卻將他潛移默化,尤其他兩道眉毛又黑又濃,剛才煙灰缸砸過去時他一拖過雙喜雙眉一掀,那眼神竟然有瞬間的淩厲。

葉爸爸稍稍地心虛了一下,隨即又強硬起來了,這在老子家裏,你拽個屁呀!不過到底自己的兒子才有權管,所以他一拍桌子,隻罵雙喜:“你是不是存心想氣死我們!當同性戀?!還是跟你妹妹的——”他說不下去了,梗著脖子,半天憋出一聲:“嗐!”

葉媽媽本來已經止淚了,一聽,又哭起來。

雙慶很囧,她好象已經表明過無數遍了吧,她和蔣聞濤根本不是那種關係。

葉媽媽淚眼朦朧看她,哭道:“雙慶你怎麽這麽命苦……”

“……”雙慶囧著想:拜托,您還能再戲劇化一點嗎?

雙喜低著頭,嘴唇微微抖動。蔣聞濤感覺到他手冷得象塊冰。他安撫地握了握雙喜的手,接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很磊落地,就跪了下來。

葉氏一家四口都怔住了。

大約是蔣聞濤確實太氣派,即使是下跪也不顯得卑躬曲膝,他腰背挺得筆直,神情自若堂堂正正,雙慶怔怔看著,忍不住輕歎一聲:蔣聞濤,你果然能曲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