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十二年？他說……十二年？
突然得到的訊息太過震驚，一時間鳳雲棲能說出口的竟然隻有不可置信的嗟歎，“這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十二年前她才三歲，而他也不過五歲而已，何況十二年前他們見過麽？她怎麽一點兒也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他？
“不可能？”鳳雲邪嗤笑，黑暗中薄唇勾出冷嘲的弧度，“怎麽？不相信我說的話麽？十二年前我們都在宮裏，就算見過也不稀奇你為何不信？還是說你不信的是我的話，我的感情，我的心？十二年前不過是幾歲的孩子，若是那時就喜歡你，那我便是妖怪了。
“我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那個人自然也包括你。”鳳雲棲壓下心中的震驚，語氣又變得冷漠起來，“我不管你是真情還是假意，對我而言都是一樣，不會有結果的，放棄罷。”
鳳雲邪並沒有理會鳳雲棲的話，徑自道，“你肯定不記得十二年的我了罷？可我卻記得你，記得很清楚很清楚……那時我正被另外幾個王子欺負，是在母親死後，很多人在看，妃嬪，宮人，宮女……始終沒有人出手幫我，哪怕是一句話。那時太妃娘娘抱著你經過，我抬頭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眼睛，深幽無垠，冷漠的完全不像是個孩子，那一瞬間我都愣住了。果然，太妃娘娘走過來護了我，你那時很小很小被太妃娘娘抱在懷裏，你居高臨下的睨視著我，帶著淡淡的蔑視，好似瞧不上我的懦弱，在你眼中我看清了自己，也看到了你，我直覺的認為你與我一樣，好像都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漠然的眼神……可你那時明明隻是一個三歲的孩子，而且有愛你的母親，我不知為何會有那樣的感覺？你的那一眼像是在我心裏生了根，從未遺忘，直至十二年後你回來了，依然是那樣的眼神，似乎從未改變。”
說到此處，鳳雲邪停了下來，在黑暗中伸手撫上錦被外的手輕輕握住，“你明明是一個幸福的人，有疼愛你的母親，師父……唯一的病也醫好了，為何我總能感覺到你心裏的哀涼冷漠，仿佛什麽都侵蝕不了你內心的黑暗與孤寂……告訴我為什麽？你為什麽會給我這樣的感覺，這不是我的錯覺對不對？”
指尖被溫暖漸漸包圍，鳳雲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並沒有立即伸手掙開，而是怔怔的望著黑暗中那模糊的輪廓，“原來十二年那個被欺負的小男孩是你……”
她記得，隻是完全想不到當年那個漠然懦弱的小男孩會是今日的鳳雲邪，是他母妃的死與這十二年的經曆造就了今日冷漠的他麽？她從不相信什麽心靈感應，什麽愛情，可他卻能感覺到她心裏的黑暗……
在這個世界裏沒人知道她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紀的孤魂，正常情況下的人根本不會做那樣的設想，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嗬，她那時的確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未能忘卻過去，今生的情感也沒有來得及深刻，那時的她的心的確很冷漠。但是如今已改變，她的心不再空寂，因為今生她有了很重要的人，需要她卻保護的人。
說不清此刻心裏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或許是同命相連的同情，不，算不上同情，她沒有那種感情，她想鳳雲邪也需要那種東西，她似乎看到了之前的她，失去夙血的時候她也曾與他一樣。
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某個意義，或是保護一個人，或是愛上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總要有各種各樣的情感支配，否則人也隻是一個軀殼罷了。
“沒想到？你認不出我了麽？”鳳雲邪輕輕側身靠了過來，靠在了鳳雲棲身旁，“不要避開話題，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告訴我，不是我的錯覺對不對？你我一樣，彼此相屬，我們都是活在黑暗裏的人……”
掌心那隻手是那樣的纖細溫軟，與他的人比起來，溫暖太多了。
沒想到有一日他們也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更沒想到有一日他會將自己的心完全剖在別人麵前。
因為是他，隻因為是他。
從那一年開始，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自己的心。
低柔的聲音就在身側，鳳雲棲第一次沒有抗拒鳳雲邪的接近，卻也不知怎麽回答他，良久之後，隻道，“鳳雲邪別那麽執著了，特別是對我，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值得去追尋去保護。現在你可以為了仇恨而活，以後去找一個值得你活著的人罷。今生，我是鳳雲棲……”
她是鳳雲棲，而他是鳳雲邪，他們注定不可能。
鳳雲邪聞言一震，驀地低首望向身側，在黑暗中隻看到眸中隱隱閃爍的幽光，“你的意思是還是讓我放棄你，我若做得到我就不是我了。你說得對我現在是為仇恨而活，總有一日我會為了仇恨付出一切，或許是我此生再也無法擁有的東西，但是我決定的事情就不會後悔，哪怕會痛苦一生。但在那之後，你可不可以成為我值得我活著的人？你方才也那麽說的不是麽？沒有仇恨之後，我不知道還擁有什麽……既然你今生要做鳳雲棲，那我便不做鳳雲邪。”
這樣的答案在意料之中，鳳雲棲並沒有任何意外，“你還是真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如此固執……其實，她也一樣。
讓她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自我決定，那種語氣反而更像是在請求她？這樣……還真是不太像鳳雲邪的風格。
他說會為仇恨付出一切，是與鳳雲皇之間的父子情還有與鳳雲蘅鳳雲清之間的兄弟之情罷？一旦報仇之後，這些感情就會隨之決裂。
會痛苦，那就已經在乎了。
明明會痛苦，明明知道結局，依然會去做，這點倒真是與她很相似，她突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呢？她似乎也變得越來越不像她了，是啊，她已經不是她了，如今她是鳳雲棲，不再是夙棲。
鳳雲棲便該有一個不同的人生，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失去她所愛的人，不會。
“小皇叔現在才知道麽？可惜，已經晚了，如今我的一切都剖開在你麵前，此生唯一的一次機會交給你了，所以你要負責。”說著，鳳雲邪幹脆隨著身子躺了下來，感覺到身旁溫熱的體溫與氣息，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安然。
負責？鳳雲棲聞言挑眉，“四皇子好像有點不講理，我可沒有逼著你告訴我，這些完全是你自己說的，與我何幹？”
說話就說話，竟然還得寸進尺的躺下了。
“不是好像，是我本來就不講道理。”鳳雲邪輕輕笑了，更握緊了掌心的手，撐開那纖細的手指，變成了兩手相合十指相扣，“所以小皇叔還是要負責，如果小黃素華不願意負責，那就換我來負責好了。”
他靠近他他沒有避開，牽他的手也沒有避開……他可以看作他心裏其實已經接受他了麽？
掌心的動作讓鳳雲棲一怔，太過親昵的接觸讓她心中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怪異感覺，終於忍不住掙紮著縮回了自己的手，“四皇子不要跟我玩這種文字遊戲，更不要再得寸進尺，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麽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但我有可以決定自己。時間不早了，你可以走了，不要妄想可以留下來。”
她竟然奇跡般的聽鳳雲邪說了這麽多話，而且沒有反感……該死，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保持距離，必須與這個人保持距離。
“我本來是想妄想留下來的，但不想打擾小皇叔休息，那我先回房了。”說著，竟真的乖乖的起身站了起來，正欲有所動作卻突然聽到鳳雲棲冷冽的聲音，“鳳雲邪，不準動手動腳，我的飛刀可不長眼睛。”
聽出那語氣中的警告，鳳雲邪緩緩收回手，無聲的笑了，“好，我不動手動腳。”
今晚已經得到了滿意的反應，鳳雲邪不再耽擱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走到門口最後又留下了一句話，“小皇叔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已經舍不得我了，若是以前你根本不會允許我接近你，你的飛刀也早已飛刀我身上了……”
嗖嗖嗖！
話音未落，黑暗中銀光閃過，三柄飛刀已經深深的嵌入門板上。
舍不得？這絕不可能。不過她的確對他的警戒變低了很多，是因為他將他的一切告訴了她？還是因為習慣？不管是因為什麽，她真的沒像之前那樣直接對他動手了，這對她來說的確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但絕非他所言的舍不得。
果然還是習慣罷，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鳳雲棲緩緩閉上眼睛，回想著方才那句話，心情漸漸地複雜起來，再也無法入睡。
第二日
早膳時間桌上卻隻有鳳雲邪鳳雲衍兩人，鳳雲衍左顧右盼卻不見鳳雲棲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怎麽回事？小棲兒一向都是起的最早的，今日是怎麽了？”
侍衛聞言躬身向前稟報道，“三殿下，四殿下，王爺一清早已經吩咐過屬下，說昨夜沒休息好，今日要在房中休息，不讓任何人打擾，特別……特別是……”話說到此處，侍衛支支吾吾的停了下來。
鳳雲衍凝眉，“特別是什麽，你倒是說啊！”
昨夜沒休息好？怎麽會沒休息好呢？小師弟昨晚怎麽了？做惡夢了麽？還是發生了什麽事？
“特別是三殿下不能去打擾！”侍衛一咬牙說了出來。
“啊？還特地不讓我去？！小棲兒到底在什麽意思？”一聽到這話，鳳雲衍忍不住爆發了，什麽叫特別是他！就那麽不想見到他麽？還休息？他就沒見過他什麽時候白天也睡過覺了！
“老三，既然小皇叔要休息就讓他休息，反正除了你也不會有人打擾他了。”鳳雲邪自然知道原因為何，看來他昨晚的話真的很有效果，竟能讓他到了失眠的地步，看來他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在乎他。
鳳雲衍一怔，繼而讚同的點頭，“你說的也對！或許小棲兒真的沒沒睡好……”
桃花那個女人吃了安魂散夠她睡的，隻要他不去就沒人去打擾小師弟了，隻要小師弟安全就好，他最擔心的就是這點而已。
就這樣，兩兄弟自己用了早膳。
接下來的日子裏，鳳雲棲一直用各種借口避開一起用膳，桃花完全是睡過去了，鳳雲邪倒是對這樣的躲避很是滿意，唯有鳳雲衍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半個月的行程終於達到了君國，船抵達渡口的時候，君國早已派人前來迎接，聽到消息岸邊圍的人山人海。
“你們聽過關於小王爺鳳雲棲的傳聞沒？”
“當然聽過！聽說現在是鳳雲國第一美男子呢？”
“那可是昭華宮主的兒子，能不是絕色美男子麽？昭華宮主的美貌當年可是天下聞名呢……”
“是啊是啊，也不知這小王爺長得與昭華公主像不像？”
“聽說還有鳳雲國的兩外兩位皇子陪同而來，不知那兩位皇子殿下是什麽樣呢？我還見過鳳雲國的人呢？”
“靠岸了靠岸了！馬上不就能看到了麽？”
見船靠岸，圍觀者都伸長了脖子眺望著……
渡口被禁衛軍包圍住，一名身著錦衣華服的美麗女子站在隊伍最前方，眸中是掩不住的激動與焦急，覆在胸前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終於回來了麽？已經整整十七年了！
“鳳雲國平安王，三皇子，四皇子登臨君國！”
隨著一聲高呼，幾抹身影從船艙內走出來，當立於甲板上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的時候，岸邊傳來一陣陣驚呼聲……
鳳雲棲領著眾人走下甲板，登上了渡口，方才站定，迎麵便被一人緊緊抱住了，陌生的氣息襲了一身，心中反射性的警戒起來，還未開口便聽到一聲染上哭音的呼喚。
“棲兒……”
這一幕讓眾人始料未及，鳳雲邪微微眯起眸子並未上前阻止，倒是鳳雲衍那火爆性子耐不住了，見鳳雲衍欲上前桃花趕緊一把將人拉住了，“三殿下且慢，那是君國的研華公主。”
“研華公主？”鳳雲衍一怔，當視線落在女子腰間的鳳形玉佩上時驀地恍然，“如此說來她便是小棲兒的姨娘了？”
桃花聞言無語的收回手，若不是怕出亂子他才懶得理他！這家夥在船上竟給他下安魂散，簡直可惡至極！可那是主人允許的，他也不能說什麽，真是鬱悶死了！
這半個月來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反正就覺得很奇怪，問主人他也不說，旁敲側擊的問了鳳雲衍幾回也是無果，看來問題就是出在鳳雲邪身上了，可他又不敢去鳳雲邪。
一看那家夥就陰森森的，誰敢找他？
“這位……”陌生的接近讓鳳雲棲覺得不舒服，想要掙紮又怕失了禮數，一開口才發覺不知該稱呼對方什麽。
派來接她的人，要麽是朝中官員要麽是娘的姐妹親眷，方才那聲稱呼已經證明了身份，年紀又與娘相仿，想來是娘的姐妹了。
君研華聞聲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手，轉而定定的望著眼前的清灩逼人的絕色少年，“快讓姨娘看看，嗯，果然長得跟九兒一樣是個美人呢！傻孩子，我是你研華姨娘……”
研華姨娘？鳳雲邪愣住了，君研華？她不是被君庭關入天牢了麽？怎麽會……
“這孩子怎麽傻了？見到姨娘就那麽開心麽？”看到鳳雲棲怔怔的樣子，君研華失笑，伸手撫上鳳雲棲肩上銀白的發絲，眸中極快的掠過一抹痛色，“果然如傳言中一樣呢，這銀發真的很美……”
鳳雲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退後半步恭敬的躬身施了一禮，“棲兒見過研華姨娘。”
君研華見狀紅了眼眶，立即上前扶住了鳳雲棲，“傻孩子，快起來！”
“嗯。”對上那雙泛紅的雙眸，鳳雲棲心中一緊，隨即拉住君研華的手走到了鳳雲衍鳳雲邪身前，一一介紹道，“研華姨娘，這是鳳雲國三皇子鳳雲衍，這是鳳雲國四皇子鳳雲邪。”
“見過研華姨娘。”鳳雲衍鳳雲邪同時躬身施禮。
“三殿下，四殿下快別多禮，請起。”君研華上前扶住兩人，笑道，“一路勞頓都累了罷，走，我們回去罷。貴客遠道而來，今晚一定要好好地接風洗塵！”
鳳雲棲微微一笑，任由君研華拉住了她的手。
一行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登車而去，圍觀百姓轟然議論開了，傳言很快在雪海城傳開……
君國皇宮
黯淡的房間內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一幅畫軸前久久未動，深邃的雙眸仿若要穿透畫中人一般熾烈，“九兒，你的兒子回來了，你就不怕我會殺了他麽？你知道麽？我想殺他，很想很想殺了他！我派出兩隊人馬刺殺他都失敗了，你兒子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優秀呢？但這次，他卻自動送上門來了……”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傳來男子纖柔的聲音，“皇上，研華公主帶著鳳雲國平安王他們回來了，已經到棲鳳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