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宜以前,並不愛和許若星牽手,哪怕是做做樣子,她們也極少牽手,多半是挽著,蘇宜挽著她手臂,或者讓她挽著蘇宜的,這樣十指相扣,次數寥寥無幾,印象最深的是那次蘇宜重感冒,偏趕上她姥姥生日,她陪蘇宜回家,蘇宜吃過藥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定定看她,好半晌伸出手,她還以為蘇宜是要挽著她,剛探出手,就被蘇宜抓住了。

蘇宜發著燒,手上也著火一般,灼灼的燃燒,兩人掌心相貼,熱氣從她手心渡過來,許若星並沒有鬆開手,隻是如現在這般,低頭看向兩人的十指緊扣。

那一天,她以為蘇宜是發燒,燒糊塗了,錯認了自己。

那現在呢?

許若星喊:“蘇宜。”

蘇宜側頭,瞳孔很亮,閃爍燈光的反光,她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眉眼彎起,宛如月牙,蘇宜不解:“嗯?怎麽了?”

說完往她身邊蹭,手更用力的攥著許若星,溫熱襲來,許若星發現自己又開始貪戀這樣的溫度,搖頭:“沒什麽。”

她說:“進去吧。”

蘇宜衝她笑,牽著她的手站在電梯口,上電梯時旁邊來了一個客人,按了四樓,蘇宜開口:“老婆,二樓。”

許若星按了二樓。

到包廂時,她同事們已經坐下了,看到兩人來又站起身,蘇宜說:“都坐,點菜了嗎?”

眾人搖頭:“還沒,組長點吧。”

“對啊。”環姐說:“我們也不太知道許總的口味。”

她們說著把菜單遞給蘇宜,蘇宜說:“你們先點,我們加兩個菜就好。”

到底是來請客的,怎麽能光顧自己點餐,蘇宜雖然失憶,但禮儀並沒有忘記,眾人互相看眼,最後點了幾道菜,把菜單遞給蘇宜,蘇宜問許若星:“老婆,你吃什麽?”

很隨意的語氣,好似她們無數次這樣的對話,同事們一個個耳朵豎的老高,有兩個假裝玩手機在群裏發:【猜猜我在和誰吃飯。】

群裏是沒來的小組成員,當下一個個問號彈出來,群聊:【組長,還有許總。】

【你們肯定想不到組長私下什麽樣,太軟了!】

【而且好依賴許總啊,一口一個老婆。】

【什麽!組長居然會叫老婆?】

看到她們詫異的猛刷屏,發消息的人心滿意足,放下手機,那邊兩人還在討論吃什麽,許若星說:“都行吧,我不挑食。”

“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蘇宜下意識說了這麽一句,說完兩人一愣,互相看向對方,許若星問她:“你想起來了?”

“沒有。”蘇宜笑:“你是不是不愛甜食?”

許若星點點頭。

蘇宜笑意加深:“我就知道。”

她靠許若星耳邊,似撒嬌的說:“我失憶了都記得你的愛好。”

許若星啞口,她還真沒想到蘇宜會記得自己的口味,以前和蘇宜一起吃飯點菜時,她確實有意避開這些甜味的菜,蘇宜有次點了一道冰糖玉米粒,她沒碰,蘇宜問起來她才說不是很愛吃甜食,她還以為蘇宜早就忘了,現在失憶,還能記著。

蘇宜最後點了幾個菜,把菜單交出去,她們有的人開車,所以也沒喝酒,點了飲料,眾人和許若星坐在一起多少還有點拘束,但有環姐和蘇宜在,也勉強說得上話,場麵不至於太尷尬,算其樂融融。

她們部門以前每個新員工加入都會聚餐,歡迎儀式,但蘇宜極少參加,現在倒是趁此機會,和她們熟絡幾分。

“組長,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你和許總百年好合!”

“組長,希望你身體快點好起來。”

“組長,早點回公司啊。”

眾人七嘴八舌的敬酒,蘇宜端著杯子喝的有點胃脹,她起身說:“我去趟廁所。”

許若星還沒開口,蘇宜對她說:“老婆,你陪我去好不好?”

這麽粘人的嗎。

眾人大開眼界,許若星在眾人視線下起身,陪蘇宜去廁所,快到衛生間時,靠近衛生間的包廂門開著,傳出來些許聲音:“蘇律,這杯酒你不喝說不過去吧,剛剛贏了這麽漂亮的官司,聽說淮海已經聘你們做他們顧問了。”

男人聲音有些沉:“你們消息傳的夠快啊。”

淮海,蘇宜的公司。

門口兩個人同時站住,轉頭看向包廂,門沒合嚴實,縫隙裏能看到一個男人舉著杯子,左右逢源,是蘇宜的父親。

許若星半天前聯係他,助理說:“蘇律正在法庭上,等結束了我讓他給您回電。”

可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回電。

這事她還沒告訴蘇宜,但她猜想蘇宜已經知道了,蘇宜沒動,對許若星說:“小時候我父母經常吵架,每次都是為了案子,他們不會負責同一個案子,但往往會因為同一個案子吵的不可開交。”

她那時候不懂,第一次吵架還以為是自己的錯,小心翼翼的兩邊討好,和父親說軟話,又跑過去和母親撒嬌。

直到後來,越來越多的爭議,她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終於有一次在兩人爆發吵架後她哭著說:“你們再吵就離婚吧!”

彼時她才幾歲,根本不懂什麽是離婚,隻是聽父母說的多了,就記住了,她父親和母親把矛頭對著她。

“沒有你,我們早就離婚了!”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蘇宜知道,自己是拖油瓶,拖累兩人的事業,後來兩人真的離婚了,她又自責,是不是因為那天她說的話導致他們離婚,她開始從細枝末節裏找一點點能回旋的餘地,開始從殘餘縫隙裏找他們對自己的疼愛。

可越找越心寒,越找越發現,他們根本就不愛她。

她父親說的對,沒有她,他們早就離婚了,她當初說你們離婚吧,隻是順勢讓他們都有個台階下,他們無所顧忌的把所有情緒都推給她,讓她心驚膽戰的承受一切,哪怕那時候她才幾歲。

她後來搬過去和姥姥住,拒絕見父母,隻是逢年過節,會和他們一起吃頓飯,聊不痛不癢的話題。

上次和她父親見麵,是什麽時候?

蘇宜忘了。

她看向許若星:“你父母會吵架嗎?”

許若星搖搖頭:“很少。”

她父親顧家,母親也明事理,她從小就極少聽到父母爭議,更別說吵架,蘇宜說:“真幸福。”

是她做夢都想擁有的幸福。

她想要從來都不是一個完整家庭,她能接受父母的不和,但不能接受以這樣的方式,許若星低聲喊:“蘇宜。”

“我去衛生間。”蘇宜眨眼,問許若星:“你在這等我好不好?”

許若星知道她想整理情緒,點點頭,沒跟上去。

蘇宜進了衛生間裏,掬一捧冷水,撲在臉上,小時候的記憶湧上來,無處掩藏的情緒正在肆無忌憚的攻擊。

“我今天晚上沒空陪蘇宜,你晚上早點回來。”

“我也沒空,律所要聚餐。”

“你就不能推了嗎?整天律所律所,蘇宜不是你女兒?她爸爸還沒死呢!”

“你說話注意點!讓我陪蘇宜,你呢!你晚上幹什麽去?去陪客戶?怎麽陪?”

“蘇長和你他媽再說一遍!”

“我不想和你吵,你把蘇宜送我媽那裏去。”

“要送你送。”

結果兩人一個拎著包,一個拿著車鑰匙,就這麽離開了爭吵的家裏,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看著空**的客廳。

蘇宜心髒抽疼的厲害,麵色慘白,她雙手壓在洗水台邊緣,手指深深掐著台縫裏,指尖擠壓變形也沒有察覺。

剛剛蘇長和的意氣風發和過往尖銳聲音強烈刺激到她,蘇宜緊皺眉,感覺空氣越發稀薄,空間開始扭曲,她深呼吸,像一隻瀕臨死亡的魚兒,正在拚命汲取水源,蘇宜身形不穩,往旁邊靠過去時被人扶著,身後傳來聲音:“蘇宜?”

是許若星。

蘇宜轉過頭,許若星的眉眼在這一刻無比的清晰,將她從漩渦裏拉出來,扭曲的四周慢慢恢複原形。

許若星滿臉擔心:“怎麽了?”

“沒事。”蘇宜說:“突然頭疼,可能車禍還沒完全好。”

許若星了然:“等會和你同事說一聲,我們先走?”

蘇宜說:“不用,我沒事。”

她說完對許若星笑笑,麵色有些蒼白,許若星沒多說,和蘇宜一起出衛生間時,恰巧蘇長和那個包廂門打開,裏麵魚貫走出一些人,蘇長和被眾星捧月站在中間:“蘇律啊,去了淮海可不能忘了我們,給我們介紹點客戶啊?”

“那是自然。”蘇長和笑的開懷,蘇宜站在他們身後卻緊握拳頭,一瞬不瞬看那些人離開,蘇長和拐進另一條走廊上,蘇宜才收回視線。

她沉默幾秒,身後許若星喊:“蘇宜。”

蘇宜轉頭,走廊的燈打許若星身上,映在瞳孔裏,眼睛清亮,許若星說:“不是你的錯。”

他們吵架,不是你的錯。

他們離婚,也不是你的錯。

蘇宜鼻尖一酸,好似回到小時候,父母吵完架她就害怕,瑟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幻想真如父母所說,沒有她就好了。

可是那時沒有人安慰她。

一直到父母離婚,沒有人對她說過一句,不是你的錯。

這句遲到了多少年的安慰,擊潰蘇宜的情緒,她眼角發紅,抬眼看許若星,緊咬唇,倏然轉過身,雙手摟住許若星的腰,緊緊的抱著,頭埋在她懷裏,發絲繞在許若星的下巴處,刺癢刺癢的,許若星覺得心口,也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