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倫一步步走上台階, 噠、噠，猶如一道道催命符在步步緊逼。
由於要接待人類，每一位血族都穿上了訂製服裝、皮靴, 踩踏的聲音讓人呼吸凝滯。
巴倫顯得慢悠悠, 就好像對甕中之鱉沒什麽興趣。
時遊身體僵硬，額頭上的汗落入睫毛，鑽進眼球，疼痛讓他更清醒了些。
心中的警報拉響。
落在任何血族手裏, 都不能是巴倫！
時遊相信自己的直覺，巴倫遠比看起來更危險。
他急急忙忙地環顧四周，尋找出路。
他與黑暗中, 一雙瑩白目光對上。
那生物轉頭朝著身旁不斷撲騰的蝙蝠咬去, 那隻撲騰的在幾番掙紮後, 再沒了聲息。
巴倫來到二樓，他在黑暗中環視一周，依舊是擠得滿滿當當的收藏品和臨時試驗台。
其實這些東西原本待在D區地下室，隻是這兩天地下室大掃除, 所有東西都必須自己處理掉，處理不掉的，由城堡幾位管家通通送入垃圾填埋場。
血族的夜視能力讓他們根本不需要開燈。
居然沒人？巴倫看向角落裏發出聲音的地方, 剛才就在這裏發生了廝殺。
巴倫想到那裏關著的是什麽, 神色一變, 打開燈，疾步走過去。
籠子裏一隻強壯的蝙蝠被咬斷了喉嚨, 沒了氣息, 反倒是另一隻虛弱的在喘氣。
這隻虛弱的, 正是不久前哈蘭送回來的小蝙蝠。
哈蘭苦口婆心地勸說巴倫割愛, 不過巴倫隻笑了下，然後操起旁邊的水果刀射過去，哈蘭的耳廓被割開了一個傷口，而那小刀入木三分。
哈蘭哪還敢再提，隻準備明天一早和人類解釋一下，咱換一隻寵物怎麽樣，你看我們這裏環肥燕瘦的蝙蝠都有。不是蝙蝠也有雞鴨羊什麽的，反正都比蝙蝠安全對吧。
巴倫有點驚訝地將虛弱的小蝙蝠捧了出來，欣喜道：“費德南，你居然會殺生？我真是小瞧你了！”
隔著一堵牆，正躲在某個房間衣櫥裏的時遊聽到這三個字，眼睛微微睜大。
費南德，林頓醫生全名叫費德南·林頓！
這是林頓醫生被轉換後，第一次殺生。
巴倫哪還有心情理會別的，滿心滿眼的隻有手裏的小家夥，他直接喊了一聲，讓辛登帶著怪物趕緊滾，他這裏忙著，沒空管他們和怪物的愛恨情仇。
怪物還想等時遊，哪裏肯輕易就範。
於是，怪物開始與辛登漫長的扯皮過程。
巴倫直接捏起林頓因為擊殺同伴而撕裂的肉翅，將他放到試驗台，給他包紮傷勢。
巴倫目光執拗，輕柔地念叨著：“你不能死，她能不能複活，要靠你，懂嗎？”
林頓根本沒看這個嗜血的變態，隻是豎起耳朵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
還好時遊機警，並沒有發出聲音。
這裏是巴倫的臨時住所，貴族或以上的血族大多在焦什堡有這樣一間房。
這裏不算大，但也不小，二樓有四間房，時遊進的那間是臥室，那裏除了巴倫用來睡覺的棺材外，就隻有一個衣櫥。
林頓與另一隻被巴倫控製的重傷蝙蝠關在籠子裏，在時遊用瓷片探路的時候，他就聽到了響動，不過他沒打算出聲。
在發現進屋的是時遊時，他就安靜地在暗處守著，哪想到，那隻重傷蝙蝠突然醒來了，差點將時遊暴露。
林頓無法，隻能忍著惡心咬斷那隻蝙蝠的生機。
要知道他們人魚，都挺惡心蝙蝠的。
時遊情急之下，轉而躲入最近的房間，擠入了一個衣櫥。
他剛站穩，咚，有什麽東西掉到一側肩上，似乎還有毛發。
時遊在黑暗中摩挲著通訊器，開啟手電筒功能。
光線照在一顆詭異的黑色腦袋上，準確的說，這是一具穿著西裝的骷髏。
骷髏頂著一頭黑發，大約是假發，不過質感很像真的。
唯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骷髏被黏上了一對黑色假眼珠，正死死盯著時遊。
大眼對小眼了良久，時遊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閉眼將那隻腦袋移向另一邊，還沒幾秒，它再次倒向時遊。
時遊：“……”
時遊怕驚動巴倫，在它倒下的瞬間，立刻接住。
他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就在他和骷髏鬥智鬥勇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外麵傳來的聲音，巴倫稱呼那隻擊殺同伴的小蝙蝠叫費德南。
是蝙蝠的名字吧。
但，真有這麽巧的事？
林頓醫生的身體在這裏，剛好有一隻與他眼神一模一樣，還格外通人性的蝙蝠。
時遊有了不好的聯想，匪夷所思，卻能解釋之前的諸多疑點。
不能浪費小蝙蝠為他爭取的安全時間，時遊強迫自己看向一直粘著自己的骷髏兄，忍著不適，摸索了一番，終於在骷髏的黑發中找到一個標簽。
這標簽時遊眼熟，是各大陸博物館的，這個黑紅色是血族的，人魚的是藍白，很容易區別。
血族這裏不需要去博物館，因為據說他們這裏所有人類的化石、骸骨不是與君王同葬就是被盜竊了。
明顯，這具就是被盜竊的。
而且盜走的人，完全不在意地扔在這壁櫥裏，標簽都懶得除掉，還侮辱性的裝上假眼珠，牙齒都被拔去。
什麽仇什麽怨？連牙齒都不能保留，而且巴倫為什麽要盜這樣一具骷髏？
巴倫也是人類愛好者？時遊的手背駁斥了這個想法，這個觀點說出來誰信。
標簽上麵記錄了這個人類出現的時間，以及簡單的生平事跡。
原來，這就是與副舟長同一時期降臨的人類，這裏記載著此人落地時，蟲洞離地麵過高，掉到地上後腿摔斷了，隻能躺在地上苟延殘喘，沒多久死於傷口感染。
1號人類副舟長是壽終正寢的，而關於這第二位出現的人類，網上是有幾個流傳比較廣的傳言的。這位2號也害的人類一開始風評受害，當然也是讓其他種族知道人類不好惹的開端。
其中最被認可的版本，就是2號運氣不好，不但掉落的距離高，還是荒郊野嶺，一身傷勢不能動彈，皇天不負有心人，遇到一個剛剛從墓地裏爬出來的血族。
這位血族一身華麗，全身散發著有錢的光。
2號人類試圖據為己有，用這些錢來治療腿傷，一路靠著血族租的車子向城市進發，在一天晚上趁著血族睡覺的時候，2號人類一刀刺向血族脖頸。
哪想到那血族睜開了眼，笑著說：“不刺心髒，可殺不死我們啊。”
血族淡定地拔出脖子上的刀，露出一口讓人類驚恐的犬牙，然後咬向那個無法逃跑人類，直到2號被吸成一具幹屍。
根據後來三國製定的特級瀕危生物（人類）保護法，這位名字被打了馬賽克的血族，最終身體被釘上了十顆腐蝕釘，抹除了所有記憶，在清醒的情況下，承受著蝕骨之痛躺在棺材裏，被迫待一萬年才能被釋放。
時遊不知道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但血族曆史上的確有一個血族受了這個恐怖的刑罰。
這個刑罰對血族來說生不如死，所以血族後來對人類越來越禮遇，有前頭那位身先士卒，代價太大了。
按照時間來推算，這位殺過人類的血族，應該在幾百年就刑滿釋放了，現在早就出來了。
隻是血族還是保護了這位的名字，並沒有公開。
標簽反麵居然有一張人類的生前照，是用4D技術還原的。
時遊立刻將骷髏擺好，用通訊器的光去照。
是方舟上的人！
而且，這絕不是個好東西。
如果是這個家夥，那個傳聞可信度很高。
是那個在方舟餐廳中，挾持了一個姑娘，讓舟長給他第一批逃生艙的男人。
時遊還清楚地記得，此人在得到逃生艙後，看著外麵絕望等待的人們，狂笑著離開方舟，一個自私自利到喪了良知的家夥。
這家夥原本是有生還機會的，被自己搞掉了。
時遊絲毫不同情此人，如果同情他，那對得起上萬名逃生的同伴嗎。
有氧氣的星球在整個宇宙都鳳毛棱角，把降落的機會，給更需要的人不好嗎。
但可惜蟲洞不挑食，黑心肝的也能得到這種歐皇運。
就在時遊感慨的時候，外頭傳來辛登焦急的呼喚聲。
梭羅君王快要撐不住了，他聽到了人類來到焦什堡的事，發了瘋想找人類，想在最後時刻找回一絲延緩生命的希望。
如果人類願意捐出四分之一血液，再配上其他君王的心頭血，他就有機會續命。
實際上，哪怕是人類也不可能將進入衰亡期的君王救回，人類的血液隻能治療血族意外重傷，不是生老病死的。
強烈的不甘讓梭羅君王發了癲狂。
“快控製不住了，巴倫，你踏馬別管你心愛的毛球了，一起去幫忙！”
“還有，都給老子放輕聲音，人類要睡懶覺，誰吵醒他我咬誰！”
辛登指著一群慌亂的仆從，哪怕情況緊急也一樣樣落到實處，完全沒有在時遊麵前的憨憨樣。
“哈蘭，你來這裏幹嘛，去人類門口守著！”
“如果醒了，讓他別害怕。”
時遊：……我謝謝你。
時遊隻在離開前做了個小機關，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辛登也顧不得再和怪物扯皮了，怪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一定要待在這間房子。
這可是巴倫的屋子，你有幾條命在這裏造？
君王裏都沒幾個這樣實力恐怖的變態，辛登隻能掏出針筒給掙紮的怪物來了一劑，讓趕來的侍從把怪物帶走。
巴倫給小蝙蝠裹上了藥，看著它閉眼昏睡，打了個響指，點燃了壁爐，才麵色陰沉地下樓。
他全然沒了麵對林頓時的無害，露出了犬牙，滿是血腥味地說：“找死的老東西。”打擾我的興致。
這間套房終於回歸平靜，小蝙蝠虛弱地躺在試驗台上，附近灑落著無數實驗工具，量筒、托盤、試管、針筒……
時遊確定外麵沒了人，才走了出來，當看到那劈裏啪啦燃燒的壁爐，他的臉徹底黑了。
是不是故意的，這要我怎麽原路返回？
小蝙蝠忽然感到輕柔的撫摸，睜開眼就對上一雙關切的紫色眼瞳，時遊想到自己的裝扮，艱辛地將美瞳取下，露出黑瞳後又再艱難地戴上。
唉，我好累。
時遊也顧不得外頭人會不會突然回來，他問：“林頓醫生？”
時遊開口了，用的標準的羅曼星語，一點口音都沒的那種。
小蝙蝠先是看到黑瞳愣了下，又在時遊的發音中喪失思維。
他已經很久沒聽到自己的名字了。
等等，人類會說我們的語言？這才多久，你到底是什麽品種的人類啊！？
蝙蝠臉震驚，林頓的身體被打擊地晃了晃。
給他一百年，他也學不會人類的語言。
過了好一會，他也沒回答，他也不會蝙蝠語。
他搖搖晃晃地飛開，來到一個書架前麵，也不知道怎麽操作的，抽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畫紙。
時遊在他的示意下，打了開來。
時遊捂住了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在醫院時，他為了救下烈福，曾用畫簡筆畫的方式讓林頓幫忙。
後來這幅畫被林頓帶走，時遊都不知道是怎麽保存到現在的。
這幅【救烈福】的簡筆畫，在這星球上，隻有林頓醫生才能拿出來。
所以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林頓醫生，時遊立刻小心地將他抱入手心，絲毫不見前一小時還對蝙蝠害怕的模樣，拿臉頰蹭著他毛茸茸的臉。
林頓也伸出肉翅，拍了拍時遊的臉。
兩人短暫地在異國他鄉重逢，時遊問：“是巴倫幹的嗎？”
林頓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這事情說起來太複雜了。
當時他被爆炸波及，傷勢過重，在洋流中飄到無人島，他中途清醒過一次，但傷勢實在太重了，通訊器也在海裏弄丟了。
他當時都覺得那樣的傷勢，就算精靈族來了他也活不下去。
再醒來，就看到巴倫咬了個血族女子，傷勢過重下他再次昏迷了。
巴倫這個瘋子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把他裝進了蝙蝠的身體裏，反正他醒來就是這幅鬼樣子，而他真正的身體卻一直在旁邊。不能多看，一看就覺得好詭異。
巴倫隻有在他不聽話時才精神控製，大部分時候是放任不管的。
林頓不希望時遊在這事情上糾結，這是他和巴倫的孽緣，時遊實在沒必要參合進來。
他明白時遊能特意找來，一定有什麽契機吸引他來。
時間很緊迫！
自從進入蝙蝠體內後，他就覺醒了一種能力，他一直裝著半死不活就是不想讓巴倫發現他有了一定反擊能力，實際上也不是那麽虛弱，誰還沒點保命手段了。
新出現的能力，可以將人帶入某種奇特的夢境中，這個夢境的內容，由人當下的念想組成。
念想關於誰，就可能與誰有關。
唯一的缺點是，發動一次，壽命少個百年或千年，但他這幅樣子本就活不久，倒不如廢物利用。
他離開時遊手心，直直衝向牆上掛著的鹿角。
“林頓醫生！”時遊驚呼。
林頓的肚子受了傷，他取到需要的血後，眼珠閃過一道光。
幾滴血在空中凝結在一起，一同衝入時遊的眉心，時遊身體一僵，緩緩閉上了眼。
倒下的身體，被林頓飛過去抗住。
差點沒被壓斷蝙蝠腰，看著這麽瘦，怎麽這麽重！
時遊身上，真是處處透著不合理。
時遊緊緊蹙著眉頭，他目前最想知道的，當然是裴懷的下落。
但這片混沌的夢境，仿佛觸碰到了什麽封印，被彈了回來。
*
沼澤之地。
這是一處對羅曼星人都十分危險的地方，它裏麵有無數能將人吞噬的魔蟲，這裏也擁有無數外界找不到的珍貴草藥。
在沼澤之地的中央，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華麗哥特風情教堂。
教堂中央，擺放著一具純白色的棺材，棺材周圍鋪滿了永開不敗的百合，裏麵躺著一個臉色蒼白的高大男人，男人始終閉著眼，千年來一直如此。
位於教堂頂部，幾隻烏鴉對著烏雲叫了幾聲。
仿佛感應到了什麽，男人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
第一個夢境被更強的力量阻擋回來，進入了混沌，很快轉換了場景，進入第二個。
時遊再次睜開眼，眼前的畫麵大變，時遊看了下周圍，白色的圓頂建築，四處可見的荷葉與魚塘，悅耳的人魚歌聲從宴會廳傳來。
時遊見過人魚族皇室的圖片，這裏好像就是皇宮。
時遊轉了轉身體，他好像變成了靈魂狀態，他故意飄到一些端著果盤的侍女麵前，對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為什麽突然出現在這裏？
不過不等時遊多想，他看到了林頓醫生的童年版，頂多五歲，小孩版看著越發親切了。
隻見他邁著小短腿走路，看他走得太慢，一旁的林頓將軍直接將他抱了起來，其樂融融，一看就是父子關係特別好的。
時遊也忍不住笑了下，他追了過去，這是一場人魚族的宴會，看起來像是帝王宴請大臣的。
位於上方的帝王時遊並不認識，對方身邊有好幾位穿著清涼的美女環繞，他的腳步虛浮，眼神**靡，絲毫沒有唐洛給人的清正感。
這是那個民間風評差到不能再差的前國王吧。
時遊環視了一圈，沒看到唐洛，時遊根據服飾，判斷出皇子陣營。
粗粗一算，這位帝王少說也有二十幾位皇子，有些居然大肚便便，有些體重沒控製住，有些看起來能做唐洛的叔叔了，你們人魚族的王子資質是不是差得有點多？
忽然，外麵傳來尖叫聲，眾人趕去時，看到一個形象淩亂的女子與侍衛模樣的人被衣衫不整地發現在一處皇室魚塘附近，看他們穿衣的動作，會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女子模樣極美，那雙海藍色的眼眸，讓時遊想到了另一個人。
即便是這樣狼狽的時候，也不掩風姿，她望向盛怒中的帝王，上前哭著說：“陛下，我是被冤枉的！是有人害我！”
時遊猛然看到從花叢中，抱著一束小白花的唐洛鑽了出來。
一頭金燦燦的頭發，精致猶如洋娃娃般的模樣，像一塊小豆腐。
他愣愣地站在哭泣的女子身後，眼中的欣喜消失，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賤人！”
老國王盛怒之下，不等周圍人反應，抽出一旁侍衛的長劍，一劍將女子劈成兩半。
唐洛愣愣地看著自己母妃在自己麵前裂開，然後露出父王猙獰的臉。
溫熱的血濺到唐洛的臉上，順著臉頰滑落。
時遊沒想到，短短時間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老國王看到唐洛那張與死去妃子八分像的臉，怒吼道：“把他關到地窖裏，誰都不準給他求情！”
小唐洛沒有反抗，他甚至都無法理清眼前發生了什麽，就被士兵拖了下去。
畫麵一陣扭曲，他再次看到唐洛，是他餓的瘦了好幾圈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這黑乎乎的地窖待了幾年，看起來比之前見到時要大了些。
時遊想幫他去弄點吃的，但他拿不了東西，隻能落在原地幹著急。
唐洛似乎找到了地窖通向下水道的通道，他在黑暗中摸索著。
下水道有許多人魚，但唐洛的運氣不太好。
他遇到的是一處病魚區，這裏是得了各種病的人魚，他們有的魚尾腐爛，有的身上長了膿包，有的全身發黑，他們都是被家人放棄又得不到救治的人魚。
痛苦與饑餓、惡臭充斥在下水道。
唐洛在這樣的環境下，硬生生靠著發餿的小魚溫飽，他不覺得委屈，如果回皇宮他會被活活餓死。
時遊看不到唐洛臉上的天真，隻剩下活下去的麻木。
有一天，一條老人魚說外頭的世界很繁華，一直生活在皇宮裏的唐洛從沒見過外麵，他好奇了。
他從下水道出來，來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道有許多高大的建築物，但也有許多乞討的人，唐洛並不覺得它有多繁華。
他身上有一些黏液，看起來髒兮兮的，這讓所有路過的人都嫌棄地避開。
唐洛停下了，他看到了櫥窗中，一個漂亮的黑發黑眼的娃娃立在裏麵，被繁花簇擁。
旁邊的一群孩子說，那是人類，是從天而降的神之子。
人類玩偶，是像唐洛這樣從下水道出來的家夥，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東西。
這是一家專賣高檔禮品的店，他門口不允許小乞兒這樣髒兮兮的存在，店家滿臉嫌惡的趕走了唐洛。
畫麵再度變幻。
這次，唐洛被收養了。
這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他有一對感情很好的養父母，還有個活潑可愛的妹妹。
這還是唐洛從皇宮逃出來後，第一次露出一絲笑意，哪怕很輕微。
他認識的唐洛優雅矜貴，從不會露出其他模樣，無論是高興，還是難過，好像一直沒什麽變化。
唐洛將自己的王子令牌藏好，他不想回皇宮，他什麽都沒有了，現在隻想和養父母一家在一起，哪怕貧困到吃不飽也很高興。
好景不長，國王要重新選妃，許多良家女子被招去皇宮，但大多無法回來。
一對士兵衝入家中，將唐洛的妹妹抓了去，養父母聽說花錢就將女孩贖出來，他們將所有積蓄都上供了，士兵掂量著那包杜朗的重量，笑著讓他們明天去皇宮後門等著。
養父母開心極了，讓唐洛去準備妹妹喜歡吃的東西，等他們接了妹妹回來就可以一起慶祝。
第二天，後門抬出了一具少女蓋著白布的屍體，少女全身沒有一塊好的皮肉。
聽那些皇家士兵說，少女抵死不從，被老國王賞給底下的一群士兵。
那一整晚，皇宮裏全是少女淒慘的叫聲。
時遊看到白布下少女的情況，已經血壓飆升了。
他在上空注意到養父母那絕望的臉，暗道不好。
在唐洛興匆匆回家時，他就想阻止他打開那扇門，但什麽都阻止不了，這應該是過去時，他幹預不了過去。
唐洛興匆匆買了不少家人喜歡吃的東西，當他推開門，所有食物灑落一地。
珊瑚酒灑了一地，酒瓶翻滾。
養父母掛在客廳的房梁上，他們已經死去多時。
人魚就算自殺，也會選擇最愛的海邊，門曼德大陸有一道傳言，所有自我了斷的人魚是不被神明接受的。
除非痛苦至極，不然絕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了斷。
唐洛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地望著上方。
不知過了多久，唐洛來到街道上，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時遊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他曾經有家，後來沒了。
然後他又有家了，又沒了。
唐洛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家精品店門口，他呆呆地望著那隻人類的精致玩偶。
時遊想到那店主的刻薄，哪怕知道沒用，也還是死命阻止店主靠近。
一陣眩暈過去，他這次居然俯身到那位店主身上，時遊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真的活過來了！
眼看店長站著不動，有店員跑了出去驅趕這群下水道的小孩。
時遊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動多久，隨手撈起身邊的一個人類形狀的小木偶，將店員趕走，自己走了過去。
不是時遊不想將櫥窗裏的玩偶拿出來，太大了，以現在唐洛的狀況反而會成為被打劫目標。
他終於能實實在在看清楚小時候的唐洛，那張玉雪可愛的小臉上隻有一雙空洞而毫無希望的眼睛，時遊想到後來仿佛是所有人最強後盾的唐洛，心像是被無形的手揪住。
時遊蹲了下來，他牽過唐洛的小手。
將那隻小木偶放到他的手上，他用仿佛怕驚擾了睡美人的聲音，輕聲道：“這個，送你好嗎？”
唐洛呆呆地望著手中的木偶，再抬頭看向時遊時，空茫的視線慢慢有了焦距。
時遊的目光溫暖如朝陽，看久了仿佛會被灼燒，與之前那汙濁的靈魂完全不同。
他不是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