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遊:“!”

你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裴懷見時遊震驚的樣子, 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回憶起千年前,那驚心動魄的一晚。

當裴懷看到烏雅媚跟著時遊一同進入蟲洞後,悲痛欲絕。

他們消失後, 方舟上的人接二連三地被突然閃現的蟲洞吸走, 他是唯一一個主動進入的。

他的運氣不是很好, 被蟲洞從4000米高空扔下去,低壓、低氧、低溫——讓他瞬間陷入昏迷。

陰差陽錯的,因為休克,身體的能量需求被降到最低,反而保護了大腦不被凍傷。

他就這樣急速下降, 下方是汪洋大海, 人體這樣撞下去與撞到水泥上沒什麽區別。

在落入海中的瞬間, 他體內的器官被通通震碎, 原本就這樣聽天由命地死了倒也沒痛苦。

“那然後呢?”時遊迫切地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裴懷:“我這不好好的嗎?”

他又給時遊拿了點小餅幹和果幹, 搞得像下午茶,時遊原本緊張的情緒也放鬆了下來。

裴懷繼續敘述,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衰到了極致, 反而出現了一線生機。

但他的幸運, 就意味著另一個人的非酋。

有傳言, 血族都是從派拉希蒙山降生的, 這座曾經的活火山被稱為聖山,是全球所有信徒心中的神明之所。

第一位從岩漿中誕生的血族, 被稱作血王, 這位血王帶領血族免於古老怪獸的侵害, 在樊派爾大陸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家。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 進化後的血族反而害怕起了岩漿與火焰。

血王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歲, 他漸漸感知自己壽命將近的時候, 突發奇想環遊世界。

那天,風和日麗,東南風一級,海麵風平浪靜,海鷗在遠處翱翔。

是個讓血族都不會恐懼海水的好日子,血王決定完成他一直沒有挑戰成功的潛水。

就在他漸漸適應海水,還能與路過的虎鯨打打招呼的時候,天有不測風雲,從天而降的一隻人類,就這樣直直砸到了他的腦門上。

他們血族隻是皮厚,防禦強,並不是無敵啊!

這位本來就命不久矣的君王,就這樣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顫抖著枯瘦的手把砸到他的東西給拖上了岸邊。

這不看沒事,一看這已經停止心跳的東西,不是頂級稀有生物:人類嗎?

這血王也是豁達,臨死前就這樣死馬當活馬醫把他初擁了,人類轉化成血族的成功率低於1%,幾乎沒可能性。

當時裴懷正好處於死亡的臨界點,無論是體溫還是血液的流速,都無限接近於血族。

他消失的心跳,在全新的血液進入體內後,重新跳動了起來。

裴懷簡略地說了下自己成為血族的經過,卻省略了漫長煎熬的轉化過程。

特別是等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不是人類時的極度恐慌,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打擊。

好友們消失,隻有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個陌生星球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孤獨襲向他。

因為直接被轉化了,加上是被血王親自帶回樊派爾的,所以無論時遊怎麽找人類的資料,都不可能找到裴懷。

裴懷來到血族後,也不太平。

血王有兩位教子,一位是裴懷,另一位是擁有多種神眷技能的阿巴。裴懷在血族中算得上輩分極高了,但也扛不住阿巴時不時抽風要玩弄一些血族,特別是血巫們因為能力特殊,常常被戲耍、玩弄。

血巫可以通過巫術分化心髒,培育出類似後代一樣的孩子。

在一些孩子被殺害後,被裴懷發現,出手將那群血巫救了出來,並強製給阿巴關進了墓地。

阿巴,天生邪物。

這樣的邪物,不能感受到愛,一旦學會了愛,就是末日。

後來阿巴從墓在吸幹一位人類後,被審判釘刑,對血族來說是比剔骨還痛苦的刑罰。

在血族最痛的部位釘上十顆腐蝕釘,被抹除所有記憶後,就這樣活生生忍受了萬年刑罰。

那個傳說裏的血族,叫阿巴啊。

時遊咬了一口小餅幹,低呼道:“審判阿巴的人,是你!?”

萬萬沒想到,我老友就是傳說中的大人物。

“嗯,別人抓不住他。”

裴懷又給時遊泡了杯茶,示意他別噎到。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裴懷知道,這是時遊對他全然的信任,才會這麽放鬆。

那十顆腐蝕釘,也是裴懷親手釘的。

經過這件事,裴懷聯係另外兩國陛下,加速推動了瀕危生物(人類)保護法,為後來人類的生活提供了重要保證。

時遊反複念叨著“阿巴”的名字,他那次意外撞破的,巴倫家衣櫃裏那具被從博物館搶走的骷髏,還有那裝上的滿含侮辱的假眼珠。

人類先偷襲的阿巴,然後被阿巴反噬喪命,最後阿巴卻要承受那麽重的刑罰,萬年來怨氣滔天,所以才偷走了那具骷髏!

阿巴應該就是巴倫,他雖然被抹去了記憶,但對那具骷髏的濃厚恨意卻伴隨著他。

難怪巴倫那麽強,如果他曾是血王的教子,一切就說得通了!

時遊意識到,巴倫如果見過裴懷,那裴懷就危險了!

巴倫潛意識裏,一定無比憎恨這個將他釘了萬年的人!

時遊眼皮一跳,猛地開口道:“裴懷,趕緊找巴倫!他很有可能就是……”

裴懷愣了一下,阿巴的神眷技能之一萬象,是能幻化成任何模樣的。

萬年刑罰結束後,血族會保護所有出獄者的基本信息,是為了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所以在萬象的效果下,阿巴轉變樣貌重新混入血族社會,就算裴懷也無法第一時間確定是誰。

裴懷立刻連通辛登的通訊,得知巴倫在選棲宴之前就離開了。

裴懷想起,那輛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加長懸浮車,是那個家夥!?

裴懷:“我記得你不是說梭羅消失,巴倫有很大嫌疑,是怎麽放他離開的?”

辛登也委屈:“這不是選棲宴事情太多,誰還能整日盯著他?”

兩個君王互相嫌棄了對方幾分鍾,都開始著手追蹤巴倫的動向。

裴懷本來就為底下教子的失蹤焦頭爛額,察覺到事態比他想的還要嚴峻,道:“我出去一會,馬上回來。”

時遊有些擔心林頓醫生:“好,如果找到巴倫的話,能不能幫我看一下,他附近有沒有一隻蝙蝠。深棕色,有點胖,腦袋圓,眼睛也圓。”

裴懷麵色古怪,為什麽你的朋友裏還有蝙蝠?

時遊的朋友圈,真是十大未解之謎。

裴懷眼底劃過一絲寵溺,揉了揉時遊的頭頂:“曉得了。”

裴懷倒是絲毫不奇怪,這是他們家護了多少年的白菜,要不是天生的宅屬性,想交朋友簡直分分鍾的事。

時遊透過玻璃望著下方,裴懷正被一群教子圍繞,每一位教子臉上的崇敬真心實意。

他真切地感受到,裴懷早已真正融入這個社會。

蟲洞就這樣在瞬息間,將他們分離了萬年。

裴懷也感知到一樣,回神望了眼還在發呆的時遊。

他將一個名為薩克丁的教子留下,低聲吩咐幾句,薩克丁狠狠搖頭,像是被裴懷的決定給嚇到了,焦急道:“大人,您怎麽能!!”

裴懷擺擺手:“去吧,按照我說的去做。”

裴懷再度回來,時遊問:“我聽說,人類找到了血族的致命缺陷。”

這個,不會也和你……有關吧。

時遊感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許多謎團,都在這一晚上解得七七八八了。

事情過去的有點久,裴懷還想了想:“哦,那個啊,血族也不是完全不能生育,人魚與血巫結合,是有概率生下眼瞳白色的詛咒之子的,一般壽命隻有幾十年,但也有個別例外,我看你家陛下隊伍裏就有一個。”

時遊剛喝了一口冰鎮可樂,就被那句【你家陛下】給驚到,咳得驚天動地。

裴懷坐過去,無奈地給他拍背:“時小遊,你今年三歲?”

這點刺激都受不住,人魚王要是來點什麽,你打算怎麽辦。

裴懷滿臉擔憂。

他知道時遊的屬性,但那位陛下,看著就不像屈居人下的。

而且,人魚的欲望太強了,越看越想當拆散小情侶的惡婆婆了。

時遊瞪了他一眼,咳完後刻意忽略了這個話題,問:“你說的詛咒之子,是誰?”

大約是剛才任務分派下去,裴懷陡然忙了起來,他回了通訊上的幾條訊息,說:“人高馬大的,雖然用了單眼眼罩,但我能感應到,瞎了的那隻就是白瞳,他應該有八分之一的血族血統,是混了兩次的產物。”

這樣的特征,就隻有烈福!?

時遊:“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在這個世界第一個碰到的。”

裴懷也驚訝了:“蕪湖,那你中獎了。”

時遊看裴懷的忙碌程度,不由加快了語速:“所以這和血族的缺陷有什麽關係?”

裴懷輕描淡寫地說:“詛咒之子的血,對血族來說,有劇毒。”

“所以你就把這個消息送給出現的新人類?”

“嗯哼,讓他們好利用這招對付了不懷好意的君王梭羅,不然你以為梭羅為什麽嗝斃的那麽快?就是不小心用了詛咒之血。”哪怕變成了血族,裴懷認為自己骨子裏還是人類,幫親不幫理好嗎。

原來都是你的功勞啊!

時遊還記得自己一來這個世界沒多久,就在電視上看到了那位君王的葬禮彩排。

這一段話,要素過多,信息量過大。

時遊整合了一下,問:“那烈福的血,能對付巴倫嗎?”

裴懷抿了抿唇:“我不確定,巴倫和其他血族不同,他的神眷技能不僅僅是萬象。”

時遊:“還有個問題,如果你們找的過程中,巴倫再度變幻樣貌呢?”

裴懷:“有這個可能,但比較難。萬象有冷卻期。而且一次變幻,代價是巴倫自己的心頭血,心頭血不會再生,所以不到必須的時候,他不會輕易動用。”

裴懷低頭一看通訊器,是某位陛下的信息,被裴懷改了稱呼【拱白菜的豬】。

【拱白菜的豬】:他需要睡眠,至少八小時。

裴懷嘖了一聲,這一會功夫都不讓?

裴懷回複的時候,時遊又發出了靈魂的拷問。

“那,烏鴉呢?”這是烏雅媚的昵稱,時遊的青梅,裴懷的高中同桌,一同登上方舟的好友。

裴懷躺回椅子上,目光平靜極了。

“死了……”

時遊:“不可能!”

裴懷苦笑:“我也希望是我弄錯了。”

在發現烏雅媚已經死了以後,裴懷都不記得自己自殺了多少次,但他是血王轉換的,生而為王,生命力頑強得過於離譜。

後來,他想到還有時遊,如果時遊不小心也來到這裏,但卻舉目無親,該有多痛苦?

降臨的人類,包括落地成盒的,加起來都隻有十幾位,時遊能活著的概率太小了,可裴懷還是想等下去。

時遊,成了他的信念。

他就這樣逼迫自己活下去,懷抱著一個不可能的希望等待了萬年。

時遊問:“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裴懷與時遊一樣,找了所有沒存活下來的人類的資料,其中就有一具被挖掘出來的骸骨,身穿紅色晚禮服裙,無論是骨齡與身高都與烏雅媚差不多。

時遊就知道是這樣,他在選棲宴那天下午,也看到了那張現場照。

“你就沒讓人做個3D骨骼的軟件複原看看?”

“這裏的人太長壽,這個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沒必要,再說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嗎,他們這方麵的技術太拉胯。”而且當時一看到那張照片,裴懷就萬念俱灰了。

“你眼裏除了烏鴉,還有別人嗎?”

“你。”

“……”時遊深呼吸,不然他怕被裴懷幾句話就氣死,“我的意思是,你就沒注意到,我們去方舟的餐廳吃飯時,有個穿著差不多的紅裙女孩嗎?”

簡單來說,就是撞衫了。時遊有觀察環境的習慣,這就是他看到照片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事。

裴懷打了個狠狠的激靈,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不會是說——”

時遊點了點頭,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那骸骨不是她。

時遊那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個下午,就是用小光腦在編程做個骨骼三維複原軟件,後來有宴會,就沒編完。

不過現在他沒帶上小光腦,隻能讓裴懷借給他一台。

已經編過一次了,所以這次他更加熟練,他的手指在光影鍵盤上翻飛。

裴懷望著時遊專注打字的俊美側臉,恍惚了一下。

“阿遊…”

“嗯?”

“你知不知道烏鴉她……”

“什麽?”

裴懷轉開視線,嫌棄道:“沒什麽,你速度快點。”

此時,一個教子急匆匆地破門而入,這次來的不是找到巴倫的消息,而是血巫。

除了失蹤的梭羅君王、裴懷的教子外,好幾個城市的血巫也不見了蹤影,現在有一個血巫突然出現在飛行基地,那裏有進行短途旅行的飛船。

裴懷有了新線索,他吩咐教子們派人攔截住這位血巫,等他過去細查。

時遊還在編程,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光腦:“一起,我想你應該很期待真正的結果。”

這萬年,總不能讓你白等。

所以時遊從沒有比此刻更專注的時候。

阿加等人還等在樓下,看到時遊出來,手裏還抱著一台光腦,邊走邊敲字。

他們以為結束了,哪想到時遊還要跟著那血族去更遠的飛行基地,這節奏怎麽越來越像私奔了。

阿加悄悄發送了消息給陛下,唐洛卻好像沒在意阿加的擔憂,隻回了一段話:【不要離開他,盡全力保護。】

上車後,時遊看著電腦,一心二用地問:“如果蟲洞再次出現,你會選擇再一次穿越嗎?”

從見麵開始,時遊總覺得,裴懷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氛圍,這種氛圍讓時遊不安。

裴懷想了想,沒敷衍時遊:“也許…吧。”

“那能為了我留在羅曼星嗎?”

蟲洞傳送的太隨機了,再進入,就可能是死期。

裴懷麵對時遊的挽留,首次陷入沉默。

兩人來到飛行基地,作為人魚的阿加等人需要進行身份排查,暫時被留在了外圍。

阿加著急地讓審檢員快一點,他們陛下可是多次強調不要離開時遊。

他們的車進入地下停車庫,兩人坐上最近的一部電梯。

時遊手上在工作,剛剛程序已經製作完成,他正在還原那位紅裙女子真實外貌,給她添加了一層層器官、血管、肌膚組織後,一副圖慢慢在他麵前出現。

裴懷一開始還在關注電腦屏幕,忽然,他抬起頭。

他的聽力能覆蓋很大的範圍,哪怕再細小的聲音,也一樣能捕捉到,這“滴答、滴答”的聲音是——

在電梯門準備關上的刹那,裴懷的臉色大變,來不及了!

時遊全副精力弄複原圖,笑道:“出來了!”

裴懷一把將時遊推得老遠,時遊剛好從那電梯門的縫隙中穿出去,重重地撞上身後的懸浮車。

手上的光腦摔得粉碎,時遊一抬頭,就看到裴懷站在正在關閉的電梯中,一陣劇烈的爆破後,火光將裴懷的身影徹底淹沒。

“裴懷——!”

*

飛行基地忽然竄出來無數逃難的人,火光衝天,阿加等人剛剛通過審核,就因為這突發事件被疏散到了外麵。

就在他們與基地方麵溝通,試圖進去裏麵找時遊的時候,時遊從四散的人群中出現,阿加差點哭出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阿加往時遊身後看了看:“對了,那個君王呢?”

時遊思考了下,道:“他還有事,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阿加別無所求:“平安就好,那我們先回去吧。”

他們馬不停蹄地將人接回酒店。

唐洛收到時遊平安的消息後,站在窗口看著遠處派拉希蒙山上的火光,這是一座休眠火山,至少預測近百年都不可能再度噴發,現在怎麽可能有火光?

唐洛將通訊撥給辛登,那邊始終占線,再打給莫格耶,是一段語音留言:睡覺,勿擾,後果自負。

很有莫格耶風格的留言。

唐洛召集所有將領,有好些還有些醉意,但他們訓練有素,很快就完成了集合。

唐洛在酒店門口踱步,他打算不顧明天血族的歡送會,現在就出發回門曼德。

唐洛對幾位將領說:“你們去敲響精靈們的房門,把他們都喊醒,還有通知血族的有關部門,關注派拉希蒙山那邊,讓他們疏散血族的民眾,盡可能快地離開這片大陸!”

唐洛說完,就等著時遊的歸來。

當看到阿加的懸浮車出現,裏麵隱約坐著時遊的身影,唐洛狠狠鬆了一口氣。

時遊下車,唐洛也顧不得之前他還在裝睡,快步上前輕輕擁了下,你回來了!

忽然,唐洛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涼湧向四肢百骸。

他看向來人。

“你…不是時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