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鎖鏈被用力的投擲在地上,地麵被砸出一條頭發一般纖細的黑色裂縫,而鎖鏈連個印記都不曾有。

燕瑰從梳妝盒裏摸出把精巧的金剪,用勁卡住鏈條最薄弱的地方,明明看起來並不算粗的鏈子卻無法輕易剪斷。

她臉色沉下來,東西往被子裏一塞,走出去發布命令。

“給本宮拿剪子過來,修剪枝葉的……不,再拿把錘子,那種能鉗斷鐵鏈的鉗子。”

“是。”

盡管不知道長公主要這些東西幹什麽,感受到她壓抑不住的惱怒,宮人們急匆匆為她尋來了物件。

這些東西被裝在一個木頭箱子裏,沉甸甸的,即便是被輕輕放在地上,還是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出去吧。”

“這些東西髒……”

他們拿來的匆忙,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

“出去!”

今日是長公主的好日子,先前回來的時候,她明明還是眉眼帶笑,心情極好。

如今卻是密雲遍布,雷霆欲摧。

噤若寒蟬的宮人沒給燕瑰說第三次的機會,安靜乖巧的退了下去。

隻小太監裴青多看了燕瑰一眼,他很想知道長公主身上發生了什麽。

可是他現在的地位低賤,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麽重要。

還不夠,他現在做的遠遠不夠,裴青低眉順目,光禿禿的指甲卻掐進掌心。

燕瑰深吸一口氣,顧不上東西上的灰塵泥巴,選了個最沉的大錘子,對著地上的鐐銬用力一砸。

一錘下去,火星四濺。

燕瑰一看有戲,掄著錘子連著砸了好幾道,地上的磚石裂開蛛網一樣的紋路。

她砸得胳膊都酸了,這才挪開比她的腳還寬大的大鐵錘,再仔細一看,堅硬的金屬癟進去一塊。

燕瑰的臉色比之前還難看。

癟進去的不是那副看起來薄薄的鐐銬,而是這錘子。

她信了這是國師的東西,這般非凡之物,也隻有國師能拿的出來。

“殿下!”

聽到巨大動靜,宮人急得差點闖進來。

“本宮無礙。”

燕瑰有些頹然的癱坐在地上。

若是換做其他人,敢送這種東西給她,燕瑰絕對把人殺了。

哪怕會惹來麻煩,大不了讓皇帝擺平。

可那是國師,江山和女兒之間,燕瑰都不用想皇帝會選擇誰。

就算皇帝迸發一腔父愛,肯維護她,最後不過隻是徒勞。

燕瑰喪了片刻之後,把禮物收了起來,裏三層外三層鎖了幾個盒子,這才拍拍灰塵站起來。

“把國師的禮物放最裏頭,最上頭那格去吧。”

燕瑰記性不太好,忘事忘得快。

今兒個氣成這樣,沒多久就能把事情忘得幹幹淨淨。

所以……

她從皇後給她準備的嫁妝箱子裏拖出個棕色的小箱子,拿鑰匙打開之後,從裏麵拿了本黑色封皮的本子來。

燕瑰發現自己古怪毛病的時候,為了避免出岔子,她就準備了很多這樣的本子。

藍色的備在身側,用了隻有她一個人能看懂的暗語,若是不慎落到旁人手中也不用擔心出什麽岔子。

黑色的則是記仇本,專門記她和哪些人在什麽時候有仇。

這麽多年過去了,黑色的本子大部分都是空白一片。

長公主在這個宮裏大部分時候都是被巴結的對象,她根本不需要記得和誰發生了什麽摩擦。

她隻記了自己不太能得罪的人的仇。

翻開第一頁。

暗語的意思是,某年某月某日,父皇,為了蘭貴妃,搶走了我的小狗。

這是十年前的事,她的字跡還很稚嫩,不過一筆一劃寫的很認真。

這條記錄被朱筆劃了一道橫線。

燕瑰努力回想了一下,蘭貴妃……,是誰?

燕瑰接著往後翻,在幾頁之後,記錄寫,蘭貴妃死了。

備注寫了當時的她覺得很有道理的話:母後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特別是像你父皇這樣的男人,不要相信男人所謂的真情,要利用他的愧疚。

燕瑰覺得母後說的對,不虧是生下她的女人,理智且清醒。

這本本子裏主要記的是皇帝的壞話,皇帝為誰誰拿了她多少東西,批判了她什麽。

大部分都劃了橫線,這意味著她從親爹拿到了更多的資源。

母親教導她,要學會利用男人的愧疚,翻舊賬翻的好是一種本事。

因為燕瑰記性不好,根本不擅長記舊賬,就特地做了這個小本本,方便討債。

隻要拿到相同的資源,比生氣的時候兩倍的高興,她就把事情揭過去了。

除了父皇,還有母後,在弟弟出生之後,她對她偏心,和父皇的小黑本一樣,母後的小黑本也被劃掉的差不多。

不斷的翻同樣的舊賬隻會消磨完虧欠者的愧疚心,燕瑰從來都不記第二次仇。

她是真的不記得。

不管是父皇,還是母後,或者是其他人,都沒有辦法在燕瑰的心上刻下太多的影子,簡直沒心沒肺到了怪物的水平。

燕瑰表現的不夠聰明,可其實並非如此。

失去辨認人麵貌能力的同時,她對別人的情緒異常敏感。

她的學習能力也很好,所有皇後教她的東西,燕瑰覺得有用的,全部都一字不差的遵守。

皇宮裏不需要一名太聰明的長公主,不能太驕橫跋扈,也不能太軟弱。

父皇喜歡什麽樣子的女兒,母後喜歡什麽樣的人,燕瑰都扮演的很好。

不然的話,她不會活了二十多年,都未曾被發現異常。

除了父皇母後之外,還有一本新本子,寫著的是王至臻。

危險分子王子臻,被燕瑰用紅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一個可能看透她本質的人,燕瑰遲早要把他解決掉。

黑本子的記錄裏並沒有關於國師的記錄,重要記事簿裏依然沒有。

燕瑰給國師拿了個新的小本子。

於某年某月某日,國師姬止送了她一份及笄禮,盒子裏裝著帝冕、鎖鏈和鐐銬。

記仇完畢,燕瑰把本子放好,小被子一蓋,蒙頭睡覺。

等到第二日,她沒了及笄的假,早早被宮人喚醒,繼續辛苦的上課生涯。

皇後原本是要給燕瑰定下婚事,可國師橫插一腳,讓她愣是把這事情忘了。

上了幾日的課,燕瑰已經把及笄禮的事情忘的差不多了。

不過她有個好習慣,每隔幾日就會查看重大事件簿/記仇本。

氣氛和洶湧的情緒可能會幹擾她的理智判斷,複盤往往能跳脫出當時的局麵冷靜思考。

像王至臻的仇怨,因為堅不可破,沒有解決,她已經來回看了好幾日,有了比較牢固的記憶。

大約七日之後,燕瑰看著記仇本上關於國師的記錄皺眉。

國師給她送了禮物,送的是玉冕,鐐銬和鎖鏈。

帝冕代表皇位,鐐銬和鎖鏈代表禁錮。

她是長公主,不是皇帝。

這三樣東西的意思加起來,難道是他想囚禁皇帝。

燕瑰努力想了想自己的父皇,容貌俊美,風流多情,勉勉強強能算得上個明君,有才有貌,身份高貴,就是年紀大了點。

可是國師喜歡她父皇早應該在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下手。

年輕的水靈靈的皇子,不比老男人更來得嬌嫩。

對著她這個女兒送這種東西不符合常理。

還是說,他想要給她送皇位,暗示可以幫忙把皇帝囚禁起來。

燕瑰搖搖頭,她的毛病注定她不適合當皇帝。

像現在這樣,當個威風十足的長公主就很好。

再過了幾天,燕瑰對小本子上關於國師的記錄犯了難。

她一直信奉施恩不圖報,有仇必須報,還需雙倍奉還的人生準則。

皇帝拿了她的東西,她可以讓他掏雙倍,母親偏心,她就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可是這是頭一回有人送她枷鎖和鐐銬,她該回什麽,她能回什麽。

燕瑰早上想,晚上想,上著岑夫子的課的時候也在想。

在岑夫子發怒之前,終於成功的想到了她的報仇方式。

對方暗示她,想要把她關起來。

這是一種妄想,未曾實施的妄想。

她要搶在他之前,實現對方的妄想,用那鎖鏈和鐐銬,把國師鎖起來,用對方給的禮物,再加一副腳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