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林輕用袖子胡亂蹭了蹭臉,天冷臉幹袖子硬,這麽一蹭就蹭出幾道紅印來。

她摸了摸在傷心時默默陪伴的電線杆,十分負心漢地從土坡上走下去。

才走到路邊,就見他出來。

王大少他是從駕駛室裏出來的。

林輕扶了扶下巴。

在她的認知裏,王小黑有一扇穿越門,他想去哪,隻需要“嗖”地一下子,神不知鬼不覺。

駕駛交通工具這種事兒,對他來說有點太人類化了,不適合,不合適。

林輕還在裝下巴的時候,他已經從車頭繞了過來。

於是她剛裝上的下巴再一次掉下去了。

半晌,她問:“王小黑,你這是要去代言還是要去參加八十國峰會?”

一個人可以長得好看,一個人可以氣質好,但是你長得好看又氣質好,還偏要把自己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打扮起來,那就是反人類反社會。

林輕覺得王小黑今天的打扮十分違背社會主義大和諧。

整體仍是往常的簡單低調,但是牛角扣的黑色大衣、袖口不時露出來的不規則純金屬袖扣、領帶上同色的領夾、加上他一頭一絲不苟的短發,合在一起卻透露著一股詭異的騷氣。

一個潔癖到不能容忍發蠟的顧客……也是苦了理發師了。

林輕拽了拽身上的破羽絨服:“王小黑,你和我說實話,你究竟是要去買衣服還是賣衣服?”

見他茫然不答,林輕又問:“王小黑,你和我說實話,今天這身是不是張超的品味?”

他好像被撞破奸-情一樣,不好意思地帶著他的淚痣別過目光。

同時,馬路對麵一輛黑色suv裏,張超扯著**小馬甲打了個噴嚏。

小胡子趕緊噓寒問暖:“老大,沒事兒吧?”

張超翻下鏡子理了理鼻毛,輕輕打了打小胡子的肩:“我沒事兒,盯緊咯,32年第一次約會,這事兒要是成了……咱可是信宏大功臣喲。”

小胡子信心不大:“哥,這能成嗎?和個爺們兒約會能約出什麽鳥來?”

張超又輕柔地拍了拍他腦袋頂兒:“這你就不懂了,能把個糙爺們兒整成小乖乖,那才叫有本事。”

小胡子在“小乖乖”這三個字上打了個哆嗦,略有感觸地靠著方向盤繼續盯外頭。

那邊王公子目光飄忽地把四周的電線杆都看了個遍,才略顯心虛地單手拉開車門,另一隻手極其順溜接過林輕手裏的包。

林輕什麽事兒都沒有似的滾進了車裏,接過他遞回來的包放在膝上。

冬日天短,才六點多外頭已經黑了一片。昆侖海的位置有些偏僻,兩人頭頂上隻有一盞不高的路燈。林輕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前麵黑漆漆的路,又看了眼山坡上那根孤零零的電線杆。

然後,她羞愧地拍了拍臉。

哭什麽哭,電線杆都沒哭你哭什麽哭,小娘兒們似的……

剛調整好情緒,聽到身旁車門一開一關,是王小黑上車了。

林輕側頭看了看座椅的位置,由衷且酸溜溜地評價了一句:“腿真長啊。”

他係安全帶的手停了停,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座椅往前調了調。

林輕無奈:“誇你呢,遮遮掩掩的幹什麽?”

他微側了頭,單手扶在方向盤上:“沒吃?”

林輕這才想起,本來是說晚上要和燕寧去吃飯,現在胃裏一抽一抽的,反正也吃不下,索性直接順著他扯:“啊,吃過了。不是要買衣服嗎?去買衣服吧。”

說完別過頭去看窗外風景。

轉頭那一瞬間,眼角和嘴角一起耷拉下來。

胃裏和心裏一起抽,倒也分不清哪個更疼。這情傷得有點沒理由,好在情傷大多是沒什麽理由的。

身邊窸窸窣窣的。

過了一會兒,一朵紙卷的軟塌塌的白玫瑰花出現在她視野裏。

他剛才沒去發動車子,而是不務正業地又卷了這麽個東西出來,小心翼翼地送到她麵前。

“別哭……”約莫是真沒什麽安慰人經驗,幹巴巴地蹦出兩個字兒來,末了想起萬能的語氣助詞,“了……啊。”

林輕尷尬:“誰哭了?”

他鬆了安全帶,靠近了點,目光在她臉上停駐一會兒,十分肯定:“鼻尖,紅了。”

林輕淡定瞎扯:“凍的。”

他又湊近了點:“眼睛,紅了。”

林輕繼續淡定瞎扯:“吹的。”

他似是不經意地笑了笑,靠得更近了:“嗓子,啞了。”

林輕扯淡從來不用緩衝:“感冒了。”

本來打算他再問什麽,就連人帶腦袋一巴掌扇回去,卻見他慢慢拉回身子,手臂有些僵硬地搭到她頭頂,順著她亂七八糟的發絲輕輕梳了梳:“下次,”手指好似不經意地滑過她臉頰,“不必,一個人,哭。”

他收回手,把手指放在唇邊舔了舔,鑒定科的似的:“鹹的。”

林輕放下車窗:“再不開車我把你揍鹹了。”

王信宏王公子明顯沒有購物相關經驗。

沒有購物相關經驗的王公子把隻揣了五百五的林輕帶到一個五位數起的地方。

這一層沒什麽人,林輕脫了羽絨服,穿著件地攤貨毛衣,在一身報複社會的王小黑身邊走得心安理得。

身側一個個“l”、“d&g”、“mulberry”、“s”的字樣撲進眼裏,又被林輕眨眨眼推出去。

就這麽巡邏了一圈兒,王小黑見林輕始終目不斜視,隻得單手頂著她的背,把她推進最近的的店鋪。

林輕看到店名就發虛,她現在的消費水平是連維多利亞的秘密都不敢聽的水平,更別說逼格不知道高了多少的。

店員們看到林輕進來本沒太在意,但架不住她後麵有個參加八國峰會的王信宏。兩人前腳剛邁進來,兩個店員就迎上來了。

“小姐,您是第一次來本店嗎?我們是比利時設計師1994年創辦的年輕內衣品牌有著‘締造優雅內衣的公主’美譽。”

“小姐,我們昨天才進了一批最新款的睡袍,您要不要看一下?”

林輕被她們說得一愣一愣的,直感歎不愧是一套內衣就要兩萬多的地方,連店員的英文都說得和第二母語似的。

她看了眼邊上一派正經的王小黑,掐下揭露他楚楚衣冠下的猥瑣麵貌的衝動,雙手一抱胸,給自己找了找場子:“隨便看看。”

再一轉眼,王小黑已經被一名有眼色的店員請到沙發上坐著去了,連熱乎乎的紅茶都端上來了。

當然,王小黑是不會喝的。

看完了睡袍,又被領著看胸衣。林輕見店員眼光一直在她身上的破毛衣上蹭,索性把個暴發戶扮演到底:“把你們這兒最貴的和賣的最好的都拿來給我看看。”

店員一愣,趕忙去挑。

bra拿上來,林輕看著其中一款,胃裏一抽一抽的,太陽穴上青筋也一抽一抽的。

不是冤家不聚頭,簡直和她包裏恥辱的32a一窩下出來的!

“小姐,要不要試穿一下?”

林輕剛想說不,那邊一直正襟危坐的王公子發話了:“麻煩,多試,幾件。”

林輕差點把一托盤的胸衣扣他臉上。

售貨小姐看見王信宏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來,不禁吃吃地笑起來:“小姐穿什麽size”

林輕感覺血液有點上頭。

店員見她不說話,特別貼心地建議道:“小姐,要不要我給您測量一下?之前有專家說過,中國有95%的女性都穿錯了內衣,身材被切割太久,脂肪會流失到不該去的地方。就比如說啊,胸衣裏麵的海綿,就十分不利於胸部生長……”

一邊說一邊把林輕往試衣間引。

過了一會兒,試衣間裏傳來細細密密的說話聲。

“戴之前要向上推一推……”

“脂肪遊走到內衣外麵是很危險的,您的胸部雖然不大,但是形狀很好,要好好保持……”

“放鬆一點,我為您調整一下。”

“外麵的帥哥是您男朋友嗎?趁著還年輕,讓男朋友多按摩按摩,還可以長大一兩個罩杯的。”

外麵的店員借著收茶壺的機會,偷偷瞄了好幾眼沙發上的帥哥。

他嘴角慢慢向上挑了挑,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儒雅和溫柔。

店員被晃得呆了呆,趕緊低下頭去,卻正好看見他搭在膝上的雙手正在不自覺地進行一個揉捏的動作。

店員臉紅了。

林輕出來的時候心情十分複雜。

還沒緩過神來,聽到身後的店員已經把她賣了:“這款拿一件32a,另外一款拿32b。”

嗓門不說大,也足夠全店的人聽清了。

她有點自暴自棄,直往店外走,壓根沒管身後的店員和還在沙發上擺造型的王小黑。

走出專賣店,林輕找了棵室內植物踹了一腳,氣鼓鼓地在長椅上坐下。

過了一會兒,王小黑在幾位店員的簇擁和“大爺常來”眼神下從店裏出來,手裏拎了個打著蝴蝶結的紙袋子。

林輕見他那張明明沒什麽表情但就是在嘲笑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我沒錢,你買了自己穿。”

他把袋子放在她身邊,彎腰,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的長椅上,盯著她又尷尬又賭氣的臉看了一會兒。

“生日禮物,”他說,“我看了,你的病曆。晚了,一個月,抱歉。”

林輕隨手抓出一隻32a,扯開包裝的軟紙,甩在他臉上:“滾!”

他單手拉下蕾絲胸罩,長手指摩挲過胸罩上半透明的部分,語氣堅定:“不生氣,會,長大的。”

林輕感動得抄起紙袋子倒了他一腦袋內衣**加睡袍。

“林輕?”

這一聲從她背後傳來,帶了幾分不太確定。

林輕扒著椅背回過頭去,看見了兩個好久不見的人。

謝明邗依舊一身走在潮流前沿的形容,身後站著神色不善的張紫婷。

林輕這才注意到,他們二人身後的玻璃房子專賣店上兩個大字:邗牌。

她老爹果然是對的,謝明邗是個幹大事的人,這才幾年,把店都開到對麵去了。

林輕沒有打招呼。對麵謝明邗的目光從她臉上轉到她身後,清俊的眉頭蹙了蹙。

張紫婷倒是沒注意王信宏,隻一眨不眨盯著林輕,好像要把她看出乳腺癌來。

幾人正在膠著,從邗牌專賣店裏走出一個人。

單耳釘、暗紫襯衫,長腿、登山靴,單手插在褲兜裏。

謝明邗回過神來,轉頭淡淡:“李總。”

李洛基抬起頭,目光從林輕身上掠過,直直掃向脖子上還掛了隻蕾絲胸罩的王信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