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輕背對著二人站著,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打到她麵前。

地上燕寧的影子正慢吞吞地解褲腰帶,而稍小一點的那個影子則變得更小了點。

等到腳步聲越來越遠,燕寧一邊提褲子一邊係褲子,嘿嘿幹笑兩聲:“姐,這男的什麽來頭?怎麽像沒進過公共廁所似的,看男人脫褲子也臉紅。”

林輕在門口找了個石墩子坐下:“我估計他還真沒進過。今天我進女廁所的時候,要不是裏頭做保潔的大媽攔著,他可能也進去了。”

燕寧摸著下巴看向他逃走的方向,機智地猜到:“姐,你怎麽認識他的?他會不會是個傻子?看行頭也是隻肥羊啊。”想到這有點懊悔,“早知道剛才摸一票了。”

林輕手指間夾了枚硬幣,一邊翻一邊分析:“傻子不清楚,但啞巴是肯定的。”說到這裏想起什麽似的,從棉襖口袋裏翻出被他塞進來的紙。

非常光滑厚實的紙質,上下左右對齊地排了三排,每排四個字:

秋高氣爽

山高水長

月黑風高

林輕把紙收回口袋,咳了咳,狀似不在意問:“燕寧,你聽沒聽過一個詞叫秋高氣爽?”

燕寧莫名其妙撓撓腦袋:“當然聽過,怎麽了姐?”

林輕嘴角抽了抽,繼續問:“那山高水長和月黑風高?”

燕寧進屋去打濕了條毛巾給林輕擦臉:“聽過啊……”

林輕擦臉的手頓了頓,又咳了兩聲,借著路燈看了看燕寧的臉:“你這臉被誰毒了”

燕寧聽到她這麽說,忙摸出隻小鏡子照了照,又摸出個粉餅補了補,才有點害羞地:“這不工作需要嘛。”

林輕捏著他下巴左看右看,有點不相信道:“你去做鴨了?”說完不可置信地,“才三年,世人口味都這麽重了。”

燕寧被她說得粉底都遮不住臉紅:“姐,你說啥呢,我……我……現在有正經工作了!”

林輕一巴掌拍在邊上水缸上:“現在做鴨都合法了?!”

燕寧有點狹促:“是演員!姐,我現在在蘭台當演員,正經工作,有合同的。”說完怕林輕不信似的,就要跑進屋拿合同顯擺。

林輕把他一把拉住:“蘭台?你在李洛基手底下幹?”說完看看周圍被白天的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晾衣架和拆了一半的牆,“當演員了還住這兒?蘭台不給你發工資了?”

燕寧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腳邊半塊磚頭,含糊解釋道:“洛基哥現在管著整個宏基地產,哪有工夫顧蘭台呐。姐,我這不才開始幹嘛,上頭說新人都得慢熬,等過幾年就好了,你看,我是不是比原來胖了?倒是姐……你怎麽瘦成這樣,要不是你出聲,我肯定不敢認。”

林輕拿起燕寧放在邊上的塑料鏡子照了照,一邊揪睫毛一邊問:“我看著和原來不一樣了?”

燕寧拍著幹瘦的胸脯:“老大不一樣了!就咱倆這種關係的,都得仔細瞅一瞅才敢認,不光是臉和胖瘦,怎麽說呢……那個feel(一聲)都不一樣了。”他揪著眉頭擠了半天,“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林輕把擋眼睛的睫毛都揪幹淨了,才放下鏡子從水缸裏撈出根不知道誰家的黃瓜,“哢嚓”一口啃下去,口齒不清道:“你一口一個洛基哥叫的挺親。”

燕寧被她這一口清脆的黃瓜聲嚇得捂了捂襠,半天湊過來小聲問:“姐……你和洛基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你們從前關係好得穿一條褲子都不夠,就差穿一條**了,怎麽會說翻臉就翻臉?先是你把他弄進去了,沒一個月你也進去了,他進去三個月出來了,你這一蹲就是三年。姐……你和洛基哥好好談談吧,有什麽疙瘩解不開呢?”

“嘎巴”一聲,一根黃瓜變成兩個——不是被攔腰掰斷,而是被豎著掏成兩根。林輕垂目看了會兒不遠處一坨狗屎,喃喃道:“爸說過,在你頭頂上拉屎的不一定是敵人,有可能是樓上的鄰居;給你飯吃的也不一定是朋友,有可能是養豬場的飼養員。”她抬頭看向燕寧,眼底的光晦暗不清,“三年了,沒人來看過我。”

燕寧有點緊張:“姐,不是……不是那樣,我出來以後聽說你進去了,就想去看你……可……可……”

林輕學著他結巴道:“可……可……有人暗地裏……威……威脅你了,說誰……誰看我剁誰……誰手……是不是?”

燕寧語塞:“不至於…..也差不多。”

林輕揮揮手,問道:“我之前放你那的東西呢?”

燕寧忙不迭回答:“在呢,在呢!姐,你先進來,我拿給你。”

林輕掃了眼黑洞洞的屋子,沒挪地方:“拿出來吧。”

燕寧愣了一下,還是進去,好一會才抱出來個木頭盒子:“一個角都沒缺,姐打開看看。房子我平時都照看著,沒人住過。姐不累的話,我明天就陪姐過戶去。”

林輕拍了拍盒子,不在意道:“先放在你名下吧。對了,你最近有沒有於二晴的消息?”

燕寧又一愣,才說:“鳥姐啊!鳥姐現在混得可好了,這幾天電視上天天都有她!可惜她跳到蘭台的死對頭四合會去了,要不還能借點鳥姐的光。姐,你什麽時候去見鳥姐?能不能把我也帶上?鳥姐原來多聽你的話啊。我記得有一次你和信宏的王銘清杠上了,那是信宏啊!當時誰都不敢吱聲,還是鳥姐找人把王銘清那台保時捷油箱裏兌的水,後來那車高速上就熄火了,差點沒爆燃,可把王大小姐嚇得不行,嗷嗷叫喚要告你。結果呢?鳥姐一點證據沒讓她抓著,王銘清隻能吃啞巴虧,後來她看著你都不敢瞪眼睛了。”

林輕又拿起小鏡子照了一會兒,喃喃道:“是有這麽一回事兒,鳥姐辦事一向想得周到。我記得就算是那次以後,我和李洛基說了一聲,讓她進的蘭台。”

燕寧直點頭:“就是說啊!我看鳥姐這人挺講義氣的,現在姐你有事張口,鳥姐肯定能幫你。”

林輕斜了斜嘴角笑了:“對,她是很講義氣,我沒張口,她都‘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真是……”她垂目,“我真是迫不及待要謝謝她了。”

燕寧沒聽出她話中有話,臉上還帶著要抱大樹走上人生巔峰的小激動,忽然想起來個事:“對了,姐,爸出事前給我留了一筆錢,說萬一將來出什麽事,這錢可以給你應急。”

林輕現在剛出來,從前的資產都被凍結,全身家當都在手裏的木盒裏。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不然也不會對那4200塊那麽執著,聽到老頭子跑路前還算惦記她,心裏不禁一喜:“哦?有多少?”

燕寧看看四下,伸出四根指頭:“本來是留了這個數,但是吧……”他有點懊悔,“你還記得楚喬姐吧?被爸送出國讀書的那個。兩年前她回來了,也不知道從哪聽說我這裏有一筆錢,非要幫我理財,就是投資……我想著楚喬姐從小就聰明,爸都誇過她,又是讀過外國書的……就把錢都交給她炒股票了……”

林輕上去就給了他一拳:“薑楚喬?你怎麽敢把錢給她?”

燕寧也是十分懊悔:“我也是不知道啊!誰知道這錢一到了她手上就和集體自殺似的,她買什麽第二天什麽就變綠,她拋什麽什麽就飄紅啊!好幾次我都想把錢拿出來算了,這放在銀行裏一百塊一年還有幾塊錢的利息,放在她那兒眼看著就都要蒸發沒了……可我每次要錢,她就拍著胸脯說這次肯定賺,結果到現在也沒拿出來,我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了。”

林輕氣得又給他一拳:“我爸老早就看出她不適合搞投資,所以才送她出國讀書,讀的是環境工程!和投資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燕寧的臉一下子就垮下去了:“我不知道啊!我還以為出國讀書的啥都能幹呢!姐,你說現在咋辦啊!”

林輕已經不想揍他了:“還能怎麽辦?明天叫薑楚喬出來,看她還剩下多少了。我在裏頭的時候看上幾隻期權,運氣好一個月能翻個三四番,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本錢。”

燕寧直為自己的**不羈智商低鬱悶:“姐,要是楚喬姐那沒錢了可怎麽辦!都怪我,都怪我!”說完一陣風似的刮進屋裏,捂著個紅布包出來,“姐,我這還有點,你先拿去用。”

林輕掂了掂布包,往一邊板凳上一扔:“有錢有有錢的辦法,沒錢有沒錢的辦法,別急著把娶媳婦錢都捐出來。”

燕寧一攤手:“姐,別鬧了,沒錢還能有啥辦法?”

林輕歎了口氣,硬幣自小指一路滾到食指和中指間,她兩指夾著硬幣擦了擦下唇,抿著唇說:“明天把薑楚喬叫出來,咱們去騙錢。”

燕寧感覺麵前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了又合上,呼扇呼扇的:“啥?騙錢?騙誰?”

林輕十分嚴肅:“騙傻子啊。先走了,手機號沒換吧?明天再聯係。”

走出那一片破敗的拆遷區,林輕對著路燈深吸一口氣。

鳥姐,我這裏有一把好穀子,你要不要來吃。

這套公寓不大,贏在位置好,是林輕幾年前用私房錢偷偷買的,當時掛在李洛基名下,三年前燕寧成年,就轉到了燕寧名下。

房間裏還算幹淨,看來燕寧這小子還挺上心。她把剛買的洗漱用品放下,對著燈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從風衣男錢包裏搶來的4200塊錢。

四十二張百元鈔票,不連號,甚至連印刷年份都從二十年前到十六年前不等。林緣愛錢也愛收藏錢,林輕對各種金銀幣和紙幣也有點研究,實在是沒看出來這幾十張錢有什麽特別的。

難道這錢對他有什麽紀念意義?看他長那個樣子那身行頭,十有□□是個愛麵子的小白臉,也許這4200塊是第一個包養他的富婆給的?原來隻知道女人會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念念不忘,原來出來賣的也會對自己第一個金主念念不忘?

越想越糊塗,這個時候外麵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林輕瞅了眼表,快淩晨了。

她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門外,細聲細氣問:“有人在家嗎?”

林輕含糊答了一聲,聽到女人繼續細聲細氣說:“我是隔壁的鄰居,剛回來看到你家鑰匙插在門上沒拔下來。”

林輕下意識想要開門,手摸上門鎖的一瞬間轉頭看了一眼。

她的鑰匙正安安靜靜老老實實躺在玄關的櫃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