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記住,不要把我下葬,我不想用別的名字入土,我隻能是莫良之妻,隻能與你的父親安葬在一起……隻是現在,我的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了……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莫悔你記住,別把我葬在那見不著光的土裏,隻把我的骨灰在山上撒了……乘著風,千裏萬裏,我都能去尋你的父親……”

這是小時候媽媽對莫悔說過的一段話,所以在媽媽車禍過世後,莫悔沒有同意將藍梓伶下葬,而是將她的骨灰帶在身邊,帶到了程家。

現在,堂會已經不再追殺她們,母親終於可以入土為安,終於可以去尋找她的歸宿了。

所以,莫悔要向程楓要回母親的骨灰。

……

程楓與馮煙夫妻兩人並肩站在一起,任何人看到他們都會覺得這是最完美的一對夫妻,可是莫悔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堅實的利益紐帶,並任何感情都要牢靠地維持著他們的婚姻,就算他厭惡她,她憎恨他……

莫悔環視了一圈觥籌交錯的宴會廳,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讓她厭煩至極,也不知道當初那些年,自己是怎麽忍受過來的。

這裏的人可以為了利益對自己的仇人微笑,跟自己瞧不起的人稱兄道弟,甚至向給自己戴了綠帽子的男人下跪……

背後用盡惡毒的話語侮辱與詆毀對方,當麵卻是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這裏有什麽是真的?

就連那些名媛貴婦的鼻子、下巴、罩杯都不一定是真的。

當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莫悔徑直走向會場中央,隻是程楓與馮煙正在殷勤地與什麽人攀談,眼睛都沒有朝她這裏看一眼。

若是小時候的莫悔,一定會安靜地在一旁等著,可是現在的她不願意多在這些人身上浪費一秒鍾。

“程叔叔,程阿姨。還記得我麽?”

莫悔的聲音雖然很高,但是語氣卻大方而自然,笑容也剛剛好。她的言行舉止都如一個大家閨秀一般,甚至連站姿、手放的位置都絲毫無措。

這些都是當初她在程家的時候學會的,那個時候莫悔學這些是不想給程家人惹麻煩,哪裏想到多年之後,她的儀態卻是為了支撐她的氣勢,好與程家人打交道。

程氏夫婦以及與他們對麵的人同時回過頭看向了莫悔,三個人都露出了微微驚訝的表情。

馮煙在看到莫悔的那一秒,眼裏的震驚並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像她那樣萬事都做得周全的女人,也有幾秒沒來得及掩飾住眼裏的猙獰。

這樣一閃而過的眼神莫悔見得太多,她對馮煙笑了起來。

這燦爛的笑容她練習過好多次,在監獄裏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恨馮煙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雖然現在她不打算報複,可這並不代表她不討厭這個女人。

童年的恐懼以及牢獄的憎恨,此刻都化作了不屑與輕視,她衝著馮煙微笑著,站在高處輕蔑又憐憫的微笑。

因為莫悔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可以影響這個女人的心情,而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卻根本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她過得開心,馮煙就不開心了,那麽她又憑什麽過得悲慘讓馮煙高興呢?

無論多悲慘的境地,莫悔都能讓自己笑得出來,都能找出點小事情偷樂,雖然她讓自己過得快活也與馮煙無關,但是她知道,這就已經是對馮煙最好的報複了。

果不其然,見到莫悔如此光鮮亮麗的出現在會場裏,又笑得如此燦爛而美麗,馮煙差點沒保持住臉上的笑容。

她以為莫悔會過得很慘,會被排擠,被欺淩,被這個社會壓在最底下,狠狠地踐踏,可是現在,她卻穿著今年春天巴黎最新的高級定製,一臉微笑的出現在了她麵前,她怎麽可能不生氣?

尤其是她那一張臉……

四年過去,這張臉越來越像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了!

“叔叔阿姨,你們不認得我了嗎?”看到程楓與馮煙的表情,莫悔依舊有種報複的快感,她壓製住自己心裏黑暗的念頭,看向程楓,笑眯眯地說道:“程叔叔,你也不記得我了麽?”

程楓的身子震了震,竟是一副要哭的樣子,上前一步抓住了莫悔的雙肩,有些哽咽地說道:“莫悔……是莫悔啊……你什麽時候……”

話說了一半,程楓卻又把話咽了回去,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變幻莫測的秦放道:“秦先生,很抱歉,我們有點私事要處理……招呼不周,一會兒一定親自向您賠罪。”

秦先生?

莫悔這才朝這位之前一直北向她的人看去……

眼前的這個秦先生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穿著一身唐裝,一臉朗朗的笑意,卻不知道為何依舊透著一股匪氣。

尤其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讓莫悔沒來由的不寒而栗……

他怎麽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還有就是……

怎麽又是姓秦的?

“沒關係……”秦放從莫悔身上收回了目光,爽朗地笑了起來,揮揮手道:“不用管我,我正好去找我兒子說幾句話。”

等到秦先生走了,程楓才又看向莫悔,臉上是藏不住的感慨,就好像他真的很渴望見到她似的……

“莫悔,我們到一邊去說。”

“不用了,”莫悔瞟了一眼馮煙,又微笑著看著程楓道:“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要說,有什麽要去一邊的?”

周圍時不時有向程式父親夫妻點頭微笑的人,程楓無可奈何,隻得低聲說道:“莫悔,你什麽時候出獄的,怎麽也不打電話讓叔叔接你?”

“打電話給叔叔做什麽?好讓叔叔再送我進去一次麽?”

莫悔的手有些抑製不住地顫抖,她發現她還是有怨恨的。

即便從小到大,母親一直教她不要怨恨,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撕碎這些人的嘴臉。

當初她還真的以為程楓多少是真愛母親的,至少他願意收養自己,從來沒有虧待過她。

剛到程家的時候,她所能感受到的所有溫情都是程叔叔給的,可是當有一天要選擇的時候,他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的兒子。

這一點莫悔可以理解,人都是自私的,太正常不過了。

可是當馮煙拿著凶器在她麵前,用羞辱的語言侮辱她時,他隻是在一旁沉默不語。

偏偏他還用一種悲情而憐憫的眼神看著她,仿佛他並不願意這一切發生似的?

既然不願意為何又不阻止,由得她被踐踏呢?

想起母親死前,他信誓旦旦的話,莫悔隻覺得這個男人懦弱得讓人厭惡……

程楓沒想到一向沉默而乖巧的莫悔會說出這種話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莫悔,又是震驚又是悲傷。

這時馮煙看著莫悔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常,又是那個人人眼中高雅優美的名媛貴婦了。

“莫悔,何苦說這些話傷你叔叔的心呢?你明知道他多關心你……你今天怎麽來了,早點告訴我,我也好派車子接你是不是?你瞧,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何苦還說這些戳人心窩的話……我們好歹是一家人。”

馮煙還是跟從前一樣,說話輕輕巧巧的,語氣又溫柔,偏偏每一句都戳莫悔的心口。

莫悔冷笑著道:“阿姨,您別這樣說,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死的幹幹淨淨,一個不剩。我可不敢跟您攀這個親戚,您說這話不是咒你們一家麽?我今天找程叔叔要樣東西,要到了我就走,我們也不用假惺惺地裝作一團和氣了。”

莫悔不想跟他們吵,為這樣的人氣壞了不值得。

這一點上,莫悔一直覺得媽媽是真正智慧的。

這個世界上艱難的事情太多,每個人的生活苦樂自當也苦樂自知,快不快樂隻有自己知道。

她不爭這個輸贏,也在乎那點不公平。

莫悔直奔主題,盯著程楓道:“程叔叔,我母親的骨灰,您可以還給我麽?”

程楓像是很驚訝,激動地說道:“莫悔,你明明知道我留著你母親的骨灰想做個念想,你……”

“程叔叔……”莫悔毫不留情地打斷程楓的話到:“你跟我母親是什麽關係?要拿我母親的骨灰做什麽念想?您的正牌妻子站在您旁邊呢。”

馮煙的眼神一下就變了,臉上掛不住,那怨憤的眼神,藏也藏不住,竟像是要把莫悔吃了似的。

程楓也很是尷尬,還有些憤怒,沉聲道:“莫悔,你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叔叔記得你原來是最乖巧懂事的。”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從頭到尾都沒變過,隻是程叔叔根本就不關心我本來是什麽樣子而已。”

“莫悔你怎麽這樣說呢,我對你就像對親女兒一樣!”

“是麽?所以你會讓親女兒替親兒子坐牢,並且四年一眼都不去看她麽?

無論是因為內疚也好,是怕暴露也罷,程楓的確一眼也沒看過自己,甚至也沒有給自己一點點的關照。

莫悔也不怪他的自私,隻是不喜歡他這假惺惺虛偽的、自欺欺人的樣子。

莫悔清楚得很,程楓隻是把她當做他愛情的象征。

他這輩子隻瘋狂地愛過莫悔的母親,不,那不是愛,愛應該是雙方的,所以他隻是瘋狂的迷戀而已,但是他誤以為那是愛。

這個可悲的商人,心裏明明都是陰暗,卻還渴望著一絲光亮與純潔,以為他的愛情就是他生命裏唯一的純白無暇,甚至腦子發瘋要跟妻子離婚追求藍梓伶……

而當藍梓伶過世之後,他一下子又回到了現實,毫不猶豫地做了最好的選擇,選擇再次回歸了他的婚姻。

這樣的人,不過是個容易衝動的利己主義者而已,的確是當商人的材料,卻沒資格說什麽愛情至上。

而他之所以會收養莫悔,也許隻是騙騙自己,仿佛他真的擁有過純真的愛一樣,仿佛他也是個有靈魂的人。

程楓所謂的愛近乎自娛自樂,莫悔是他讓自己感到自我良好的工具。

這一點,當程楓毫不猶豫的讓自己去給程奕揚頂罪的時候,莫悔就想明白了。

“我母親的骨灰我是一定要拿走的,我不想把她放在你們程家,那裏見不得人的勾當那麽多,別髒了她的眼。”

程楓被莫悔說得臉都綠了,莫悔輕蔑地看著他,冷冷地說道:“明天早上九點,我親自去程家取。如果程叔叔不願意給我,我就把當年的真相告訴程奕揚。程奕揚的性格你們最清楚不過了,現在正是你們程氏掌門人更替的關鍵時刻,風雨飄搖的,鬧出什麽醜聞可不好,是不是?”

聽到莫悔這麽說,程楓猛地看向她,言語激動地說:“你當年答應過……”

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人打斷了……

“當年答應過什麽?”

莫悔驚訝地回過頭,隻見程奕揚一臉陰森地站在一旁,整個人就像是一座時刻要爆炸的火山。

“當年有什麽真相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