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Chapter 26

“被告人,你的名字?”

“莫悔。”

“出生年月日?”

……

四年之後,莫悔再次穿著黃色的囚服站在了被告席上。

又是四年前聽過的話,莫悔盯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銬,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現在開始法庭調查,首先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莫悔抬起頭,看向那個決意不放過自己的女人——站在公訴人席上的檢察官馮煙。

莫悔都不打算計較四年前她拿著占有她指紋的刀子逼迫她給程奕揚頂罪的事情了,可是她卻步步緊逼,不徹底毀掉她的人生誓不罷休。

還不足夠麽?

不就是程楓當年愛上了自己的母親麽,這樣的事情竟然讓她恨了她十多年,非要逼死她不可麽?

這個女人的心怎麽可以恨到這個地步。

……

當年莫悔十六歲,雖然讀的是私立中學,但是她的成績一直很好,從來都是全校前三,也不比普通重點高中裏的優等生差。

她還會畫畫,甚至有畫廊的經紀人找她簽約,如果不是因為她沒有滿十八歲,而作為她監護人的程家人不肯簽字,莫悔當年興許早就擺脫他們開始新生活了。

可是即便如此,莫悔也不曾記恨程家,雖然程家人給莫悔的向來是施舍的一點好,但好歹是養大了莫悔,莫悔多少感謝他們讓她能繼續學習,能變成更強大的人。

十六歲的莫悔每一天都在數著長大的日子,隻要長大了,她就能飛走,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不用再乞討程家的殘羹冷炙,在不怕有人對她嗜血吸骨。

然而,她的夢還沒有做完,馮煙就伸出那優雅的十指,帶著高不可攀的笑容與看臭蟲的厭惡目光生生擰斷了她的翅膀。

……

“這把刀上有你的指紋,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你暈血的事情沒有人給你證明,公訴人隻會覺得這是你的詭計。”

“程奕揚會說實話,他會給我證明。”

“他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大男孩而已,你真的以為他能改變什麽嗎?他有動機,但是沒有證據指向他,更何況他有我這個做母親的保護著,你覺得檢察官會告他麽?你所謂的他的實話,最後都會變成為了維護戀人的謊言。莫悔,你怎麽還是不明白,這個世界真真假假都不重要,我們這些掌握你命運的人,覺得什麽是真的就是真的,覺得什麽是假的就是假的。你若是答應不向程奕揚透露這件事情,我就說服公訴人隻以過失殺人罪起訴你,七年而已,等你出來,就跟我們不相幹了,這不是你渴望的麽?”

“我渴望的是嶄新的人生!不是坐牢!”

“你沒得選擇。對了,你可以再看看這個……嗬,當初調查你母親的時候發現的,沒想到這麽多年之後,竟然還有用。真想不到,那個完美的藍梓伶還有這麽段曆史,莫悔,你說,要是法官看到這個,會不會想,有其母必有其女?”

“馮煙,我真恨你!”

“是麽?那又如何。你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小野狗,喪家之犬而已,還想把我怎麽樣麽?嗬,你跟你那不得好死的媽媽一樣……提醒你一句,小野狗有小野狗的命,認命吧。”

……

小野狗有小野狗的命……莫悔信命,但是她不信她的命運是馮煙決定的。

當初被逼著認罪的時候她是這麽認為的,在監獄裏那四年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她是這麽認為的,此刻她還是這麽認為的。

莫悔的心裏燃起熊熊的烈火,燒盡了那最後的一點點迷茫與無措。

有的時候單純的忍讓是沒有用的,想要活下去就要反抗,那些人不會因為你的退讓而收斂,他們隻會得寸進尺。

莫悔緊緊握著拳頭,會想著她被生生改變軌道的人生……

在監獄的四年,她沒有機會學習,沒有機會拿畫筆。出獄之後她從一個前途光明的優等生和少年畫家變成了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的邊緣人。

她甚至不能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就連血汗工廠都不願意要她,因為她連高中文憑都沒有,還因為她是人人談之色變的少年犯……

人生所有光明的可能性都毀了。

所以她隻得來到了金銀城,找了一份夜晚裏的夥計,至少這個地方不歧視她。

她的人生已經變成這樣了,她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馮煙卻還不肯罷休。莫悔知道,最終以什麽罪名起訴是由檢察官決定的。

“故意殺人罪”就是馮煙對她的決斷——馮檢察官恨不得她死。

“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請依法判決……”

馮煙麵無表情地念著起訴書,莫悔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動不動地用輕蔑而無懼的目光盯著馮煙看,跟四年前不一樣,此刻的莫悔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當你被逼到了懸崖邊緣,當你的生存空間被壓榨到隻有一條窄縫時,恐懼已經沒有用了,你能做的隻有戰鬥。

馮煙放下訴訟書,斜著眼看向不遠處莫悔,眼裏又有一閃而過的怨毒與憤怒。

她最討厭的就是莫悔臉上這樣的表情!

雖然從小到大莫悔都對她表現出極大的順從,可是她這樣的眼神卻時不時地激怒她!仿佛她才是輸的那一個,仿佛她才是悲哀的那一個!

明明她已經那麽慘了,明明掌握她命運的人是自己,憑什麽她還露出這種不可一世的表情,憑什麽她還輕蔑無懼地看著自己!

身旁的人拉了拉馮煙,她這才迅速地變回了檢察官的嚴肅,可是莫悔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裏的怨火。

是了,就是這個眼神,四年前她在旁聽席上,也是這個表情,在程家生活的那幾年,她無數次看過這個眼神。

馮煙是真的恨毒了她。

……

庭審過程波瀾不驚,馮煙問的問題幾乎都被律師團想到了,莫悔老老實實地按照標準答案回答。

來看公開庭審的人本來是不多的,可是這一回死的人是市長公子,連媒體都驚動了,記者就坐了大半的位置。

市長沒有來,但是市長夫人來了,那是個微微有些發福的夫人,看得出過著安穩而滋潤的生活,隻是再華麗的衣服首飾,也遮不住她的衰老。那種腐爛是由內而外的,與歲月關係不大。

沈雪堂也來了,還帶著一大批堂會的人,一順的黑西裝,齊齊地坐了左邊一半的所有位置,氣場大得連那些見慣了大場麵的記者都不敢吱聲。

“下麵進行法庭舉證質證。首先由公訴人就起訴書指控的事實向法庭提供證據 。”

到了庭審最關鍵的時刻了,因為莫悔這個案子最重要的證人就是曉夢,就是她的偽證決定了莫悔這件案子的性質……

馮煙站了起來,對審判長點點頭道:“下麵為證實起訴書中指控被告人犯有故意殺人罪的事實,需要證人艾曉夢出庭作證,請傳證人艾曉夢到庭。”

“傳證人艾曉夢。”

雙開木門被緩緩推開,曉夢出現在了庭審現場。

莫悔直直地站在被告席上,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她不怪曉夢,見利忘義這種事情太多了,莫悔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但是她瞧不上曉夢,原來她還覺得曉夢跟自己多少有點相像,都是一個女孩子獨自生活,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她現在知道,她們根本不一樣,曉夢不配與她相比。

這樣沒有骨氣的女孩子,莫悔根本就不屑於看她一眼。

“證人艾曉夢,請講一下你的姓名、年齡、職業、工作單位。”

曉夢一直低著頭,哪裏都不看,此刻也是,她垂著眼盯著自己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緩緩地說道:“姓名艾曉夢,今年22歲,職業是女公關,就職於金銀城的禁色會館和平小學。”

審判長繼續說道:“證人艾曉夢,根據我國法律規定,證人有如實向法庭作證的義務,如有意作偽證或者隱匿罪證,要承擔法律責任。你聽清楚了嗎?”

曉夢有片刻的猶豫,抬眼看了馮煙一眼,見到她淩厲的眼神後又迅速低下頭回答道:“聽清楚了。”

“那現在請你在《證人如實作證保證書》上簽字。”

法警將保證書提到曉夢麵前,曉夢有些顫抖地接過了保證書,簽字之前她看了一眼莫悔,可是莫悔沒有看她,隻是坦然而平靜地看著前方。

曉夢就像是被猛地扇了一巴掌,低下頭迅速簽了字交給了法警。

馮煙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曉夢開始了詢問。

一切與預料的沒有多大差別,曉夢果然說那天她那天沒有被強`暴,也沒有掙紮尖叫,不知為什麽莫悔會忽然衝進來打了李彪一頓。

“那為何會館的其他員工都說你當日遭到了強`暴呢?”

“因為他們是會館的員工,而會館的老板沈雪堂跟莫悔有曖昧關係。”

馮煙迅速地瞟了一眼沈雪堂,繼續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的證詞不是真實的,對麽?”

“對,他們的證詞不是真實的。”

馮煙笑了笑,對審判長說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接下來是辯護律師發問,莫悔看著辯護律師咄咄逼人地把曉夢逼得幾乎要奔潰,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莫悔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但是她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人。可憐的人那麽多,她自己都可憐,哪裏會在乎曉夢的幾滴眼淚?

韓建國律師作為全國最好的刑事律師,最擅長的就是庭訓手段,他步步緊逼,不僅僅找出了當年曉夢家族破產的事情打擊她,竟然還找出她多年前考試作弊以及憑著家裏的關係買票得到城市小姐冠軍的事情。

既然無法讓她改變證詞,不如就直接質疑證詞的真實性。

在接下來的法庭辯論裏,韓律師幾次質疑曉夢的人格,措辭激烈,幾次讓曉夢憤怒地站了起來。馮煙臉上也出現了焦慮的神色,可見此刻的形式是站在莫悔這邊的……

不過即便如此,也不可以小看了馮煙在法律界的地位,畢竟她有一個當**官的父親,一個在司法部重要位置就職的母親……

沈雪堂觀察著法庭上每一個人的表情變化,他知道,往往決定事情成敗的,就在這些細節上。

可就在這時候,他見到旁聽席上的最後一排,坐著一個人……

程奕揚。

嗬,他竟然也來了,看來還真是個心不死的男人。

“老板,您的電話。”

沈雪堂看了一眼秘書遞來紙條上的那個名字,揚起嘴角滿意地笑了起來。

他點點頭,跟著秘書走了出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庭審出現了始料不及的變化……

“辯護律師說被告人沒有殺人動機,那麽我們可以回顧一下她四年前曾犯下的一樁過失殺人案。”

馮煙決定給出莫悔致命的一擊。

“四年前,被告人殺死了被害人程偉強,一樣看起來沒有殺人動機。可是最後卻查出程偉強曾經性騷擾過被告人,當程偉強再次對被告人進行性騷擾時,她做出了過激的反抗行為,在程偉強腹部連刺三刀,直接導致了被害人程偉強的死亡。被告人莫悔在監獄服刑期間,一直是獄中的危險分子,多次與人鬥毆,還被搜出具有過殺傷性的刀具。可見被害人是怎樣一個有著攻擊性的人……”

馮煙滔滔不絕地列舉著莫悔的罪狀,她的這一棋走得很妙,有過案底的人本來就會被更嚴厲的對待,更何況是那樣嚴重的刑事案件?再加上莫悔多年前在監獄裏的不良表現,足以給她打上一個攻擊性的、會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的標簽!

可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被算到的。

“不是的!”

一個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庭審,隻見旁聽席的最後一排,一個男人猛地站了起來,神情激動地就往庭上衝。

“當年的事情不是這樣的!莫悔沒有殺程偉強!我刺傷他胳膊的時候,莫悔就因為暈血昏倒了!”

程奕揚激動地衝到了被告席上,在一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就已經站到了莫悔麵前,抓著莫悔的肩膀,無比痛苦地說道:“你這四年都在坐牢是不是,莫悔你在為我坐牢是不是!我真是個混蛋,我竟然還怪你,我早該想到的,你不是那種人……你不會……”

“請法警把擾亂庭審秩序的人帶出去!”

審判長重重地敲著法槌,兩個法警便舉著槍,逼著程奕揚出去了。

一直到程奕揚離開了庭審現場莫悔都有些沒有回過神來,隱藏了那麽久的事情,竟然在這樣的場合被暴露了出來……

同樣震驚的還有馮煙,她並不知道兒子今天來了庭訓現場!

她的背後流出冷汗來,可是多年的刑訊經驗,讓她很快回過神來。她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敗下陣來,兒子說的話不能被算在證詞裏,也不是證據,她隻要一鼓作氣,就還是能判莫悔這個死丫頭殺人罪。

隻要她進了監獄,兒子怎麽折騰都沒用了。

馮煙整理了情緒,再次趾高氣昂地抬起了頭,正想說話的時候,辯護律師卻站了起來。

“審判長,現在出現了新的證人以及證據,我們辯護方要求休庭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