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Chapter 59

誰能想到世事無常到這個地步?昨天之前莫悔還什麽都不是,今天她就變成這座城市最富有的女人了。

可是命運很公平,昨天她還與愛人攜手站在禮堂上接受大家的祝福,而今天他們就隔著冰冷的水泥牆與鐵窗連見一麵都做不到。

“怎麽回事,不是說你們今天會擔保他出來麽?”莫悔坐在沈雪堂的辦公室裏有些焦急地詢問著陳星,“是不是又出什麽變故了?”

“不讓擔保,”陳星忿忿地說道:“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黑社會老大,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放出去,我聽說他們已經申請延長一個月的拘留期,肯定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查個底朝天。”

自從遇到沈雪堂以來,這是莫悔頭一次遇到他不在自己身邊的情況,一時間也慌了手腳,她自己也被關進去過,所以她知道那個地方一點也不好,尤其是警方一直對雪堂虎視眈眈,怎麽會善待他?

“嫂子,你別慌,我們是黑社會,哪有不進局子的,您別太擔心了。”

陳星接到的命令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安撫莫悔的情緒,不能讓她動氣或是傷了身體,所以明知道情況並不好,卻隻得假裝一切安好。

莫悔被陳星的這句安慰的話弄得哭笑不得卻也無可奈何。她的手緩緩放到肚子上,明知道陳星是在糊弄自己,卻隻得強迫自己去相信他,因為除了自我安慰,她發現她也沒有任何的辦法。

莫悔相信誓言,也遵守誓言,所以當她在禮堂許下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的諾言時,就下定決心這樣去做,無論她跟沈雪堂之間有沒有法律的牽連。

可是莫悔頹喪的發現,她竟然做不到與沈雪堂相互扶持,當他有難的時候,她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幫助她。莫悔從來都是得過且過,隻希望過安穩平靜的人生而已,可到了這一刻,她忽然厭棄從前隨波逐流、被動麻木的自己。

她渴望自己能夠變得強大起來,變得真正的強大,而不是站在弱者的位置上,一直等待著被沈雪堂拯救。

莫悔臉上那隱隱的彷徨的神色漸漸退去,再次抬起頭看向陳蒙的時候,她的神色已經很平靜了。

“我明白了……”莫悔站了起來說道:“我先回去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產檢。”

“好的,有什麽文件需要簽署的,我會晚上送去公寓的。”

“嗯,你別送了。”

莫悔在幾個保鏢的護送下出了辦公室,陳星看著她的背影,思考著她這幾天的表現。

好像對於一個丈夫被關在牢裏的女人來說,她的反應看起來太冷漠了一些,甚至沒有掉一滴眼淚,既沒有不知所措,也不曾關心則亂,而是安靜、溫和、波瀾不驚。

這樣會不會太麻木了一點?

再想想沈雪堂無條件的信任與關懷,陳星甚至懷疑莫悔這位大嫂是不是真的愛他們的大哥……

莫悔其實並不是冷淡,她隻是克製。這是她多年積累出的生活方式,克製、忍耐,尤其是在逆境裏,在承受傷害的時候,她發覺這兩種品質是最能夠幫助她的。

竭斯底裏也好,失去冷靜也好,都是要有資本的,她從來沒有這個資本去做這種事情,她的人生向來是一步都不能踏錯的,可即便百般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還是活得如此狼狽,她哪裏還敢放縱自己的情緒?

歎著氣走到樓下的時候莫悔見到門口的保安正攔著一個人不讓他進會館,她覺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細一看發現竟然是梁君毅。

他怎麽會來這裏,而且還穿著便服?

莫悔對身邊的保鏢祝福了一句,保鏢便走上前跟保安說了句什麽,然後就領著梁君毅過來了。莫悔怕梁君毅不記得自己是誰,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見麵,便自我介紹道:“我是莫悔,沈雪堂的妻子,梁警官還記得我麽?”

“記得,”梁君毅說道:“我就是來見你的。”

莫悔一愣,疑惑而防備地問道:“你來找我?”

“是,受人所托。”

不過幾日不見梁君毅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才三十多歲,年紀輕輕就當是了刑警大隊的隊長,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可是此刻卻像老了十歲似的,臉上盡是疲憊的神態,滿眼的血絲,看起來很多天都沒有睡覺似的。

莫悔對梁君毅有些恨不起來,甚至多少有些同情,可是他的身份尷尬,她的立場也很絕對,所以她也不想跟他多說廢話浪費時間,便直接問道:“你說受人所托,是受誰所托。”

“沈雪堂。”

莫悔愣住,卻不敢完全相信他,他不是當過臥底麽,自然演技不差,雪堂又處在那麽敏感的時期,她自然不會因為梁君毅眼裏那點血絲就信任這個男人。

“我並不知道你跟雪堂還是朋友,也不知道你們的關係鐵到能讓你違背刑警的原則幫一個被調查中的嫌犯帶話。”

梁君毅並不在乎莫悔話裏的冷箭,他早就心如死灰,哪裏還會為這些話難受?

甚至他內心深處希望被羞辱和憎惡,興許隻有他多受一點折磨,才能讓他的自責、內疚與悔恨少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點。

“我們並不是朋友,隻是我欠廖佳的,而暫時沈雪堂隻能見到我,所以才會托付我來幫他來見你一麵。”

“他是讓你帶什麽話給我麽?”

“不是,他怕你擔心,讓我跟你詳細地說一下他現在的情況。”

聽到梁君毅這麽說,莫悔才有些相信他,沈雪堂那樣的個性,的確是不會讓梁君毅給他傳話的。

“他的狀況還好麽?”

“你是指什麽方麵的狀況?”梁君毅麵無表情地說:“是身體還是案情?”

莫悔想到看守所裏的環境,再想想雪堂那樣恣意慣了的人,就覺得難受,他的委屈讓她覺得更加委屈。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低聲問道:“身體……還有精神狀態……”

“至少在我看來是很好的,”梁君毅想了想道:“還能對偵訊他的警官冷嘲熱諷的話,我想他的精神狀態應該不算很差。”

聽到梁君毅麵無表情地說出這種話,莫悔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冷嘲熱諷偵訊警員這種事情的確是沈雪堂會做的事。

“那案情呢?”

“包庇罪與窩藏罪是證據充足的,至於其他的我們還在繼續偵訊,盯了他好幾年了,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徹查,我們是不會放棄的。”

莫悔很佩服梁君毅是怎麽辦到在她麵前這樣毫無感情地說出這番話的。

她冷冷地看著他,繼續問道:“那你們的偵訊要多長時間?”

“已經申請一個月的拘留時間,如果沒有找到什麽進一步的證據的話……”

“會放了他麽?”莫悔忙問。

“不會,會再次向上級申請一個月。”

“那不是沒完沒了了!”

“不是,最多隻能申請兩次,所以兩個月後要是還是什麽都查不到,法院就隻能用包庇罪或者窩藏罪起訴沈雪堂了。”

兩個月……

莫悔把手放在肚子上,輕歎一聲道:“兩個月之後,我肚子裏的孩子就四個月了……”

聽到莫悔這樣說,梁君毅臉上才有片刻動容的神情。

“你懷孕了?”

“嗯……”莫悔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最後問道:“那我能見雪堂麽?”

“不能,偵訊期間都不行。”

雖然預料到了,可是莫悔還是心裏一沉,半響才禮貌地微笑道:“謝謝梁警官今天能特地告訴我這些,我懷著孩子,就不起來送你了。”

既然下了逐客令,莫悔本以為梁君毅會直接離開,可是他卻做著沙發上沒有動。

莫悔疑惑地抬起頭看向他問道:“怎麽,梁警官還有什麽事情要問我的麽?”

梁君毅沉默了幾秒,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我去醫院看過廖佳,可是她已經不在那裏了。”

即便是此刻從梁君毅嘴裏聽到廖佳的名字,還是讓莫悔覺得有些難受。

“我們把她轉到私人療養院了,在那裏有非常專業的護士照顧她,環境也比普通的公立醫院好。你放心,我們是廖佳的自己人,所以我們不會放棄希望,也絕對不會傷害她。”

聽到莫悔最後一句話,梁君毅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刺痛神色,他雙手抓著膝蓋,像是在克製著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問:“我可以見見她麽?”

梁君毅臉上有請求的神色,這是莫悔第一次在這個剛毅而硬氣的男人臉上看到這樣軟弱的表情。

原來愛是真的會讓人變得不堪一擊的。

莫悔直視著梁君毅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心理,開口直白地問道:“梁君毅,你愛廖佳麽?”

梁君毅沒料到莫悔問得這麽直接,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猶豫。

雖然他並不是喜歡在別人麵前討論自己的感情,雖然即便是對自己最親密的戰友他也不曾透露過自己的私人情感。但是此刻聽到莫悔這樣問他,他卻很想告訴她。

“我愛廖佳,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愛她。”

莫悔輕笑一聲,可是這笑既不像是嘲諷也不像是欣慰。

見莫悔笑梁君毅自嘲地說道,“我知道很多人都不信,廖佳也不會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那是你的事情,不需要我的諒解。”莫悔看了看時間道:“我下午還約了醫生,安排好了,我會告訴你。”

梁君毅一愣,驚訝地問:“你肯讓我見她?”

“見一麵而已,指不定你能氣得廖佳醒過來呢?”莫悔略帶嘲諷地看著梁君毅道:“梁警官,我不送你了。”

梁君毅起身道了聲謝,然後轉身步伐穩健的離開了。

看著梁君毅的背影,莫悔想,這就是他的愛麽?

那麽她的愛一定不要跟他的愛一樣這樣悲哀。

如果早一點梁君毅可以直麵廖佳,無論結果是弄得兩敗俱傷、精疲力盡還是狼狽難堪,都比這姍姍來遲的懺悔好。

興許他們如果不是彼此逃避了這十年,也不會落得今天的結局,指不定早就能前嫌盡棄或是各自重新開始了。

可現在,他們先是蹉跎了,再是隕滅了,多麽可怖?他愛廖佳,卻連廖佳都不相信,多可

悲?而更加可憐的事情是,廖佳也愛他,他不知道,廖佳自己不敢知道。

莫悔不會讓自己犯這樣的錯誤,她下定決心,無論刮多大的風,下多大的雨,她都會走向雪堂,隔著鐵牢也好,被禁止也好,她都要見到他。

隻是她沒有想到,再次見到雪堂卻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