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紫禁城,天空中飄散著的茫茫大雪,覆蓋了整個皇宮,唯有幾支嬌紅的臘梅依舊朵朵身姿,依如昔年一般。

清晨,入耳的依舊是每日掠過紫禁城上空的飛鳥聲,他已經聽了幾十年了。

前些日子,看管廢太子的太監來報,胤礽一反常態,行為瘋癲,太醫們都已經束手無策,甚至懷疑他是被鬼怪附了身。

康熙聞後,失聲痛哭,縱然這孩子有萬般錯,即便他曾經私結黨羽,策劃逼迫他退位,但他也依舊是他最愛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哎,沒有人會想到,他最愛的孩子,會被他親自下令軟禁。

他總想,又或許,根本就是自己錯了,是他一心想要他成為自己的接班人,繼承皇位,把繈褓中的胤礽自幼立為太子,以至於從一出生就卷入朝廷紛爭,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這個孩子身上,這種種的因素,才釀成了今日不可回轉的悲劇。

鹹安宮燭火昏暗,外麵有侍衛看守著,胤礽就在裏麵。

“皇阿瑪,我就知道您會來看我的,我就知道您會來的。”

“你是朕最疼愛的孩子,你本應該是個好孩子,可是你實在是讓朕太失望了。”

“皇阿瑪,兒臣知道錯了,兒臣真的知道錯了,您就看在皇額娘的份上,再給兒臣一個機會,放兒臣出去吧。”他不停地磕頭請罪,或許他的皇阿瑪還會向幾年前一樣,再給他一次機會。

“正是因為你的皇額娘,朕已經包容了你二十餘年,你卻屢教不改,一錯再錯,大清的基業斷不能交付於你。”

“皇阿瑪,兒臣在這裏生不如死啊!皇額娘若是知道兒臣如此之境……”

“不要再提你的皇額娘!生而克母,你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的皇額娘。朕會給你的皇額娘一個交代!”

“皇阿瑪!皇阿瑪!您別走!”

這或許是這對父子有生之年最後一次相見了。

日複一日,他隻是越發地瘋癲,再到後來,見著人就要拉著問,“皇阿瑪讓誰當皇帝了!讓誰當皇帝了!”

他瘋了,徹底地瘋了,若說這一生的榮耀都是因為他的生母,那這最後的淒涼,又是因為誰呢?

才出了午門,大雪突然就停了,一行人踩著厚厚的積雪一路地走,經過鞏華城至山陵,這條路第幾次迎來聖駕,或許在他日的史書之上,會被一一計算出來。

“四十多年了,今

日又是除夕了,你瞧瞧,朕又老了一歲,你多好啊,永遠是這樣年輕的樣子活在朕的記憶裏。”

那些年的日子,有一次慢慢地清晰起來。她總是站在他身後,做著最賢德的皇後,或許,她不曾有過轟轟烈烈的大事被載入史冊,但她卻是曆史上極少人可以匹及的千古一後。

她的功績,都藏在曆史的點點滴滴裏,藏在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用一生的柔情似水,一點點滲透進他的血液裏。

本以為曆經了那樣多的苦難,終於可以一切安穩,從此便可以相依相偎,永不分離,猶如初遇時,那青梅竹馬的兩小無猜。

而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喜得貴子的同時,卻痛失愛妻。

那一年,她隻有21歲,所有的藥物都失去功效,他是天之驕子,他的一句話可以主宰世人,但卻留不住心愛的女人,他握著她逐漸瘦弱的手,恨不能將時光停留,再不流逝,若能讓她安好無恙,他願拿這天下去換。

“菀玥啊,你想過朕嗎,為什麽從來不曾出現在朕的夢裏。”

傍晚的微風在夕陽溫柔的注視下,顯得更加輕盈了,他站在皇後的陵前,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鋪開。他想要告訴她,他對她的情意,縱使隔了生死,亦鮮亮如初,猶如十三歲那年,她走進他的生命。

因為對她的愛,他對赫舍裏一族重用有加,因為對她的愛,他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可是這一切的好,終究還是被他親手打破。

“我們的兒子,胤礽,他是朕最疼愛的孩子,朕想把朕的一切都給他……”那輕撫著冰冷的棺享,那裏麵躺著她,她聽得見嗎……

“可惜啊,朕把他立了,廢了,廢了又再立,終是沒能成大器。朕一直想著,就算是為了你,朕也要盡力保全胤礽,朕更害怕太子被廢,阿哥爭儲,骨肉相殘。但是,朕不能把一個不成器的太子硬扶上皇位啊,不能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他的手裏啊。朕對你食言了,這都是朕的罪過。”

“朕把對你的愛都給了他了,有的時候問自己,那樣做是不是太過寵愛,可是,朕總想著,他的血液裏流著的也是你的血,他像你。哎……朕對不住你啊,你不會怪朕吧。”

她究竟是他一生的行止,還是他的天涯走岸。

那九年的光陰,在記憶裏綿長,總也說不完。他這一生虧欠她太多,他們有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隻一心想要鏟除鼇拜,穩固政權,到底對她疏於照顧

,以至於承祜未滿四歲夭折,皇後悲痛萬分,身體每況愈下。

或許是上天眷顧,好不容易他們終於又有了孩子,可他卻在這個時候魯莽撤藩,招致三藩叛亂,她開始整日整日為他擔驚受怕,最後難產,香消玉殞。

她離開的時候,孝莊皇太後看著他的樣子,越發地害怕,那是太宗皇帝失去海蘭珠時的樣子,是世祖皇帝失去董鄂妃時候的樣子。

“你萬不可像你的皇阿瑪那樣,為了一個女子,拋下大清,拋下皇位。皇祖母和大清國,都再也經不起了。”

“皇祖母放心,孫兒斷不會扔下大清江山。大清江山永固不衰,滿漢一家,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孫兒與她共同的心願。”

他重新振作,一切都是為了對她的承諾。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康熙二十年,曆時八年,他終於攻破了吳三桂的大軍,平定雲南;二十二年的時候,福建水師提督施琅打敗了鄭氏海軍,收複了台灣;三十六年,他親政葛爾丹攻破三萬騎兵,奪回準葛爾。

可是,她終究不在他的身邊了。他每每舉杯,望著掛在天上的那一輪明月,一飲而盡。

“菀玥,朕一手打下的盛世江山,你可看到了?”

誰人能知曉,縱然他坐擁萬裏江山,卻享無邊孤單。

算來,已經四十七年過去了,“你走了,福全,容若,老祖宗,都走了,到頭來隻剩下朕一個人,注定了是個孤家寡人。”

“菀玥啊,朕也老了,不知道還能來看你幾回了……”

夕陽掛到了天邊,夜風襲來,越發地涼。

“萬歲爺,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回宮去了。”

他轉身回望,“這一生再遇多少人,終究不是你。”是啊,一生,來來去去那麽多的人,都抵不過她。

清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暢春園清溪書屋裏,千古一帝走完了他的一生。

在人生最後一刻,他口諭召三、四、七、八、九、十、十二、十三諸皇子及隆科多覲見,而對於那個他疼愛了四十餘年的孩子,唯有留下最後一道遺命。

“善待胤礽……”

他在兒子的爾虞我詐中老去,也許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九龍奪嫡”四個字是曆史賦予他的孩子們的總結。

罷了,不知也好,他走了,誰會續寫他的故事,而那個舉世矚目的關於皇位繼承人所有的秘密,全都藏在了正大光明牌匾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