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花才歇簾纖雨,一聲彈指渾無語。梁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

清晨,霧氣濃重,頭頂飄**著白寥寥的天光。

自那日昏倒以後,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在屋子裏躺了多日,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唯一記得清楚的便是,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福全也在身邊,雲初已經改了口,叫她王妃。

園子裏已經是百花齊放,越發映襯著她的憔悴無力,眼前的一切總也有些陌生,或許她真的已經許久沒有邁出屋門了。

“王妃,王妃”,雲初小跑了幾步追上前,“雖說已經入春了,到底還涼,我給您把衣裳披上。”

“王爺呢?”辰歡任由她為自己披了衣裳,也不過隨口問這一句,福全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從來也不會來告訴她的。

雲初站在她麵前,把鬥篷拉好,在胸前係上一個結。“您忘了,王爺今兒進宮瞧太皇太後去了,這不,走前還特意吩咐了,王妃的藥要奴婢伺候著按時服下。”雲初以為,說這些話,辰歡的心裏總能好受些,卻見她沒什麽反應,又繼續道,“想想這回王妃病了,王爺對您可是真上心呢,恨不得件件事情都親力親為。”

辰歡不以為然,繼續往前走,“到底是真的為我擔心,還是擔心我萬一有個什麽閃失,他沒法子和太皇太後還有皇上交代呢。”

在她的心裏,除去這一次,她想不起來還有哪一回關心過她。

雲初出神地看著她,總覺得辰歡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太讓人覺得陌生。從前的辰歡,臉上永遠堆著明媚的笑容,她可以逗太皇太後高興,討皇帝哥哥的歡心,因為早早地就沒了阿瑪和額娘,她總是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就算是對奴才都是小心翼翼。

或許是因為她無爭於世,所以才無所得。

自踏進這座院落開始,福全的每一個舉動成了她所有心情的根源,隻是一次有一次的失望,至深的情早就消磨盡了,心中滿是空落落的憂愁,像是被風吹起的沙塵,漫無目的地飛揚著。

她不是一個透明人,她想要那份屬於她的她甜言蜜語,而得到隻是一片孤涼。

“王妃怎麽這樣想,那可是錯會了王爺的好意了,若不是真的擔心,怎麽會拉著奴婢細問了許多與王妃有關的話。”

辰歡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日日在眼前的人,怎能就此放下,她停下步子,“他問了我什麽?”

雲初隻是嗯嗯呀呀的,那些不痛不癢的話,竟讓她在一時間什麽也說不上來了,辰歡的神情還是黯然下來。

夜幕下來,她出神地看著坤寧宮大殿裏,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成套的紫檀木家具、黑漆圍屏、精雕細刻的龍鳳床、花梨木嵌寶石櫥櫃……仿佛隻有這些富麗堂皇的擺設,才能襯托得出她皇後的尊貴身份。

都說,在擺設裏住久了的人,本身也就成了擺設。不過,在她看來,皇後本來就隻是帝王家的擺設。

玄燁已有許多日子不見了。

“臣,參見皇後娘娘。”已是深夜了,索額圖在這個時候匆匆進宮

求見,想來必定是有要事了。

“三叔您快坐下慢慢說,深夜進宮來,可是家裏有什麽急事嗎?”菀玥心裏猜測莫非是家裏出了事。

索額圖根本顧不得坐,回道,“娘娘,臣漏夜求見,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菀玥著實被他的樣子驚著了,“到底怎麽了?”

“兩日後便是痛朝議政的日子,皇上他,他想要親政了!”

“啊!”菀玥不禁落座在榻上,這會兒哪裏是親政的時候,“皇上這主意怎麽會這樣突然?”

索額圖回道,“阿瑪叫臣到處打聽,隻知道前日蘇克沙哈麵見皇上,也不知說了什麽,今日皇上突然向阿瑪提起想要殺他們個猝不及防直接親政。阿瑪覺得實在是萬分不妥,這才讓臣進宮見娘娘,眼下太皇太後不在宮裏,這可如何是好啊。”

菀玥一時也沒了主意,隻先勸他道,“我知道了,三叔回去告訴爺爺,叫爺爺千萬放心,我會有辦法的。”

“好。”

索額圖才要退下,菀玥突然叫住,“三叔,等一等。”

索額圖回轉身,“娘娘。”

這一會兒的功夫,菀玥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三叔帶我出宮去吧,眼下,隻有我親自去找太皇太後,請她回宮了。”

索額圖聽來一驚,“娘娘,這恐怕……”

“來不及了,眼下隻有這個法子了。”菀玥顧不得誰的反對,已經跨出了殿門,見索額圖仍是愣在那裏,“快啊,三叔。”

出了紫禁城,菀玥與索額圖便分作兩路,孝莊才離開紫禁城一日,她命車夫加快速度,一路追趕孝莊的鑾駕去。

直到黎明,從無邊的黑暗中探出一縷晨曦。

清寧殿內,玄燁已經換上了朝服。

“太皇太後駕到!”梁九功在見到孝莊的那一刻隻覺得兩腿發軟,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是故意拔高了嗓門,讓皇帝在裏頭也好有所準備。

玄燁即刻收斂了情緒,速速跑到清寧殿的門口迎接,在見到孝莊時,滿是不可思議。

“皇祖母,這才不過兩天功夫,您怎麽就回來了?”

孝莊看著他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孫兒,他的心思怎麽瞞得住她,隻是還顧及著他的麵子,也不好拆穿。

孝莊在坐下來,意味深長,“不回來能行嗎,今日是同朝議政的日子,皇祖母心裏總也不安穩。”

玄燁裝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朝堂之上一切順利,皇祖母不必掛心的,他們都聽孫兒,孫兒方才……”

“夠了!”孝莊柱著的龍頭拐奮力一記捶地,她不想再聽這下隻是拿來哄她高興的話,厲聲嗬斥他道,“說這麽些話,你也不嫌臊得慌!要不是皇後,也不知你要捅出多大的亂子。”

玄燁一驚,那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皇後?”

孝莊坐下來,還是心平氣和與他說話,“你實在是太過魯莽,竟然想現在親政了,連我都瞞著。你知不知道,朝廷之上,你連站都還沒有站穩呢,就想把支撐著你的拐杖都

給扔了嗎?”

玄燁不服氣,親政這件事,他思慮了許久,也是確保了萬無一失才打算這樣做的。“可是孫兒已經大婚了,他們本就該歸還朝政了!”

“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你現在急著想親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扳倒鼇拜,是不是!”鼇拜已成玄燁心頭大患。

“是!一如蘇克沙哈當日所言,並沒有半句是錯的。”

孝莊一早便知,皇帝突然想要親政,一定有人推波助瀾,原來真是蘇克沙哈。

孝莊深深歎出一口氣,“你以為他鼇拜瞧不出來嗎?他能讓你輕易親政嗎?當日你要扳倒鼇拜,付出的是什麽樣的代價你忘了嗎!鼇拜圈地結黨營私,早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你休想在彈指間把他解決掉。你再想一想,他蘇克沙哈是真心對你嗎,他那是想借你的手產除異己。你是皇帝,這會兒連幾個大臣你都對付不了,倒是讓他們拿捏住了你,你懂不懂!”

玄燁的倔強是一慣的脾性了,比如此刻,孝莊的勸他是聽不進去的,“那孫兒就更應該親政,做一個實實在在的皇帝,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跟一個傀儡皇帝有什麽區別。”

“你以為你親了政,就能大權在握了嗎?我告訴你,你現在親政,那可是連一個依靠的人都沒有了!”

“不是還有索尼嗎,把皇後的名位都給了赫舍裏家,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他這是氣急了才說這樣的話。

“你糊塗啊!我告訴你,你差一點就輸得什麽都不剩了,我再告訴你,你現在剩下的,都是皇後替你撿回來的。”

“為什麽她永遠都是對的,朕做的就都是錯的。皇帝親政有錯嗎!”他心裏怪她,如果不是菀玥,他或許現在已經按著他的計劃親政了。

“沒錯,但是你現在想要這麽做就是大錯特錯。不要以為親政就有實權了,也有可能,你還不如現在。皇祖母提醒你,你再這麽胡鬧下去,等他們看清了你的底牌,他們的膽子會越來越大,到時候就晚了。”孝莊自幼看好的玄燁,她親自扶上皇位的玄燁,踏出的每一步都錯不得一丁點兒。

玄燁坐下來,男兒的眼淚,尤其的是帝王的眼淚,是不可以輕易掉下來的,可是他已經忍了太多年,而最恨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還要忍多久,“孫兒活得實在窩囊。”

孝莊心疼他,但是這話不能告訴他。“當年為了你皇阿瑪能順利登上皇位,讓多爾袞攝政,我們就這麽一直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了福臨親政,你今日之辱,比起我們當年來可差遠了!坐在那把龍坐上就好比是坐在刀山火海上,你要是熬不住,沒有人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我大清,如今入了關,百姓安居樂業,還有誰敢造反。”他的聲音淩空而去,大清盛世這四個字,總有一日要在他這一朝實現。

孝莊欣慰於他的抱負,但是王朝的危機永遠不會散去。“你以為入了關就千秋萬代了嗎,照樣可以被趕回老家去,我說了那麽多,你自己好好琢磨著吧,皇帝該早朝了。”

大臣已在午門外等候,一切如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