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晨霧濃得化不開,吹在身上的風又漸漸地涼了。

坤寧宮院中的幾色**也被這一夜的急風吹落了滿地,花瓣堆起。京城的天氣,待過了十月,便是一日比一日更。

坤寧宮平日來得最多的就是莫歌,她喜歡與皇後說話,也隻喜歡和皇後說話。

“我聽說這幾日你身上不大好,就不用日日來請安了。”菀玥道。

莫哥的眉間流露出笑意,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神情裏也總是含著一縷憂色,“也是自小的毛病了,打小住的地方濕氣重,所以如今一到了陰雨天氣,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還要多謝娘娘叫禦膳房送來那些補身的藥,臣妾日日都喝。”

菀玥微微一怔,隨即婉和道,“雖不能根治你的病,但喝這也是好的,隻是不知道太醫怎麽說?”

莫歌搖搖頭,“終究是治不好的,也就沒有請太醫瞧了。”

哈爾藍上了茶,緩緩退出去,菀玥接過茶盞卻並不喝,“你也是個苦命的人,幸而入了宮,你性情好,日後皇上定會待你好的。”

菀玥看著她,嘴角邊暈開淺淺的笑,不易察覺,這話說來刺疼的是她自己的心,隻是她實在可憐莫歌。

“皇後娘娘,您是好人,臣妾打心裏敬重您,在這宮裏頭,也隻有您是真心待我好的。”不等話音落下,莫歌的眼裏已明顯閃著淚光。

菀玥笑著安慰她道,“都是後宮的姐妹,何故說這樣身份的話。”

她眼裏的菀玥,氣度儼然,端莊秀雅,是難得的賢德女子,無論她將來要做什麽,菀玥總是無辜的,想得此處不禁眼圈一紅,問道,“他日,若是臣妾做了對不起娘娘的事,娘娘會不會怪罪臣妾?”

“怎麽了?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菀玥隻當她是在宮裏過得太過孤寂,才會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來,所以並不計較。

“沒……沒什麽……”莫歌意識到自己已然太過失言,幸好菀玥病危察覺異樣。

菀玥握住她的手道,“幾日後的南苑圍獵,皇上說要帶上你同去的,你也不必整日多愁善感的,皇上心裏一直記掛著你呢。”

“臣妾知道,皇上的好,臣妾永遠都不會忘的。”她的聲音隻讓人一陣陣地發涼,那樣小聲卻一字一頓尤為清晰,恍如就要傳到天際去。

說起這皇家圍獵,菀玥隻在宮外的時候聽索尼說起過幾次,南苑是皇家苑囿,苑內有永定河故道穿過,形成大片湖泊沼澤,草木繁茂,禽獸、麋鹿聚集,菀玥素來喜歡騎射,自然向往。

大清國是最講究騎射的。滿人在馬背上得了天下,他所以皇室宗族從太祖皇帝努爾哈赤開始就都擅長騎射、勇武卓絕,滿洲的八旗子弟和皇室宗族一直保持著尚武傳統,即使貴為天子也要從小接受騎射方麵的訓練。

所以,圍場雖不是兵家不爭之地,卻也是勇士們想要征服的寶地。

圍場之內,除去聲勢

浩大的儀仗隊,戒備森嚴,無數的禦林軍侍衛將廣闊無垠的圍場層層封鎖。

這是塊神奇的土地,給予了所有八旗子弟與身俱來的本質,今日圍場之上,誰都想要在玄燁麵前一顯身手,以得“巴圖魯”的稱號。

到達南苑的時候,已過了晌午,玄燁騎在駿馬之上,腳蹬金靴,單手控著韁繩,好不威風,隻是這一路,自始至終,哪怕菀玥出現在他的視野之內,他也絕不看她一眼。

隻聽他在馬上,衝這所有人喊道,“我大清國向來重視騎射,八旗子弟之中哪一個若非精於騎射,必是要遭人恥笑的。眾將士們,拿出你們的本事來,讓朕看一看,今日能不能出一個巴圖魯。”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馬散開,廣闊的南苑圍場,浩浩****的馬隊往前奔馳而去,猶如沙場一般,濺起了陣陣恢弘的白霧。

女眷聚坐在已經紮好的棚帳之內觀獵。頭頂是烈烈的驕陽,隻聽得馬蹄聲震震作響,耳畔一絲風聲也沒有。

辰歡在不遠處坐著,一個人,無話。

視線不遠處,一隻雪白的狐狸在綠油油的草叢中起伏跌撞著,它似乎已經聽到了動靜一雙碧色的眸子驚慌地在草地摩擦兩下,然後警惕地望著一丈開外。想來,這隻白狐狸是被陣陣的馬蹄聲驚動而落了單,它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一副“備戰”的樣子,卻頹然沒了方向。

玄燁與福全同時眸色一亮,發出興奮的驚歎。隻見從箭囊中的抽出一支箭,等福全反應過來,翎箭已搭在弦上,他勾緊下巴,瞄準以後,張弓欲射,那隻雪白的狐狸已經中箭。

侍衛們即刻上前收了他的“戰利品”。

“裕親王,承讓了。”玄燁道。

福全勉強一笑,牽著韁繩離開,隻等著下一個目標出現。

夕陽開始西斜,殘陽如血,天邊是如鑲金邊的落日,就此正圓,以致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夢似幻,好不真實。最後一絲殘陽打在地上與暗淡黃的沙漠融為一體,金光璀璨,吞天沃日。

菀玥站在風口裏,生平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落日,它遠遠從西山頂上斜射過來,地麵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深金色之中。這一時刻,太陽的臉是鮮紅鮮紅的,它的光像是被誰掠去了似的,不再耀人眼目,而是十分柔和明亮。在這個位置,能清楚地看見它向西緩緩地退著,她站在那裏,凝望著那朵毫無瑕疵的白雲,或許是在藍天的襯托下吧,更顯出它特有的純潔與端莊,正如同佳人兒般漫步在天空中。

同一時刻,山林間隱隱約約能聽到的動靜,已經越來越近。卻沒有一個人察覺。

“莫歌主子呢?怎麽不見她的人影?”

南苑圍獵,菀玥隻帶了勇兒同行,此刻若不是勇兒問起,她也不曾注意到,似乎莫歌一直未出現在視線之中。

“她也是難得出宮,想必是貪玩,走開了。”菀玥的心思隻在圍場之上,勇兒的話也隻聽過作罷。

夕陽還未全部下去,一輪彎月已悄然出現在天邊。將士們帶著戰利品紛紛趕回,因為要趕在天黑之前,在此處安營紮寨。

玄燁幾乎是最後才回來的,仍是意猶未盡。

林間發出“嗖嗖”的聲響,那不是樹葉隨風的聲音,不知不覺,它越來越近。

直到一個像是人影一樣的東西在眼前一閃而過,接下去便聽見梁九功的聲音大喊:“不好!什麽人竟敢擅闖圍場!”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視線不約而同向著梁九功的方向看去,沒有人顧忌到身後,菀玥不由得眼前一黑,像是掉進了漆黑的深雪窟窿裏,等到清醒過來時,她整個人已被困住,動彈不得。

“啊!”菀玥的一聲驚呼中夾雜著恐懼。

“護駕!護駕!”

侍衛們亂作一團,隻知道將玄燁團團圍住,他們蒙著麵,人不多,至多十個左右,可是這根本不重要了,皇後已經在他們的手中。

“皇後娘娘對不住了。”這個聲音第一時間傳進她的耳朵,即使蒙著麵看不見麵孔,卻也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是莫歌,她竟挾持了菀玥。

“莫歌?!”隻聽見玄燁又驚訝又震憤的聲音,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隻知道眼前看見的是菀玥在她的挾持下無盡的掙紮,所以眼下不論犧牲什麽,最要緊的是救出菀玥。

“都不許過來!”莫歌一手彎過臂膀扣住菀玥的脖子,一手舉著劍抵在菀玥的頸間,她身邊還有一個人蒙麵人,雙手握著劍,十分謹慎,隨時盯住莫歌四周的動向,讓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

莫歌仇視的眼神對準玄燁,眼眶泛著血紅,就差滲出血來,“狗皇帝,當年‘明史’一案,你讓我一家老小遭受滅族之災,如今我殺不了你,殺一個你心愛的女人也值了。”

“你放開她!”他的腦袋“嗡”地一聲,恨不得被挾持主的是他自己。“你跟朕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朕!”

“你以為我不想嗎!”沒有人看見,溫熱的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她有過很多次的機會,卻終究下不去手。他是難得的英明神武的帝王,眉宇間天質自然的睿氣多情卻又冷漠,她帶著仇恨複仇而來,終究逃不過他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恐懼,竟然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她。玄燁推開擋在麵前的侍衛,一步一步逼近莫歌,“放了菀玥,朕可以立誓即刻放過你們所有人,讓你們安全離開這裏,否則,皇後若是傷及分毫,朕要你們血海滔天!”

莫歌絕望的笑聲劃破長空,這個結局她早就想到的。他盛氣逼人,傲視天地的強勢即便在這樣的時候,也還是不會散去。他最在意的人永遠隻有一個。

一股暖流浮上心頭,菀玥看著他過來,多想不顧一切撲進那個懷抱去,卻是不能夠。

“我們不可能活著出去……”莫歌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她一點也不柔弱,仇恨吞噬了她身上女子本該有的柔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