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曉風殘月,而今觸緒添愁。】

清寧殿中極安靜,宮女太監們都隻在外伺候著,一個個鴉雀無聲地垂手侍立著,這幾日來,皇帝的興致都不高,生怕出了什麽差錯,便是要牽扯到他們了。

玄燁傳了梁九功進來。

“你去瞧瞧,皇後吃過了沒有,這會兒睡下了沒有。”這些,成了他日日要問的話。

若不是他問起,梁九功還不敢進去回,這會子才小心翼翼跪著回話道,“奴才已經,去瞧過了,娘娘她一口也沒動,送進去的東西,直到涼了,又讓人給端出來了。勇兒姑娘給娘娘熬了粥,這會兒興許能吃點。”

他心底原本就有惱怒的情緒,聽了這話騰地竄起火來,“這些人都是怎麽伺候著的,朕自己去瞧。”

梁九功連頭都不敢抬起來,隻蜷著身子跪在地上。

倒也不是宮人們不會伺候,菀玥因是傷心過度,竟熬出了病,所有服侍在身邊的人,他都覺得不周到,所以如今,玄燁日日都要親自去坤寧宮走一趟的,隻要瞧上她一眼,才能安下心來。

夕陽西沉,殿裏的光線開始暗淡下來。她靠在床柱上看著窗外,廊上偶爾幾隻麻雀飛來,停駐了一會兒又飛走了,沒有半點心情。直到玄燁要來的時候,她正巧才有了倦意,已經沉沉睡去。

蘇嘛正巧打了簾子從殿裏出來,見了玄燁迎麵過來,欠一欠身,“皇上來了。”

玄燁向來尊敬她,“是蘇嬤嬤。”

“老祖宗打發我來瞧瞧,娘娘這回兒正躺著呢,臉色倒是好了許多,也好叫老祖宗放心。”

“勞嬤嬤跑一趟,朕也是放心不下,所以來瞧她。”

蘇嘛會意,便要告辭,“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蘇嬤嬤慢走。”

玄燁走進去,殿裏隻有勇兒一個人守在她的身邊。勇兒見是皇帝進來,起身來就要行禮,皇帝怕驚了菀玥,便示意她不用多禮。

“娘娘吃過了嗎?”玄燁看著睡著的菀玥,輕聲問道。

勇兒指了指邊上放著的一碗粥,“回皇上,娘娘才喝了兩口。”

問完了話,便讓勇兒出去了。

他輕輕走過去,沿著床沿坐下,黃昏的光射進窗戶,照在她的臉上,把她的容貌襯得更加立體。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整了整沾在臉頰上的碎發,又輕輕貼在她耳邊問道,“是睡著了嗎,怎麽一口東西也不吃,倒先歇下了。”

菀玥聽見他說話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隻知道方才明明是沒有睡著的,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來的。

“……是皇上來了。”

他唇邊勾起的微笑微笑,暖而輕地朝著她落下來,眼中滿是歉意,“是朕吵醒你了吧,隻是聽他們說送進來的吃食,你一樣也沒動,朕實在擔心,所以過來看看。”

她撐著坐起身,頷首道,“臣妾不餓,實在是沒有胃口。”

他的一隻手按在她的額頭上,“燒退了沒有?”

菀玥竟是不自在起來,輕輕向後退縮,“太醫說是已經退了吧。”

玄燁見她還顧著禮數,輕輕扶住她,“還是躺著吧,朕瞧你臉色還是不好,怎麽了昨兒不是還吃了一些東西的嗎,今兒是怎麽了?”

“臣妾實在乏得很,

所以就先睡下了。”看著他的柔情,又是一陣酸楚浮上心頭。

他端起擱在邊上一碗才喝了幾口的粥,摸著還是熱的,動作生疏地盛起一勺,仔細地吹了吹然後送到她嘴邊。他在心裏笑著自己,從前哪裏做過這樣的事。

“來,多少再吃一點好不好,你看,朕可從來沒有喂過人,你難道還是一口也不吃嗎?”

她笑著還是點點頭,雖然真的沒有胃口。

玄燁攪了攪手裏的那碗粥,“這個,好喝嗎?”

她輕輕點頭,不想他的掃興,“好喝啊。”

“那再吃一口。”沒想到,他竟是用這法子在哄她。

菀玥唇邊的淺笑如煙,“可是,臣妾真的吃不下了。”

“這可好,你吃不下,朕倒是餓了。”小粥陣陣撲鼻的香,一聞就知道是用雞湯煨的,一時忍不住,也顧不得那許多,撈起一大勺,就往嘴裏送,原是因著香味信心滿滿的,才喝了一口,便皺起眉頭,“一點兒不好喝啊,連味道都沒有。

菀玥見他如此,先是一愣,隨後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臣妾這幾日喝的都是這樣清淡味兒的,皇上自然喝不慣。”

“這可怎麽喝得下?”玄燁瞧著那碗粥,這樣的香味簡直是可惜了。

菀玥依舊止不住嘴角的笑,“太醫說了,臣妾不能碰味兒重的吃食。”

玄燁放下碗,看著菀玥正笑自己,也跟著傻傻地發笑。

“皇上朝政這樣繁忙,不用日日來看臣妾的。”

笑意漸漸收去,玄燁凝神瞧她,衣裳間一應繡花點綴俱無,脂粉不施,一張清水麵孔,卻也是極雅致的美,“再忙也是能抽出些功夫來的,你瞧你,把自己照顧成這樣,朕怎麽放心得下。”

他坐到她身邊去,心疼將她攬在懷中,緊緊地,什麽話也不說。她有些遲疑,卻還是一動不動地倚靠在他的懷抱中,他的懷抱厚實溫暖,像如果可以安然就這樣去到地老天荒,她願意……即便什麽話也不說。

春日的黃昏暗下來早,合著最後一道明紫色的霞光,將整個坤寧宮都披拂於暗金之色下。

“皇上,時辰不早了,臣妾想要休息了,皇上也該回清寧宮去了。”

玄燁竟硬擠上床來,菀玥隻好往邊上挪。

“朕今兒不走了,就在這兒陪著你。”說罷,他似乎是看出了菀玥的顧慮,“放心吧,朕什麽也不做,就躺在這裏。”

臉色緋紅的感覺再一次席上她臉孔,“臣妾是怕……怕陛下這樣躺著,難免會凍著,有損龍體。”

他順勢將菀玥拉進他的臂彎裏,“凍著才好,朕陪著你一塊兒病,隻要你能好起來,朕也就好了。”

聽著他喃喃的話語,不知不覺地她已經沉沉地睡過去,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讓她靠著,手是發麻的,他卻一動不動,生怕吵醒了懷中的人兒。

晚風過,月色朦朧,湖麵上泛起點點波光,月色下真的如銀河一般。

雲初見福全走進來,瞧著辰歡並沒有反應,便自己退了出去。

“我瞧你屋子裏的火燭還點著,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在忙什麽呢?”

自辰歡的傷勢痊愈以來,福全待她甚是好,倒是辰歡,像是變了性情一般,再不似從前那樣愛與人說

話玩笑了。隻有一點不會變,她還是默默為他打算著,隻要是福全的事,再小的她都要親力親為,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辰歡抬頭看他一眼,下顎點了點撲在榻上的衣裳,“王爺明兒進宮的衣裳,已經熨好了,我瞧這天眼見著就要暖下來了,給爺趕雙單薄的鞋子出來,正好趁著這時候想一想,還有什麽事沒有預備下的,別給忘了。”

“你身上的傷才好全了,怎麽禁得住這樣熬著。”若不是經曆這一次的生離死別,他根本不知道,其實他早已經習慣了辰歡陪在身邊了。

辰歡淺淺一笑,“早就大好了。”

福全接不上她的話,又不想走,隻在她對麵坐下來,看著她一針一線走著,突然起身執了她的手到,“呀,你的手怎麽了,怎麽這樣不小心,讓我瞧瞧?”

那傷口已經結了痂,辰歡抽回手,“不礙事的,這都快好了,哪裏就這樣嬌氣了。”

福全知道如今是承歡有意避開他,所以隻坐回去,“我陪你坐著。”

辰歡微垂著頭,製鞋的料總是硬些,每一針都用力,她的眼睛隻盯著手裏的針線,沒有福全的時候,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索大人才走,明日從宮裏回來了以後,我也去他府上瞧一瞧。”福全道。

辰歡隻點點頭,還是冷冷的,“理應是該去的。”

“你……”

不等他的話說出來,辰歡便抬頭淺笑道,“王爺放心,我不會多想的。”

似有一陣輕微的震動湧過心頭,他幾乎不敢相信,“辰歡啊,這些日子,你實在是變了太多了。”

辰歡複又低下頭去,繼續手裏的活,依舊淡然道,“不是變了,而是終於想明白了。”

彼時的辰歡,正是盛世芳華,穿著華麗的錦袍,雙袖和領口綴繡金線夾著玉白色的並蒂曇花花紋,曇花不是吉祥之物,若她自比曇花,卻也是錯的,曇花至少盛開過,而她卻不曾得到她想要的分毫。

簷下的微風拂過,悄無聲息。

“從前,我也隻是羨慕罷了,羨慕她實在是太幸運了”,她緩緩放下手裏的物件,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還是會痛心,隻不過眼淚已經無濟於事了,無需再流了,“她是皇帝哥哥最心愛的女人,王爺明明知道她的心裏隻有皇帝哥哥,為什麽還要把所有的愛都給她呢?”

福全看著眼前的辰歡越發憐愛,這樣芳華正盛的嬌人兒就在身邊,他卻沒有珍惜過。

“是啊,我明明知道的。可我不是神,我忘不了從前已經發生過忘的,可現在我知道了,她不是我生命裏的人,你才是。隻要你知道,我能如此說起她,便知提起即是放下。”

這些話,本應在她為他挨那一劍的時候他就要說了,那日看著她鮮血不斷地湧出,他終究不是鐵石心腸,一瞬間,他真的害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用命來愛他的女子,這世上除了辰歡,不會再有第二個。

辰歡眉心跳動,“王爺……”

福全再一次走近她,終於擁入懷中,“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你放心,跟著我,我定不會再負你。”

月光折下優美的弧度,為了等著一句話,她已經是死心難過的人了,如今。她要的,終於在這一片月光下結了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