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燈前醉不醒,恨如春夢畏分明。澹月澹雲窗外雨,一聲聲。】

午後才起身,睡了太久,倒更覺得乏了,菀玥看著窗外已是夕陽下山的時候。

哈爾藍端了茶進來:“主子您可醒了,嵐主子來了,已經在殿外恭候多時了。”

菀玥聽了一怔,“她可說了是有什麽事嗎?”

哈爾藍似乎答不上來,“她隻說來看看娘娘。奴婢告訴了她娘娘您在午睡,讓她一會兒再來,她也不肯走,隻在殿外候著。”

“主子?”哈爾藍看向我,露出一臉的難色,她知道,菀玥是不願意見到她的。

“讓她進來吧。”

哈爾藍才出去,她便走進來,午後安靜的坤寧宮,幾縷夕陽照射進來,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頭上那閃閃發亮的金步搖,一水霧藍散花旗裝,在餘暉下,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她見了菀玥端坐在正殿的榻上,並沒有什麽表情,隻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禮,“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她站起身,嘴角一絲淺淺的笑意,卻也不說話,菀玥隻眼神示意她道,“坐吧。”

待她坐下後,方才與菀玥道,“臣妾是特意來給皇後娘娘道喜的。恭喜娘娘,懷上龍種。”

菀玥隻淺淺一笑,“多謝你的好意。”

曾經無話不說,如今生疏至此,兩個人對麵而坐,竟生出了些許尷尬。

隻見青嵐拿出一塊紅帕子,裏頭像是包著什麽東西,一層層扯開,“臣妾可比不得他們那些人,這幾日往這坤寧宮裏送的都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臣妾手裏沒有這麽好的東西,隻叫阿瑪托人,緊趕著找了京城最好的手藝人打了這個長命金鎖,求娘娘一定要收下。”

菀玥隻看著她手中的長命金鎖並不說話,她臉上有些掛不住說道,“這中宮自然是什麽都不缺的,可這是臣妾的一番心意,還請娘娘不要推辭,娘娘若是不收下,那定是嫌棄臣妾給的東西不好了?”

菀玥仍是看著她,越發地想知道,她此刻可還有什麽話要對她說的呢。

果然,青嵐臉上越發尷尬,低下頭“哼”地笑了一聲道:“難道,娘娘心裏對臣妾……”

“怎麽會?”菀玥笑著打斷了她的話,“你我姐妹。”她看了眼身邊的哈爾藍,哈爾藍會意,接過了青嵐手中的長命鎖。

青嵐依舊坐在那裏,似乎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想是還有話要對菀玥說,果然,片刻隻聽她問道:“娘娘近日可還好嗎?”

菀玥從來盛氣淩駕於她,更何況如今位分尊卑,母儀之風盡數在身上,“好啊,都好。你呢,我瞧你的氣色倒也不錯。”

她冷冷一笑,卻像是在笑她自己,“什麽叫好,什麽又叫不好”,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不再喚她菀玥姐姐了,“看著娘娘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臣妾真是羨慕啊。娘娘果然是好福氣的,不像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青嵐時常暗想著,若是沒有眼前這個人,她一定可以取代這個位置。

“你還年輕,何故說這樣的話,孩子總會再有的。”菀玥知道,這些話根本安慰不了她,可除了這些,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進宮以後,她一顆溫熱的心,一點點地被她自己消磨,到今時今日隻剩一抹涼意,“臣妾永遠活在娘娘的影子裏。您擁有的,從來都是臣妾求之不得的。或許這就是我的命。爭來爭去,沒有意思。”

“人各有命,總和別人的相提並論,活的就不是自己了。”

她聽了菀玥的話,低頭微微一笑似是讚同,卻複又看向她,“娘娘說的不對,老天爺實在是太眷顧您了,讓人嫉妒。”

她悟出的道理與她自己做的事實在相差甚遠,“屬於自己的終是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永遠也留不住,又何必非要去抗衡?”

“娘娘這話問得好,我自己都答不上來了……是自己的終是自己的,不是的永遠留不住。”她意味深長的又重複了一遍菀玥的話,起身福了福,“臣妾記下娘娘的話了,娘娘好生歇息吧,臣妾這就告辭了。”

陽光從天邊斜斜地鋪灑下來,每每照得坤寧宮殿頂的琉璃瓦熠熠生輝,金黃的色澤似乎將天空都襯得更亮了一些。朔風時不時吹過來一陣,清新舒爽,如是時光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最是美好不過。

肚子已經微微隆起,她坐在廊上,笑容是極其平靜的,如同初夏日裏無風的湖麵。

“自主子有了身孕,咱們這坤寧宮跟以往比就跟集市似的,除去萬歲爺和太皇太後的賞賜不說,光是各府女眷送來的賀禮,都能堆成山了,等咱們這小主子一降生,怕是坤寧宮宮的門檻都要被踏平了。”

“真是額娘的好孩子。”菀玥輕輕摸了摸小腹,雖有三個多月的身孕,隻是平常的衣裳還能穿著,倒也看不出什麽來。“這孩子還沒有來到世上呢,就已經這樣受人愛戴了,實在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將來呀,定是萬歲爺捧著手裏的至寶。”勇兒逗著籠裏的鳥兒,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著食兒。

各府女眷送來的都是上好的東西,勇兒張羅著一一給菀玥看過,再由哈爾藍記下,叫庫房包好收起來。

隻是玄燁這裏也是幾乎每日都有賞賜下來,還特別傳了口喻,但凡是他賞賜下來的東西,一律都不準收起來,非得全都拿出來用著,叫菀玥看到它們的時候,能時刻念著他。

“萬歲爺叫禦膳房特地給主子備了血燕,主子現在喝嗎?”勇兒問道。

“有沒有酸酸的梅子?”菀玥越想越饞。

“這時候……這……梅子還真不好找。”勇兒雖還是姑娘家,可是女人孕中的事她還是知道的,“嘿嘿,娘娘想吃酸的?”

菀玥羞紅了臉,“別同人家去說,怪害臊的。”

勇兒見她如此,笑著打趣道,“那奴婢同皇上說去呢?說不定皇上有法子找酸梅子呀。”

她臉上的羞紅被勇兒說得一路就延到了耳根,“這丫頭,定是在哪裏學壞了,看我不罰你。”

菀玥站起來正要去追她,勇兒才跑幾步,菀玥卻被攔住了去路,就要往他的懷裏倒,“說什麽話這麽高興呢,這是要罰誰?”

勇兒聽見聲音,一下就收起了笑容,菀玥忽地站定,欠了欠身,“皇上吉祥。”

玄燁扶住她,“朕都說了好幾次了,以後再不必這樣拘禮的,你總是不記得。”

玄燁

一路牽著他進殿裏去,“皇上這會子怎麽來了?”

“才用了點心,想著你午睡也該起了,正巧得了空,就想來瞧你,前些日子聽你說胃口不好,可把朕急壞了。”

菀玥的笑容越發溫和,“前些日子濕潮,總覺得身上不爽快,這幾日倒也好,方才的午膳吃了不少呢。”

玄燁見她站在眼前,小腹隆起,甚是高興,“孩子還好嗎?”

菀玥摸著肚子笑道,“他呀,老在肚子裏動來動去的,弄得臣妾反倒是不敢動了。”

“來,讓朕聽一聽。”玄燁輕輕摟在她的腰間,把耳朵貼上去。

“他還這樣小呢,能聽見皇上說話嗎?”

“自然能聽見,朕與他父子連著心呢。”他執著菀玥的手,順勢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心疼不已,“隻是,這最是苦了你。”

她看他的眼中滿是脈脈情意,“皇上放心,無論如何,臣妾都會生下皇上的孩子。”

玄燁急著堵住她的唇,“胡說,朕要的是母子平安。”

菀玥笑著垂下眼簾,不說話。

“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話要對朕說?”玄燁探著她的眼睛問道。

“皇上心裏裝著國家大事,臣妾原不該這樣不懂事。”

玄燁輕輕抬起她的下顎,對上自己的眼睛,“隻要是你說的,任何時候,朕都願意聽,任何時候。”他重複道。

靠在他的懷中,隻覺得融融暖意,“那皇上可知道臣妾要說什麽?”

玄燁想了一想,搖頭道,“朕可猜不出來。”

“昨兒青嵐妹妹來過了……”菀玥瞧著他的臉色,繼續道,“臣妾身子不便,不能盡心服侍皇上,倒是青嵐妹妹,皇上有多久沒有去看過青嵐妹妹了?還有如惠妹妹,她……”

玄燁一時沒了興致,“好好地,幹嘛提起她們呀。”

菀玥見他似乎不高興,伏在他肩頭撒嬌道,“臣妾想做個賢後,自然是要皇上來成全的。”

玄燁最是拿她沒辦法,笑著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刮,“朕願意在哪兒就在哪兒,你若是不能盡心服侍朕,那換朕全力伺候你可好?”

說著便站起身,將她一同抱了起來。菀玥隻覺得身子騰空,不自禁地喊出聲來,還未緩過勁來,隻聽見梁九功在殿外回話:“萬歲爺,太皇太後請您和娘娘去慈寧宮用晚膳。”

“知道了。”

玄燁笑著看向懷裏的她,“太醫是不是說,你眼下是最要緊的時候,不能多走路。”

菀玥挽在他的頸間,他突然問這樣的話,倒叫她不知所措,隻點頭應道,“嗯。”

“那朕就這麽抱著你去慈寧宮。”

不等她答應,玄燁已經跨步出去。

“皇上,您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讓人看見。”菀玥在他懷裏輕輕掙紮,玄燁就是不放手。

宮人們看見這景象,皆是一愣,隨後一概轉身回避。

“怕什麽,他們看見就看見了,你是朕的皇後,朕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看見。”

菀玥任他抱著,往慈寧宮去,在她麵前他從來不曾提起朝廷中事,可是她心裏知道,這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又會累及多少人的性命。

(本章完)